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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清明上河圖密碼5在線閱讀 - 第23節(jié)

第23節(jié)

    莊大武偷偷瞅了瞅身邊的馬良、鄭五七、何六六,雖然三人都沒有起疑,他卻仍十分慌怕。若是這些人仔細(xì)一想,恐怕便會想到:其實(shí),牛氣力再大,又哪里拽得倒這么一棵大樹?

    ——這棵樹被移過。

    這棵樹原先在十幾步外,莊大武帶著兩個兒子,夜里偷偷移栽到了這里。

    莊大武實(shí)在痛惜自家那塊地,百般割舍不下。他日思夜想,有天站在這棵大柳樹下時,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他自家的田和賣給王豪的那塊,分界正是這棵大柳樹。他每回過來,都是認(rèn)著這棵樹。田契和莊賬上填的四至,寫的也是這棵樹。而賣出去的那塊田三面都是他的田,若是偷偷將這樹移十來步,王豪從來難得看他的田,何六六新佃到手,也難發(fā)覺。一年十五步,四年便是一角,四角便是一畝。每年偷移一段,多少能占回些祖田。

    于是,去年正月里,有天下大雪,他燒了幾桶滾水,半夜?fàn)砍黾依飪深^牛,架上平板車,和兩個兒子悄悄來到這里,用滾水澆軟了凍土,將那棵柳樹連根挖出,用牛車拖著,橫移了十來步,栽到了這個位置。兩塊田之間的田埂也移挖過去。那樹下有個草棚,是他農(nóng)忙時請的一個傭工搭的。他們將那座棚子也一起原樣搬到了樹下。那大雪下了一夜,將所有痕跡都遮掩住了。

    到開春時,柳樹發(fā)了芽。何六六來種地,并沒有發(fā)覺。莊大武暗自慶幸,過了大半年,沒有任何人發(fā)覺此事。他正在暗暗思量,到了冬天,再將那樹挪十幾步,誰知竟遇上這等禍?zhǔn)隆?/br>
    柳樹根恐怕尚未扎牢,入秋又開始發(fā)枯。這土地已開始起凍,下午日頭烈,又將凍土?xí)褴?,根就越發(fā)易松動,因而才被那牛拽倒。

    這事一旦被察覺,王小槐性情又那等頑劣,一旦吵嚷起來,雖說不是重罪,卻不知會被村人恥笑到何種地步,恐怕再難在這村安身。他越想越怕,額頭不由得沁出汗來。

    這時,對面田埂上一個人忽然撥開柳枝,連跨帶爬,鉆到柳樹梢下,大聲嚷起來:“死人了!壓死人了!”

    莊大武將才沒有留意,這時才看清,那人是村里的二等戶,名叫吳喜才,為人最刻薄,人們背后都叫他吳喜豺。莊大武心頭大喜,這事牽連到吳喜豺,又出了人命,王小槐這回必定難脫禍難。自己移樹這事,恐怕也就能蒙混過去。

    他忙趕過去,見樹底下果然趴著個人,后背被柳樹頂梢死死壓住,已經(jīng)斷了氣。吳喜豺則驚張著兩眼,蹲在那里,臉色煞白。莊大武忙說:“這禍?zhǔn)率悄莻€王小槐惹下的,吳老伯,您一定莫饒過那孽畜!”

    翻過年后,王小槐竟被燒死,更鬧起鬼怪來,半夜在他院子里丟了些栗子。莊大武嚇得滿脊背起栗。那棵柳樹一直橫倒在田里,他一直想移回原處,卻又怕被人發(fā)覺,只能任它倒在那里,心里卻時時被那棵樹壓著。

    相絕陸青來村里驅(qū)邪,他也進(jìn)去求問。陸青注視了他片刻,忽而微微笑了笑,笑得他極不自在。陸青卻旋即斂容,緩緩說道:“你之相乃剝卦。因貧而奮,由困而進(jìn)。艱中生吝,裕后懷貪。心無涯汜,行無底止……”他聽了,越發(fā)生惱。最后,陸青又交代了一番,讓他去對那轎子說句話,他一聽,卻頓時慌怕起來:

    “若是平生無虧欠,緣何此時頓無言?”

    第六章 復(fù)

    去其所居而復(fù)歸,亡其所有而復(fù)得,謂之復(fù)。

    必嘗去也而后有歸,必嘗亡也而后有得。

    無去則無歸,無亡則無得,是故圣人無復(fù)。

    ——蘇軾《東坡易傳》

    那棵柳樹倒下時,吳喜才和同伴剛走到這附近。

    吳喜才已年過六十,是這村里的二等戶,家中有上田近三百畝。閑常無事,最愛打探人家私情秘聞。他也知道別人在背后喚自己“吳喜豺”,心里自然極不痛快。不痛快,便更愛去探出這些人的陰事。

