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來求她。

    賀蘭葉把空碗收拾了，重新給齊洵添了一杯茶，見他垂眸飲茶，瞧著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不少，這才問道：“世子，你之前說求我……到底是指什么？”

    齊洵抱著茶杯的手猛地攥緊，指甲泛白。片刻后，他低聲道：“……我兄長，被定罪謀叛大罪，我父親，昨日也被捕入獄，罪名也是……謀叛?！?/br>
    楚陽候昨日除夕被抓了？賀蘭葉有些詫異，卻覺著除去時間早晚，這也是必然會發(fā)生的事情。只是她看著眼前的齊洵，知道他怕是受不了這個。

    齊洵仿佛只是自言自語道：“我父親從來都循規(guī)蹈矩，沒有一絲半點出格的地方。我兄長從小就懂事穩(wěn)重，長大考取功名后一直cao心天下大事，駐守偏遠(yuǎn)的幽鹿苑一去多年……”

    “……他們怎么會謀反？”齊洵抬眸直勾勾盯著賀蘭葉，重復(fù)問道，“他們怎么可能謀反？”

    賀蘭葉心中一動，在直視齊洵的眸時，她依稀知道了為何承爵的世子會繞過嫡長子選擇了他。

    本在武逆之中的楚陽候需要一個子嗣的支援，他選擇了更會藏心思的長子，把次子培育成了一個單純而莽撞的直性子，雖然不會有什么大的造化，若是一旦有意外，這位什么都不知曉的世子，或許是楚陽候府唯一的希望。

    只可惜，他注定因為父兄，無法獨善其身。

    賀蘭葉雖有不忍，卻必須打破他到現(xiàn)在還抱有期待的固執(zhí)念頭，淡淡開口道：“我曾親眼目睹你兄長齊沼在幽鹿苑假借西姜之名，縱火焚燒陛下派給他的一千精兵?！?/br>
    齊洵一僵，眼中浮現(xiàn)出無法忍耐的痛苦，他哆嗦著閉著眸，睫毛顫著顫著，滾落出一滴淚珠。

    賀蘭葉強(qiáng)迫自己移開視線，淡漠道：“齊世子，你從未參與楚陽候府的陰私，認(rèn)定你的父兄是好人，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不要把你的認(rèn)知當(dāng)做真的，他們不只是你面前慈善的父兄，也是奪走多少無辜性命的儈子手?！?/br>
    “齊沼在幽鹿苑所犯下的罪，已經(jīng)是讓官家震怒的重罪，更何況，牽誘你兄長的，是你的親父，楚陽候。楚陽候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jīng)踏錯了。”

    賀蘭葉吸了口氣，無奈道：“所以齊世子，你來找我，到底是來求我什么？”

    齊洵慘白著臉，緩緩睜開緊閉的眸，眸中已然浮起紅絲：“我……”

    他才說了一個字，就戛然而止。

    長時間的沉默之后，齊洵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昨日父親被捕入獄，他才知道原本應(yīng)該在幽鹿苑的兄長早早被抓回臨陽，已經(jīng)在天牢一兩個月，招了不少罪證，其中大罪，賀蘭葉就是強(qiáng)有力的人證。

    父兄謀叛，這對于從小到大順風(fēng)順?biāo)凝R洵來說無異于滅頂之災(zāi)。他想問到底是怎么回事，家中娘親姊妹也如他一般什么都不知曉，抱在一起哀哭。

    刑部督捕司鄭狄月對他的哀求根本沒有理會，一整天的時間他沒有見到已經(jīng)被定罪為謀叛的父兄，他就像是覆船外唯一攥著浮萍的孩童，慌亂到不知該做些什么才好。

    楚陽候府的動靜很小，小到除夕之日周圍熱熱鬧鬧的，完全掩蓋了侯府的啼哭，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岌岌可危的楚陽候府。

    齊洵也不知道為何，他一路從中府走到小東樓，站在賀蘭家的后門，聽著一層門板內(nèi)的熱鬧喧囂。

    他來找賀蘭葉，來求她，說到底，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求賀蘭葉什么，不要作證？兩個月的刑部督察，整理出來的罪證又何止是一個賀蘭葉就能夠推翻的。求她救救父兄？且不說賀蘭葉只是一介白衣，哪怕她有能力，那又為何要救楚陽候父子？

    齊洵發(fā)愣的眸漸漸渡上了一層薄膜，晦暗，再也無法看見他眸中的光彩。

    賀蘭葉張了張嘴，無法安慰他，又無法說些別的話。眼下的齊洵，不是一個能用三言兩語就能寬慰的。

    他的確無辜，可是楚陽候，齊沼，他們手中罪孽深重，作為他的親父兄，齊洵即使無辜，也難逃心理上的懲罰。

    “齊世子，我?guī)筒涣四??！辟R蘭葉快刀斬亂麻，直言不諱道，“齊沼與楚陽候的謀叛是有實證的，而且不是一個兩個，他們走偏了，別人救不得，也無法救?！?/br>
    齊洵像是木雕一般，失去了生機(jī)似的死寂。

