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馮三娘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其實她也一肚子疑問想問姜瑜,可當(dāng)著周建英的面,那是萬萬問不得的。最后她模棱兩可地說:“出去了,還沒回?!?/br> 周建英聽了,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就回了房,真是跌掉了馮三娘的眼珠子。前兩天,建英還死活都不愿意進(jìn)那間屋子呢,怎么這才兩天就轉(zhuǎn)性了? 不管怎么說,她沒鬧起來,總歸是一件好事。馮三娘松了口氣,走進(jìn)廚房,麻利地抓了兩把米丟進(jìn)盆里,淘了一下,下鍋,燒上火,又拿出南瓜削皮切開去籽。 一只南瓜還沒處理完,馮三娘就看見院子中出現(xiàn)了姜瑜的影子。 她連忙扔下菜刀走出去把姜瑜拉了進(jìn)來,焦急地問道:“怎么回事?聽說養(yǎng)牛的活兒給別人了?” 姜瑜定定地看著她:“這幾天牛沒吃飽,今天扯斷了繩子跑到了村子里,驚動了翔叔,翔叔帶著王老爹幾個把牛趕了回去,發(fā)現(xiàn)牛圈也好幾天沒打掃了,到處都是牛糞,蒼蠅滿天飛,翔叔非常生氣。他說,既然咱們不養(yǎng),那就讓給其他更想養(yǎng)牛的村民?!?/br> “你今天不是答應(yīng)去給牛割草嗎?你干什么去了?”馮三娘氣結(jié)。 姜瑜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我去割草回來就碰到翔叔,他帶著人已經(jīng)到了牛棚,聽說是牛太餓,自己扯斷了繩子出去找吃的去了?!?/br> 再次從女兒口中聽到這個,馮三娘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嘴唇囁嚅了幾下,羞愧地說:“我這幾天沒忙得過來,本打算把這兩天忙完了就去好好打掃一遍的?!?/br> 等她忙完,猴年馬月去了,她是指望自己去干吧。 姜瑜已經(jīng)把馮三娘看得透透的了,淡淡地說:“這話你跟我說沒用,得對翔叔說去?!?/br> 馮三娘一噎,被堵得無話可說,頓了一下,面帶哀求地看著姜瑜:“吃完飯你跟我一起去求求翔叔吧,把養(yǎng)牛的活要回來,以后我一定好好照顧牛。丟了這個活兒,咱們家今年要少好幾百個工分,分的糧食哪夠吃啊?!?/br> 連頭牛都養(yǎng)不好,她怎么向周老三交差? 姜瑜譏誚地勾起唇:“要回來?那讓現(xiàn)在剛接了養(yǎng)牛這個活兒的鄰居怎么辦?出爾反爾,翔叔還要不要做人了?” 馮三娘被姜瑜說得心亂如麻,一點主意都沒有,偏偏堂屋里,周老三見廚房的煙囪還沒有煙冒出,扯著嗓子催了一遍:“還不快煮飯,是想餓死我們爺幾個???” “馬上就煮?!瘪T三娘應(yīng)了一聲,叫住姜瑜,“時間不早了,吃過飯我和你周叔還要去上工,你來幫我燒火,咱們快點。” 姜瑜也餓了,想著自己也要吃飯,總不能像她所鄙夷的周建英一樣,什么都不干吧,燒火而已,多簡單,姜瑜把柴丟進(jìn)了燃得正旺的土灶里,一根接一根,很快就塞了滿滿一灶膛。 馮三娘在灶臺上麻利地切著南瓜,沒留意到姜瑜的舉動。 南瓜切到一半的時候,她忽然覺得不對勁,鼻子一氧,打了個噴嚏,然后一股刺鼻的煙味嗆進(jìn)了嗓子里,嗆得她捂住嘴不停地咳了起來,眼睛也被nongnong的煙霧熏得一疼,眼淚都冒出來了。 坐在堂屋門口抽著土煙,搖著蒲扇的周老三也看到了廚房屋頂上那不同尋常的濃煙,他嚇得蹭地站了起來,沖了就進(jìn)去:“怎么回事?” 屋子里的周建設(shè)兄妹聽到他前所未有的怒吼聲,跟著跑了出來,等看清屋頂上那股濃煙時,二人也傻眼了。 還是周建英反應(yīng)快,她捂住鼻子,沖到廚房,就看見馮三娘拿著火鉗在不停地把柴往外夾,然后丟進(jìn)水桶里澆滅,滋滋的聲音不絕于耳。 過了好幾分鐘,馮三娘才把灶膛里的柴掏空,不過廚房已經(jīng)一片狼藉。 馮三娘用責(zé)備的神情看著姜瑜:“你今天怎么回事,放那么多柴進(jìn)去,把灶膛都擠滿了,火還怎么燒?” 姜瑜:她又沒燒過土灶,她哪兒知道。 周老三雖然也不大高興,不過他不會在這么些小事上為難姜瑜,相反,他喜歡在無足輕重的小事上彰顯自己的大度和寬厚。這一招很好地迷惑住了馮三娘,讓她一直覺得周老三是個寬厚善良的人,對繼女不比對親女差。 “行了,不過一點小事而已,小瑜也不是故意的,不要說孩子了,趕緊做飯?!敝芾先f了馮三娘一句,背著手,又準(zhǔn)備回去抽他的土煙了。反正又不用他收拾,他只要動動嘴皮子就能贏得個好名聲,何樂而不為? 就在這時,他背后的周建英冷不丁地沖了出來,上前指著姜瑜就開罵:“你這個賤人是不是又想燒死咱們?nèi)???/br> 這場還未燃起就被撲滅的火災(zāi)讓她想起了前世,全家被姜瑜害得慘兮兮,家破人亡,名聲敗盡的慘景。 