    今天,他和同伴原在河岸邊走,聽到那頭??襁鑲€不住,有些好奇,特地繞過來瞧。沒想到這里比元宵儺戲還熱鬧。

    先是一眼看到那頭牛尾巴上燃了一團(tuán)火,卻被牛繩扯住,掙不脫,便在那兩塊田間瘋了般騰跳沖奔。那牛角涂紅,拴了紅綢帶,原來是鄭五七的牛。

    吳喜才一直在疑心鄭五七那兩頭牛的來歷,四處細(xì)細(xì)打探了一番,卻只探到鄭五七那天幫王豪趕?;貋?,而后牽了兩頭回自己家。鄭五七家里衣無兩件、糧不滿缸,哪里買得起牛,更何況兩頭,自然是從王豪那里租的。瞧著鄭五七每天牽著那兩頭牛,眼底無人、鼻孔望天的樣兒,吳喜才恨得幾瓣老牙能咬出血來。

    王豪死后,吳喜才越發(fā)受不得,特地跑去問王小槐。那丑猴兒當(dāng)時卻只顧著用彈弓滿院子追射幾個仆傭,見他問,皺起鼻頭說了句:“缺牙老兔子,干你鳥事?老口水流一地,臟了我家門檻!”轉(zhuǎn)頭又去追那幾個仆傭。吳喜才臊得滿臉羞,只得轉(zhuǎn)身離開,嘴里不住痛罵著合該你家牛被人騙,家底被人謀騙光才是好一場報應(yīng)。罵過之后,終還是受不得鄭五七那窮漢白得兩頭牛,卻又沒憑沒據(jù),只能白恨了許多天。這時看到那頭牛被燒得狂跳,他心里才略解了解恨。

    接著,他又瞧見那頭狂牛將兩塊才長苗的地踩得稀爛。這一鄉(xiāng)的田地,吳喜才記得最清。他知道這兩塊田分別是莊大武和何六六的。一個最善治田,吳喜才一直嫉妒不已;一個快餓死的病婆娘一般,時時哭哭啼啼,吳喜才最厭,見了便想一頓孤拐打爛他的嘴。如今兩個人湊到一起,毀作一處,他瞧著那田爛得不成模樣,心里忍不住暗樂。

    而后,他又一眼瞧見馬良從那草棚子后頭鉆了出來。此人吳喜才最最厭恨,成日間像個婦人般縮在屋中,手臉也細(xì)白得像個婦人。自恃讀了些書,冷著個面孔,見了長者,從來不知恭敬。而最令吳喜才氣恨的是,無論他如何打探,都探不出馬良一絲污跡來。唯一讓他欣慰的則是,這個書呆子被丟在冷窖里,至今都考不中。吳喜才沒想到終于等到今天,馬良竟從那草棚子里鉆了出來,這書呆子在這里做什么?他立即記起,將才繞過來時,瞧見一個婦人背影,從田埂上慌慌忙忙跑遠(yuǎn)了。那婦人難道也是從這草棚子里鉆出來的?他們兩個在這里偷會?只可惜,將才只顧著來看牛,沒留意那婦人,想不起是誰家的。

    他正恨得要跺腳,卻見那棵柳樹竟然倒了過來。

    吳喜才腿腳早已不靈便,那一瞬,卻忽然變身作螞蚱一般,噌地便跳開了。大樹砰然砸下來,震得地都搖了搖。吳喜才跳開后,腿腳險些抽筋,更兼唬破了膽,身子麻住,動彈不得。半晌,他才想到那同伴,忙過去扒開樹枝,低頭一瞧,那同伴竟被壓在樹下,一動不動,自然是死了。

    吳喜才生來膽子極小,最忌諱看到死人,嚇得幾乎摔倒,不由得連聲叫喚起來。這時,莊大武跑了過來,告訴他,這禍?zhǔn)率峭跣』比窍碌摹K宦牎巴跣』薄比齻€字,先是一愣,但隨即險些笑出來。他剛從王小槐家里出來,王小槐正在家里跟那個王盆燃火藥耍,自然不會瞬間分身,又來這里惹禍。莊大武顯然是看錯了眼。不過,既然莊大武這么認(rèn)定,那是再好不過。上回從王小槐那里臊的羞,這回正好討還回來。

    將才,吳喜才去王小槐家,是去贖地。

    吳喜才只有個獨(dú)子,他們夫妻兩個寵得過了些,那兒子不知上進(jìn),成日和鄉(xiāng)里一些富家子弟混到一處,在縣里吃酒賭錢嫖妓,任意玩樂。吳喜才也勸罵過無數(shù)回,卻絲毫扭不回來,只得將家里的錢財看緊,束住兒子手腳。誰知,兒子竟想出了其他法子。

    四年前,兒子賭輸了錢,被逼債,竟偷了家中田契,拉了那個賈撮子做中人,將一百多畝地典給了王豪。幸而只是典賣,典期十年。不是斷骨契,再收不回來。吳喜才得知后,氣得幾乎將腳跺爛。這些田產(chǎn)是他家五六代人一畝一畝辛苦積聚得來,從來只有進(jìn),不許出。若讓兒子這般敗下去,不上幾年,怕就敗盡了。