    凡事最怕咎由自取，任由是誰，也無法伸手。

    齊洵空洞的眸落在賀蘭葉臉上，遲緩道：“我知道了。是我不好，為難你了?！?/br>
    “世子言重了?！辟R蘭葉也于心不忍，“你我交情，按理說你若有所求，我必然會定力支持，只可惜此事，我絕對無法伸手?！?/br>
    死在齊沼計謀下的無辜百姓以及士兵，在楚陽候翻手覆雨之間消失的生命，賀蘭葉即使有能力，也絕對不會去救這種人。

    只可惜了齊洵。

    她眼中有一絲惋惜。

    齊洵沉默了片刻：“你說的對，若是我知道別人做了這種事，我也無法……原諒?！?/br>
    他還想說什么，卻張了張嘴，頹然閉上。而后他緩緩站起身來，沙啞著聲：“今次是我打擾你了，你只當(dāng)我未曾來過。”

    “今日初一，我這不速之客，祝松臨新年萬事如意?！?/br>
    齊洵垂著眸，面若死灰朝著賀蘭葉微微抬手一揖，深深弓腰。話音未落，只聽‘哐當(dāng)’一聲，弓腰行禮的齊洵身體前傾，在賀蘭葉猝不及防來不及伸手去扶時，直接栽倒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　　柳傾和：這家伙有點慘。

    賀蘭葉：好歹你前情兒，搭把手來。

    柳傾和：才不是！(╯‵□′)╯︵┻━┻

    e=(?｀*)))唉

    紅包包繼續(xù)，我去發(fā)前頭的了qaq

    第129章 第 129 章

    大年初一, 賀蘭葉推掉了家中歷來的拜禮急急匆匆找了北叔來, 給突然昏迷的齊洵看一看怎么回事。

    柳傾和也得了風(fēng)聲, 換做女裝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多有不合適，索性重新給自己修飾了相貌，化作榭坊南和的身份陪著賀蘭葉等齊洵。

    齊洵被診斷是在寒風(fēng)中站了一夜，受了涼，之前壓著，后來一松氣高熱直接將他擊倒，如今他整個人燙得好死火爐，擰的濕帕子放在他額頭沒有一會兒就被體溫染燙。

    賀蘭葉守了一晚上的歲本就困得難受，還不敢走，只在屋里桌子上與柳傾和趴著小睡了片刻。等北叔叫時，他發(fā)現(xiàn)齊洵終于醒了。

    “剛剛赤姑娘來了, 給這位公子喂了顆藥丸子, 公子發(fā)了一身汗, 如今好多了。”北叔對醒來的賀蘭葉說道。

    賀蘭葉起身揉了揉自己酸困的脖子，走過去對已經(jīng)醒過來卻還有些呆滯的齊洵說道：“還好么?！?/br>
    起了熱燒人被燒的暈暈乎乎的那種感覺賀蘭葉很清楚，而且眼下齊洵燒的肯定只會更嚴(yán)重，賀蘭葉還真有些擔(dān)心好端端的人被猛然襲來的高熱給燒出了問題。

    齊洵籠著被子, 汗涔涔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愧疚：“抱歉?！?/br>
    “說這些作何?！辟R蘭葉面對現(xiàn)在這個有些脆弱的齊洵小心翼翼的, 都不知道該怎么下手才好, 踟躕了半天，低聲道，“世子如今是該保重好自己才是?！?/br>
    她知道的, 楚陽候與齊沼定然是處斬的重罪，但是府中其他人如果沒牽連進(jìn)去，或許能逃過一劫。

    她忍不住回頭去看柳傾和。

    如今化身榭坊南和的柳傾和風(fēng)雅雋秀，手中把玩著一串香木珠子，微微抬眸，淡淡說道：“聽聞楚陽候的罪行似乎與家中女眷都無牽連，楚陽候府女眷無論如何都不會送了性命，世子是家中碩果僅存的男丁，當(dāng)真不為家中女眷保重么?！?/br>
    齊洵眸光一閃，而后浮現(xiàn)出一絲痛苦。他抬手捂著眼，沙啞道：“……我知道了?！?/br>
    楚陽候出了這種事，奪爵只在朝夕之間，他家中還有母親幼妹，庶出的姊妹，全靠在他一個人身上，他還不能被擊垮。

    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賀蘭葉只確定了齊洵高燒退了，吩咐他再好生休息，與柳傾和一道離開。

    這會兒賀蘭家沒有被齊洵所帶來的事情影響氛圍，大年初一的好日子，處處都是喜氣洋洋的。賀蘭葉走著走著，忽地心里頭有些不是滋味。

    “柳五，他真的會沒事？”

    不是她想多，而是她還記得去年時的梁國公府，整個府邸男丁都被充罪，女眷流放。到了楚陽候府，她不知道這兩家到底誰家做的孽更大，只依稀覺著，齊洵或許不可能輕松躲過。

    柳傾和也有些沉默。

    片刻后，他答非所問：“你希望他充罪么？”

    “我不希望?！辟R蘭葉很理智，“楚陽候府的那攤子渾水，齊世子并未參與其中，算是無罪。只可惜謀叛這種大罪，如果陛下認(rèn)真清算，足以誅九族。”

