第232節(jié)
陸離點點頭,牽著蘇輕鳶便要出門,鈴蘭兒卻又攔住了他:“慢著!這個女人不能去!” “為什么?”蘇輕鳶皺眉。 鈴蘭兒理直氣壯地道:“男人說話,哪有女人在旁偷聽的份!” 蘇輕鳶怒視著她:“你自己不也是女人?看你對什么事情都了如指掌的樣子,平時肯定也沒少偷聽吧?” “你——我高興偷聽,這是我家,你管得著嗎!”鈴蘭兒惱羞成怒。 陸離攥了攥蘇輕鳶的手,重新坐了下來:“罷了,聽墻腳的事,我們也做不慣,還是叫顧凌霄遞個帖子給二殿下,明日光明正大地去見他吧?!?/br> 鈴蘭兒有些急了:“喂,你不去了?” 陸離低頭幫蘇輕鳶擦了擦額角的汗,柔聲勸慰著,并沒有聽到鈴蘭兒的問話。 鈴蘭兒氣得跺了跺腳,怒沖沖地跑了出去。 不久之后,族長送走了客人匆匆而來,臉色不善:“二位……要去見二殿下?” 陸離坐正了身子,平靜地道:“是該去見見的?!?/br> 族長瞇起眼睛,以銳利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量一番,沉聲道:“老朽只當(dāng)公子是慈悲仁義之人,原來也是汲汲于功名富貴之輩嗎?” 蘇輕鳶“嗤”地笑了一聲:“老族長,您不是在開玩笑吧?我們?nèi)羰窍『惫γ毁F,大可在京城一展拳腳,何必跑到你這窮鄉(xiāng)僻壤來?” 族長坐了下來,沉吟道:“您二位不是尋常人,到這窮鄉(xiāng)僻壤來,必有所圖。莫非竟是沖著那個傳說中的‘天下共主’而來么?公子胸中丘壑非凡,想必也有逐鹿天下之心?恕老朽多嘴一句——那孩子是不是天命之人尚不可知,二殿下卻必定做不成一世英主,二位若有投奔之心,還是慎重些的好?!?/br> 陸離靜靜地聽著,許久不語。 鈴蘭兒在旁雙手抱胸,幸災(zāi)樂禍。 族長說完之后,冷眼看著陸離,等了好一會兒。 陸離只得笑道:“族長大人多心了。我夫婦二人并未見過那位二殿下,焉有千里追隨之理?” 鈴蘭兒在旁冷笑道:“見沒見過是一回事,肯不肯追隨又是另外一回事!你女人懂巫術(shù),當(dāng)然跟巫族脫不了干系。既然二殿下勾搭上了巫族的人,你當(dāng)然也可以跟他同流合污!你們巫族的余孽,恐怕早就跟二殿下搭上線了吧?” 族長的神色愈發(fā)鄭重起來:“我竟忽略了這一點!夫人懂得巫族驅(qū)蛇之術(shù),又持有巫術(shù)秘術(shù)馴化成妖的血刀——莫非是巫族后人?為二殿下生下孩子的那個女子,是夫人的什么人?” 鈴蘭兒向蘇輕鳶擠了擠眼,幸災(zāi)樂禍。 蘇輕鳶向她橫了一眼,沉聲道:“你出去,我們有話要單獨同族長說!” “憑什么?這是我家!”鈴蘭兒火冒三丈。 “憑什么?‘平’了朱雀郡,可以嗎?”蘇輕鳶站了起來,氣勢十足。 陸離跟著一同站起,牽起了她的手。 鈴蘭兒打了個寒顫,雙腿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 久居高位之人,身上自然會磨礪出一種威嚴高貴的氣質(zhì),尋常人是學(xué)不來的。 俗稱“帝王之氣”。 族長緩緩地站起身來,沉聲吩咐鈴蘭兒道:“你先出去,守住門口,不許任何人偷聽——包括你自己?!?/br> 鈴蘭兒心有不甘,雙腿卻不由自主地向外面挪去,越走越快,眨眼便竄出了門外。 族長轉(zhuǎn)過身來,看著蘇輕鳶,神色凝重:“夫人可以說了?!?/br> 蘇輕鳶與陸離對視一眼,沉聲開口:“不瞞族長大人說,我確實是巫族后人。此次我夫婦二人南下,是為尋子而來。” “尋子?”族長一驚,“莫非二殿下那孩子,是您……” 陸離冷聲道:“不錯。那是我們的孩子。” “不是二殿下的?”族長大驚。 