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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清明上河圖密碼5在線閱讀 - 第63節(jié)

第63節(jié)

    此刻,他才恍然驚悟:老孫是因王小槐之死,遷怒于我。我那日無意間說王小槐身赴火海,老孫恐怕疑心是我下手燒死王小槐,因而才在府衙前燒死那人,嫁禍給我。

    他更想起,那王家靴鞋鋪店主也姓王。據(jù)說當年跟王豪攀上親,得了王豪資助本錢,才開起那店鋪。又借王豪之勢,專給官員富戶制鞋。老孫恐怕正是由此才想到竊取我那雙鞋子,穿在那焦尸身上,留下嫌證!他自然也聽聞了知州與那官戶子弟有仇隙,才特地使錢,引那官戶子弟昨晚與我相會,令我不敢說出和春館事情,來替自己脫罪。

    如今那鞋子已記錄在案,無法藏匿,推級和鞋鋪店主都已知情,即便二人都不敢開口,其他人發(fā)覺鞋底這印字,為爭功,恐怕也會尋查過去……即便最終推脫得過,歷子上也平白多了條污跡。他越想越怕,不由得怨怒起來,我不過多說了幾句話,哪里有如許過惡,要用殺人之罪來抵償?

    然而,等這怨怒散去,他忽然憶起,自己當年遭人誣陷革職時那等心境:仕途遇挫固然痛心,心底那“信”字被毀,才更如地陷了一般。平日里并不覺著這信有何用,真的潰散后,頓時不見了天日。滿眼所見,盡是人心之昏暗可怖。就連自己,也不敢直視深想,從此,只憑一點兒私心私欲求生存活。落入陷阱前,尚是個人;渾身傷痛爬出來后,已成了獸。

    匡志心下黯然:雖說只是一席話,我卻擊毀了老孫心中那信,讓他變作了負傷之獸……

    他又悔又懼,暗暗觀望了兩天,并沒有人來問及那雙焦鞋子,也無人查出那焦尸身份,更沒有誰知曉背后兇犯是老孫。

    他實在受不得,騎了馬趕往皇閣村,想尋見老孫,當面致歉,了結(jié)此怨。到了才聽人說老孫去汴京料理王小槐后事,尚未歸來。那院門前候了許多人,在等著向相絕陸青求教驅(qū)祟。他早已聽聞陸青盛名,并非尋常方士,精通古人望氣之術(shù),最善觀人。他心底正無著落,便也走了進去。

    陸青見了他,只抬手示意,請他落座。等他坐下后,望著他凝視了半晌。他先還有些避忌,看陸青目光清明平和,才稍稍心安。半晌,陸青徐徐道:“千里無住,乃旅之卦。人世浮沉,存身如寄。時真時假,寒來暑往?;虻没蚴В礁咚L。何憂何懼?此消彼亡——”他聽著這些詞句,雖并無幾多奧義,心中暗霾卻似乎被風蕩掃開了一般,漸漸豁然。最后,陸青教了他一句話,他聽了,不知是悲是喜,頓時怔在那里:

    “暫為世間客,滾得一身塵;天青洗眼望,幾曾見云停?”

    第七章 巽

    君子志存乎謙巽。達理,故樂天而不競;內(nèi)充,故退讓而不矜。

    安履乎謙,終身不易,自卑而人益尊之,自晦而德益光。

    ——程頤《伊川易傳》

    雷德清極愛動怒,這焦尸案更讓他惱得肝一陣陣作痛。

    雷德清今年六十二歲,身形瘦高,面色微黃,他是應(yīng)天府通判。歷朝并無這通判一職,太祖平定天下后,深戒唐末五代各州郡擁兵自重、分裂朝廷,因此于知州之外,又設(shè)通判,命通判來監(jiān)察知州及屬官。一州之中,凡兵民、錢糧、戶口、賦役、獄訟等事,皆由知州和通判兩人共同簽書,方能施行。