    今上是個明君，也是個嚴(yán)君。謀叛此等大事足以動搖國之根本，本就屬于嚴(yán)懲不貸的范疇。

    梁國府只降罪男丁，流放女眷，已經(jīng)是因為梁國府與皇室還保留著那么一些血緣關(guān)系的原因。楚陽候府呢，只不過是三代前靠著軍功獲分國公，降爵侯位。沒有皇室的淵源，做的就是誅九族的大罪，賀蘭葉當(dāng)真替齊洵捏一把汗。

    柳傾和聞言，低聲道：“官家不會株連他們九族。臨陽關(guān)系盤綜復(fù)雜，一株連，就會搖動多家得用朝臣?！?/br>
    賀蘭葉心思一動：“……那齊世子？”

    “現(xiàn)在還說不好，他到底是楚陽候府的世子?！?/br>
    賀蘭葉抿了抿唇，微微嘆氣：“是啊，他是候世子，只怕真難以逃脫。”

    再替齊洵擔(dān)憂也無濟(jì)于事，他等退了燒休養(yǎng)了一天，拖著病懨懨的身體悄悄辭去。

    大年初二，賀蘭葉要陪柳傾和回門，帶了一車年禮，按下心中憂思前去柳家登門拜訪。

    初二的日子所有的出嫁女離得近的都會回來，一到中府柳丞相家的巷子，前前后后停了不少馬車，賀蘭葉來的算早，都還落在了人后。

    與她同馬車的柳傾和多日來重新梳了女裝，下馬車時多穿了件斗篷，把自己過于高大的體型勉強(qiáng)遮上一遮。

    旁邊的賀蘭葉走路步伐較慢，她為了配合柳傾和，靴子是加厚了底子的不說，穿的時候還在里面加了好幾層厚鞋墊，勉強(qiáng)墊到與柳傾和視線持平。

    為了幫他遮掩，賀蘭葉只能變成緩慢性子，一步一步走的穩(wěn)健。

    柳家很大，出嫁女諸多，一路走來這位jiejie那位meimei的，一眾姐夫妹婿的寒暄不停。柳傾和是一貫在家裝冷漠，與姊妹們相處極少，這種寒暄時候，全留給了賀蘭葉。

    一路走到柳家正堂，見周圍的姐夫妹婿們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堂中長輩身上，賀蘭葉才偏過頭去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

    正堂上座柳丞相并柳老夫人，一眾柳家的老爺夫人們都分列其后，雍容簇?fù)碇L輩，含笑看著門外進(jìn)來的一排排晚輩。

    一對對出嫁女與姑爺磕頭請安后，依著序齒在側(cè)堂去坐了，那兒早就有尚未成婚的年輕姊妹弟兄，團(tuán)聚在一起好一頓訴衷腸。

    到了賀蘭葉與柳傾和這里，就有些尷尬了。

    柳傾和在家時，稱作養(yǎng)在外家，一年到頭鮮少回來露面，又是寡淡冷漠的模樣，與家中姊妹關(guān)系最親近的時候就是他出嫁那天。

    這里的少女們也就猶猶豫豫喊了他一聲五jiejie，更多的寒暄卻是沒有。

    賀蘭葉這個之前還算受歡迎的五姐夫，因著這半年連番意外，中間差點導(dǎo)致她被柳家強(qiáng)行合離，柳家姑娘們大都知曉，看見她也尷尬，自然沒有了之前她來時的受歡迎。

    別處熱熱鬧鬧，柳傾和拉著賀蘭葉獨坐在窗扉跟下，也不許她過去，把玩著她的手，說道：“若是覺著無聊，等等去拜了爹娘我們就回去?！?/br>
    “倒也不無聊，聽他們說話有趣?！辟R蘭葉怎么會在這種日子早早辭去。哪怕柳傾和是個假媳婦，她也要給他留足了面子才是。

    那邊的柳家姑爺中有人說道：“……剛剛從楚陽候府路過，見門口有士兵把手，他家的世子齊洵被攔在門口，不許出去?！?/br>
    “是怕楚陽候世子找人求情？”又有姑娘接話道，“楚陽候夫人是陸侍中的女兒，他家大姑奶奶嫁的是吳諫議大夫，轉(zhuǎn)一圈兒，全臨陽都扯著關(guān)系呢?！?/br>
    賀蘭葉剛說聽人說話有趣，就聽到了他們議論起齊洵來，不由微微沉了沉心。

    “楚陽候好大的膽子，這怕是要整個侯府給他陪葬了。”

    “也不一定，陸侍中總該求情保住他女兒，侯夫人都保住了，家中的幾個姑娘也該保得住?！?/br>
    “齊世子好像是個灑脫人……怕是干凈的?！?/br>
    “那又如何，他是候世子，親父兄的案子，結(jié)算牽扯個他也是正常?？偛荒茏屗@么大一個世子好端端活著吧?！?/br>
    “……他之前可是花心思尋過五meimei？”

    “噓，五jiejie和五姐夫在那兒呢，悄聲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