陸離臉色一黑。 蘇輕鳶嗤笑一聲,撇嘴道:“這就有意思了!我建議族長找人替你們二殿下驗驗身,看他褲襠里的玩意兒還在不在?一個正常的男人,為什么要偷別人家的孩子裝作是自己的?我看他多半是給人閹掉了!” 族長的老臉紅一陣黑一陣,煞是好看。 陸離在蘇輕鳶的手上捏了一把,沉聲道:“三月初,京城大亂。荊妻正趕上叛軍攻城那夜生產(chǎn),孩子剛剛生下來便不知所蹤,我夫婦二人竟連那孩兒一面都不曾見過。若非得遇高人指點,我們又豈能想到孩子竟已被帶出千里之外,成了歹人謀奪天下的工具!幼子何辜?黎民何辜?” 族長動容,太息良久:“二位……此話當(dāng)真?” 蘇輕鳶擦擦眼角,苦笑道:“若不是為了孩子,我們又怎會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千里迢迢跑到你們這兒來受罪!你以為被蛇群當(dāng)作獵物的滋味好受嗎?” 陸離坐了下來,平復(fù)了心情,淡淡道:“聽說,二殿下有意打進京城,甚至逐鹿天下,而族長和諸位長老并無此意?” 族長嘆道:“公子是明白人,此事何須多問!” 陸離勾了勾唇角:“就憑小小神雀,打進京城簡直異想天開;至于逐鹿天下……就算輪到阿貓阿狗,也輪不到一個靠著出賣兄弟、劫持旁人家的兒子應(yīng)什么‘天命’的無恥小人!” “出賣兄弟?”族長有些疑惑,不明白這四個字從何而來。 陸離沒有替他解惑,繼續(xù)道:“族長和神雀子民所求的,無非是‘安寧’二字。只要選對了路,安寧不難,復(fù)國——也不難?!?/br> “二位到底是什么人?!”族長激動不已,說不出是忐忑多一些,還是興奮多一些。 陸離微微一笑:“我們可以是拯救神雀的人,當(dāng)然也可以是毀滅神雀的人?!?/br> 族長沉吟許久,終于咬牙道:“公子放心,神雀族人一定竭盡全力,相救令郎逃脫魔爪!” 蘇輕鳶激動不已。 陸離扶著她坐穩(wěn),柔聲勸道:“如今知道了孩子的下落,知道他平安無事,余下的一切都好辦了。你只管安下心來等著咱們的孩子回來就好。” “哪有那么容易!”蘇輕鳶憂心忡忡。 族長沉吟道:“二殿下約了老朽和族中的幾位長老明日在神殿會面,到時候二位隨老朽一同上山,見機行事吧?!?/br> 陸離皺眉:“他約你們在神殿會面?” 族長點頭:“只要我們一天不答應(yīng)幫他動員百姓,他就一天不會消停。明日邀我們?nèi)ド竦?,又不知道是要耍什么花招!?/br> 陸離站起身來,冷聲道:“既然他野心勃勃,族長和幾位長老又百般阻撓,只怕——宴無好宴、會無好會,族長和幾位長老明日可要千萬小心才是!” “我們是自幼看著他長大的,他倒不至于那么喪心病狂?!弊彘L搖頭嘆道。 蘇輕鳶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族長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滿。 陸離搖頭道:“防人之心不可無?!?/br> 族長不以為然,陸離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便揭過這個話題,同他聊起了明日的安排。 族長帶兩個外人進入神殿已經(jīng)很需要冒險,金甲將士自然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跟著一同過去。 好在,作為皇帝的親衛(wèi),偷偷摸摸掩藏行跡的事他們也還算擅長,到時候想個法子潛進去也就是了。 族長提供了一條通往后山的小道,陸離細細地謀算了一下,覺得可行。 