    雷德清今年即將轉(zhuǎn)任,大宋選官,首重考課,只要無大過犯,按年累資,便能逐級而升。雷德清一生始終守住“小心”二字,這幾十年,新黨舊黨、新法舊法,混戰(zhàn)更迭。他哪一邊都不站,只遵朝廷詔令,朝廷讓新便新、歸舊便舊,一句多語都不添,更不褒貶,因而一路僥幸,有驚無險到如今。應(yīng)天府這三年也同樣如此,雖無大功,卻也無甚過誤,只等升遷。他年事已高,不愿再四處奔波,盼著這回能任個朝官,哪怕清冷散職也好,無事無憂,安待致仕。誰知臨末竟遇上這樁案子。

    原本這案子由下級推官、判官查辦,有過責,也是他們來承當。但這焦尸燒死在府衙前,已驚動了提刑司,而且這是命案,得上報刑部,若查辦不當,歷子上多少會記下一筆,連知州和他,都不能再坐視。

    只是,除了催問下屬,他也別無他法,只能焦悶悶坐等回話。小吏將京里傳來邸報呈給他,他原本最愛細讀這邸報,密切留意朝中動靜,一字一句都不肯錯過??山裉靺s毫無心緒,只匆匆泛覽了一遍,唯有一條,略停了停:正月十五夜,有個幼童在汴京東水門外被燒死,尸身戴一條銀項圈,刻有“三槐王家”四字,腰間一個銀匣子,里頭有一紙履歷狀,為拱州襄邑縣皇閣村王豪之子王小槐。

    他看了,有些吃驚,但隨即想:那小猢猻處處招怨,早已該死。于是他便沒有在意,丟下邸報,繼續(xù)等候那焦尸案下情,卻始終不見有人來回話。等得口干舌燥,唯有坐在官廳后頭小院中不住吃茶。大半天,竟將王豪去年送他的一餅小鳳春茶吃盡,吃得心頭一陣陣發(fā)悸。茶水吃多了,又得不住地去茅廁。他穿著官袍,怕知州或提刑來,不敢換。跑了許多回廁,那袍子又不好撩,襟子上泚了尿,滿身一股臊臭氣。

    下午,總算有小吏來報,刑司一個押司求見,他忙命喚進來。那押司微弓著背,小心走了進來。他并沒見過,即便見過,也認不得。每到一處任職,除了頂頭的幾個孔目,這些吏人在他眼里,都生得一般模樣,孿生兄弟一般。那押司只比其他人略胖些,神色有些古怪,藏藏掖掖的,才得了手的賊一般。

    “通判,那焦尸案卑職查到了一根線頭。”

    “說。”

    “此事有些難處,卑職不敢讓旁人知曉,趕緊先來稟告通判?!?/br>
    “快說!”

    “那焦尸旁丟了個油罐子,兇手應(yīng)該正是拿這陶罐里的油澆到死者身上。卑職提了那油罐子,去城里各家油鋪詢問,將才在城南一家油鋪終于問到,這油罐子正是他家的。為了好記賬,他家的油罐子上都用朱筆標個數(shù)字。這罐油是昨天下午賣出去的。卑職問店主可記得買主,店家說出來后,卑職唬了一跳——”

    “快說!是何人?”

    “周二相公。”

    “誰?”

    “通判家那周二舅?!?/br>
    “周攀?”

    “嗯……”

    “果真是他?”

    “卑職也反復(fù)問過那店主,他說那周二相公哪里能認錯?!?/br>
    雷德清頓時驚住,這周攀是他妻弟。原本選官任職要避嫌,但他妻族在青州,周攀自小被過繼出去,隨養(yǎng)父遷移到了應(yīng)天府。雷德清來此赴任,周攀忙巴附過來。雷德清見周攀還算識得高低,在應(yīng)天府開間生藥鋪,家境也頗過得,才認了這門親。

    雷德清忙問:“此事你沒有告訴旁人?”