    照律法,子弟瞞住戶主典賣田產(chǎn),告官可以討回。吳喜才原要立即去告官,可走到半路,又退轉(zhuǎn)回來。自己一生探人隱私,這事一旦告了官,必定會四處傳揚(yáng),讓那些小人得計,不知會編造出些什么難聽話語,這張老臉往哪里躲?其次,若是輕易贖回,兒子必定越發(fā)輕狂。家中少了百畝地,反倒會讓兒子收斂一些,因此,他只得忍住,將兒子痛罵了一頓了事。這兩三年,他兒子果然好了一些,出去得少了,家中的錢財,每回偷,也只偷幾百文。

    吳喜才瞅著自己那百畝地,哪里舍得下,見兒子惡習(xí)漸改,便決意收回那田。村里頭等戶婁善和王豪一向交好,他請不動婁善,便請了婁善的兒子婁建做中人,去了王小槐家。王小槐聽他說要贖回那片地,竟晃著腦袋一口氣說:“我爹典了你那些田后,就聽人說是你兒子瞞著你偷典的,早就后悔了,一直等著你來贖,你又不來。我爹得病時,還交代過這事。你總算來了,那就贖回給你。這是契書,一百零七畝一角,一畝四貫錢,一共四百二十九貫。到這個月,只典了三年十一個月,還差六年零一個月。一年四十二貫九百文,一個月三貫五百七十五文。你得補(bǔ)還給我二百六十貫九百七十五文。這個月還有三天才滿,那七十五文就饒你。我們這就寫契書吧——”

    吳喜才原只是來試探,沒想到王小槐竟立即叫仆人拿過筆墨紙硯,提起筆寫起契書,竟比宿儒還老練。寫完后,他自己先在下頭畫了押,而后,讓吳喜才和婁建畫押,一人收了一份。一盞茶工夫,這樁贖回便做成了。

    他和婁建忙告辭出來,回家中去取錢,誰想途中遇到這樁禍?zhǔn)?。驚怕過后,他忽然生出一個念頭:“王小槐看似老成,卻畢竟年幼,照理該一手付錢、一手押契。婁建這中人若沒死,倒也還有說處。婁建這一死,付沒付錢,便只憑自己和王小槐口說了。我若說付了,又有契書在手,他便是告到官里,官府也難查斷?!?/br>
    而且,馬良、鄭五七、何六六、莊大武四人齊口都說,這燒牛禍?zhǔn)率峭跣』弊龅摹_@是一樁命案,死了的,又是婁善的兒子。婁善是這村里僅次于王豪的一等富戶,哪里肯輕饒王小槐?

    他忙對鄭五七、何六六說:“你們兩個趕緊去喚婁員外來,我們?nèi)齻€在這里守著!”

    后來,婁善趕來見到兒子尸體,自然失聲大哭,沖到王小槐家鬧了一場,卻被王小槐抵賴過。婁善自然不肯罷休,到了正月里,王小槐竟被燒死在汴京。

    其間,吳喜才一直惴惴等著,王小槐卻或許是忘了,始終沒來討要那些贖田錢。王小槐這一死,他才終于放了心。然而,王小槐卻鬧起鬼祟來,半夜在吳喜才院子里丟了許多栗子。吳喜才一生最怕這些邪事,看著那滿地幽亮的栗子,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去見相絕陸青,沒料到陸青竟那般年輕,瞅著他,目光銳冷,眼里含著些厭棄之意。他心中有求,便裝作不見。陸青沉聲開口道:“你之相,為復(fù)卦。心勞神碌,忙算得失。顛來倒去,只為利奔。乍生歡喜,旋即成嗔。抬眼見災(zāi),轉(zhuǎn)身避禍……”他聽著,心里隱隱有些自得。陸青又教他驅(qū)祟的法子,領(lǐng)了那句話,他如同得了辟邪符咒一般。只是,那句話他每念一回,便要膽寒一回:

    “世間安有瞞天術(shù)?只是未到點(diǎn)破時?!?/br>
    第七章 無妄

    妄災(zāi)之大,莫大于妄誅于人,以陰居陽,體躁而動,遷怒肆暴,災(zāi)之甚者。

    ——張載《橫渠易說》

    那天,婁善幾乎失了神志,揮著拐杖,邊哭邊罵,去尋王小槐拼命。

    消息已傳到三槐王家,他剛沖到王小槐家院門前,便被王如意、王佛手等一群王家人攔住。王豪已死,婁善再不怕王家任何一人,何況自己幼子又被王小槐害死。然而,急痛之下,他沒有召集親族來,只身一人被纏住,根本進(jìn)不得那院子,手里的拐杖也被奪走。

    正在鬧嚷,王小槐出來了。婁善一眼看到,眼里快噴出血來,張開嘴要撲過去咬,卻被王家兩個壯年漢子死死拽住。王小槐笑嘻嘻地說:“老拐子,你別亂冤人,我下午一直在家里,一步都沒離開,有這位竇主簿作證。”婁善這才看到,王小槐身邊站著個頭戴黑幞頭、身穿青綢衫的中年男子。兩年前他因一樁買田紛爭,去鄰縣縣衙里告官投訟狀,似乎曾見過這人。

    這人似乎也記得婁善,正色說道:“婁員外,我中午來的這里,一直在和王小官人議事,他的確一步都沒離開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