至于進入神殿之后的事,絕大部分要靠隨機應(yīng)變。 據(jù)族長說,孩子被安置在神殿的一處廂房之中,里外都有侍衛(wèi)守著,還有丫鬟、嬤嬤、乳母……總之,對方的人手絕對不會少。 陸離表面上裝作冥思苦想的樣子,心里卻挺輕松。 ——他哪里用得著去收拾那些侍衛(wèi)、丫鬟、嬤嬤、乳母?只需要搞定那個所謂的二殿下,別的事情都好辦了! 蘇輕鳶顯然也是同樣的主意:既然那個二殿下是一個障礙,那就干脆殺了他好了。 遲早是要殺的。 像她和陸離這樣記仇的人,怎么可能容許那個見鬼的二殿下活在世上?不把他千刀萬剮就算是客氣的了! 商定了明日的事之后,族長遲遲不愿結(jié)束話題,斟酌許久終于又問道:“二位……可否說一說您那位朋友的近況?” 蘇輕鳶與陸離對視一眼,遲疑道:“那位朋友確實從未說過他在神雀的身份,萬一不是你們?nèi)钕隆?/br> 族長忙道:“擁有五芝續(xù)魂丹的,即便不是三殿下,也必定是王族子弟無疑——老朽冒昧,不知二位是否工于丹青……” 蘇輕鳶搖了搖頭。 陸離略一沉吟,笑道:“實在不巧,我二人都不是丹青妙手。不過畫技雖拙,描一幅人像還是能看出鼻子眼睛的?!?/br> 族長大喜,忙走到桌前親自攤開紙筆,眼巴巴地看著陸離。 后者從容一笑,接過畫筆,在紙上細細地描繪起來。 蘇輕鳶很快就認了出來:他畫的是小李子的面容,只是顯然美化了不少,裝束也畫作了尋常富家子弟的模樣,并未露出半分宮中內(nèi)侍的特征。 族長在旁邊怔怔地看著,忽然雙手合十,老淚縱橫:“是三殿下,不會有錯——不會有錯了!天可憐見,幸喜他平安無事地長大成人了,還生得這樣清俊……” 蘇輕鳶看著陸離放下筆,便走過去,牽住了他的衣袖。 她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不知陸離又作何感想呢? 平安無事?怕是個笑話了。 那個人,蘇輕鳶惱過恨過,嗔過怨過,雖然從未夢縈魂牽,卻到底還是忘不掉的。 那人,死了。 正如念姑姑和落霞所說,他本來可以用靈藥救他自己,卻把藥給了她。 蘇輕鳶黯然許久,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更恨他了。 這樣重的人情債,她真的背不動! 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jiān),居然曾經(jīng)是神雀國主的愛子。 可是世上怎么會有那樣混賬的人呢?要報仇就該好好報仇,要當(dāng)壞人就該好好當(dāng)壞人,他為什么要選擇當(dāng)英雄…… 蘇輕鳶覺得喉嚨有些發(fā)癢,便伏在陸離的肩上,低低地咳嗽起來。 陸離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沒有多話。 族長終于將目光從畫像上收了回來,擦淚笑問:“三殿下他……這些年過得可好嗎?” 陸離沉默片刻,緩緩搖頭:“說實話,不太好。” 族長苦笑:“也是。自幼遭逢巨變,如何能過得好呢?平安長大已是萬幸了……” 陸離嘆了一聲,換了個話題:“你們二殿下,是學(xué)過占卜術(shù)的嗎?” 族長點點頭,嘆道:“二殿下的占卜天賦不錯,三殿下卻不諳此道,反倒對媚術(shù)興致勃勃……” 說到此處,他忽然愣了一下,抬頭看向蘇輕鳶,欲言又止。 陸離知道他心里的疑惑,卻只裝作不知,低頭向蘇輕鳶輕聲問:“小李……他所說的‘師兄’,有沒有可能就是這位二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