    “卑職哪里敢亂說?卑職去問那油鋪店主時,所幸并未說明來由,因此,他也不知所問何事?!?/br>
    “嗯……周攀一定不會做這等事,你暗地里去查問查問,莫要讓人知曉。”

    “卑職這便去?!?/br>
    那押司走后,雷德清才連連跺腳,連聲罵那周攀。這兩年周攀借著他的勢,四處招搖,恐怕滿應(yīng)天府都知曉周攀是他妻弟。他恨恨想,若真是周攀做下的,也只有秉公處置,不能讓他牽累了我。但隨即,他又想起那片褶子田,周攀恐怕要拿那事來要挾自己,叫我替他脫罪。念及此,他越發(fā)煩躁,后悔自己不該起那貪念。

    他俸祿雖不低,本俸月錢三十五貫、絹二十六匹、羅一匹、冬綿三十兩,另有米、面、茶、炭、奉馬、仆人衣糧。到應(yīng)天府任職,還有二十頃職田歲收貼補。只是,他家中有二十余口人,幾個兒子又都是恩蔭得官,并非應(yīng)舉出身,官職低微,俸祿都難以自給,仍靠他一人支撐。他又膽小,不敢如其他同僚那般肆意納賄,因而始終有些拮據(jù)。尤其年事漸高,不得不想退路。

    去年春天,周攀歡歡喜喜跑來說:“姐夫,我發(fā)覺一事,拱州和應(yīng)天府兩州之間,寧陵和襄邑兩縣交界處,藏匿了上百頃田,并沒在田籍上,從沒繳過一顆稅糧。那些田全都被當?shù)鼐糯蠛缽娬既?,其中王豪占得最多,有三十多頃。他們把那田喚作‘褶子田’。王豪如今病危,眼看便要落氣。他一死,家只剩個幼童,再無人做主。姐夫不是攢了些銀子,正在思謀著卜買些田地?不如趁這良機,去跟王豪商議,將這片褶子田買過來,往后,就算姐夫致了仕,這田仍可不繳兩稅,子子孫孫都受益,豈不便宜?”

    雷德清聽了,先立即搖頭,朝廷嚴令,官員不得在任所買田。周攀又說:“這有何難?全天下官員豪強哪個不詭名寄產(chǎn)、隱占田地?姊夫買下來,只說是我買的,誰能查得出來?等明年姊夫離了任,不就順理成章,誰還能道個三四來?姊夫若要買,就得趁王豪病重之機,一旦錯過,便被別人搶了去?!?/br>
    他被周攀一番急言快語說得昏了神志,便叫周攀去辦。他不知周攀如何說服了王豪,竟真的將那三十多頃地買到了手,而且每畝比常價少了兩貫多錢。為防旁人察覺,田契上只寫了周攀的名字。他又與周攀寫了一紙私約,待轉(zhuǎn)官離任后,便將田契改到自己名下。

    如今這田算起來,乃是周攀私產(chǎn)。焦尸案若真是周攀做下的,一旦追查起來,難保不將這詭名匿田之事牽扯出來……想到這些,雷德清被一口茶嗆到,咳得幾乎背過氣去??偹憔忂^來后,他忙命手下人去周攀家,若見了他,立即帶來。

    過了半個多時辰,手下人才急急來回復(fù),周攀并不在家中,他家人也在擔憂,說幾天前,周攀便外出辦貨,至今仍未回來。

    雷德清聽了,越發(fā)焦憂起來。周攀昨天既然去買油,自然是回來了,他為何沒有回家?又為何要在府衙前燒死人?周攀那人,一向精明,即便要行兇,也不會這般招搖。難道并非他燒人,而是人燒他?

    雷德清被自己這念頭嚇得一顫,忙叫人準備轎子,帶他去看那焦尸。常日間,他連死貓死鼠都不敢細看,到了那停尸房,冷陰陰、臭熏熏,更是嚇得渾身僵麻。他強忍住厭怕,慌瞅了那焦尸一眼,立即轉(zhuǎn)身逃了出來。到了日頭底下,長呼了幾口氣,才醒過神:那焦尸并非周攀,周攀要矮胖許多。

    他忙叫手下所有人,滿城去尋周攀。可直到天黑,都不見周攀蹤跡??煲洗舶残獣r,那個押司尋到了宅里來。

    “通判,卑職雖未尋到周二相公下落,卻問出一些蹊蹺來?!?/br>
    “哦?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