她的神情猙獰,目光中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和憎惡。 周老三父子和馮三娘都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激烈反應(yīng)給嚇懵了。 姜瑜微微瞇起了眼,真是奇了怪了,不過兩天不見,這大白天的,周建英怎么就一身怨氣,活像是從無間地獄里爬出來的厲鬼。 有意思! 對上姜瑜興味的眼神,周建英心頭一顫,像是站在透視鏡前,有種被人看穿的無所遁形感。 不,她可是蒙受老天爺眷顧,重生回來的,姜瑜算什么,一個小丫頭片子而已,哪會是她的對手。她這輩子要讓姜瑜死得透透的,絕無翻身的可能! “建英,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說什么呢,小瑜可是你的meimei!”周老三兇巴巴地呵斥了周建英一頓,“回你自己的房間,好好反省去?!?/br> 聽著他如此毫不留情地呵斥周建英,馮三娘臉上露出感動又慚愧的神情,每次建英和小瑜起了爭執(zhí),周全安總是向著小瑜的。繼父做成他這樣的也是少有了,偏偏小瑜這孩子最近還性格大變,不領(lǐng)全安的情。 但她完全忘了,周老三把周建英呵斥回了房間,這亂糟糟的廚房又得她們母女收拾了。因為周老三父子倆是不會進(jìn)廚房的,這個年代,在農(nóng)村,男人很少有干家務(wù)活的。 姜瑜雖然看透了這一點,不過廚房確實是因為她不會燒火才弄成這樣亂糟糟的模樣的,她的責(zé)任她擔(dān)。因而她也沒爭辯,接過馮三娘手里的笤帚把地掃干凈,然后也沒管馮三娘做什么,轉(zhuǎn)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在堂屋的周老三把這一幕納入眼底,他吧了一口煙,壓低聲音問兒子:“建設(shè),你有沒有覺得姜瑜似乎有哪里不一樣了?” “爸,你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知何時出來的周建英抓住了周老三的手,緊張地問。 周建英心里不安極了,她回來后,前世的記憶已經(jīng)很模糊了,以前姜瑜是個什么樣的人,她已經(jīng)完全記不起來。在小姑家的時候,她也沒多想,可今天甫一跟姜瑜打照面,她就覺得姜瑜似乎并不好相與。 原以為這只是她的錯覺,沒想到,她爸也有這種感覺。 周老三捏著下巴:“以前姜瑜最是心疼馮三娘,怕她累著,什么都搶著干,你們看最近還有嗎?” 周建設(shè)胳膊受了傷,最近幾天一直窩在家里,他最有發(fā)言權(quán):“沒有,姜瑜現(xiàn)在洗衣服都只洗她一個人的,做飯洗碗的時候也不出來了,跟以前確實不大一樣?!?/br> 聞言,周建英心里咯噔了一下,無意識地攥緊了手掌,莫非姜瑜也回來了? 不對,要是姜瑜回來了,肯定也會像她一樣對彼此恨之入骨,可今天姜瑜的眼神里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恨意。 不過也說不定,姜瑜那人最會偽裝,又善于隱忍,想當(dāng)年,她明明恨她爸恨得要死,但卻能大半年端茶送水,洗衣做飯,捏腿捶背,把她爸伺候得極好極舒坦,就是為了讓他們一家人不設(shè)防,把毒品悄無聲息地下到他們一家的飯菜中。 不行,她得想辦法試探試探姜瑜的底細(xì)。 若是姜瑜也是重生回來的,那她得想辦法先下手為強(qiáng),勢必要把他們家的危險扼殺在搖籃中,早早將姜瑜這個禍害給除了。 第22章 周家的這頓午飯吃得很晚, 桌上,馮三娘還在琢磨著怎么跟周老三提養(yǎng)牛換人的事, 可周老三今天連早飯都沒吃都跑去了縣城,又累又餓, 忽略了馮三娘欲言又止的眼神。 一頓飯都快吃完了,馮三娘也沒找到合適的機(jī)會跟周老三說這件事。她不安地握緊了筷子,這事是瞞不了的,等會周老三去上了工, 自會有相熟的人告訴他這件事, 說不定他也會在背后聽到那些流言蜚語。 要是在外人面前讓周老三落了面子,回頭他肯定更不爽。做了周老三好幾年枕邊人的馮三娘深知這一點, 她張開嘴,準(zhǔn)備硬著頭皮把這件事告訴周老三,忽然被旁邊的姜瑜踢了一腳。 “我吃完了,你們慢慢吃?!苯ふ玖似饋? 推開了凳子, 從頭到尾沒看馮三娘一眼。馮三娘也是真的傻,在這里說不是等著周老三翻臉嗎?要說也應(yīng)該挑人多的地方說啊,到時候周老三就是再火大也只能憋著,不敢發(fā)出來。 見她要走,飯桌上的馮三娘和周建英都慌了。 不過現(xiàn)在的周建英到底是經(jīng)過后世的歷練,要沉穩(wěn)老練得多。她抬起頭, 臉上的笑容有些扭曲, 看向姜瑜的眼神充滿了克制和莫名的興奮:“姜瑜, 我想在家自學(xué)中學(xué)課本,你能教我嗎?” 周老三聽到這話就皺眉:“多大的姑娘了,還學(xué)什么中學(xué)課本,說出去也不怕人笑,有空多跟你三娘學(xué)學(xué),怎么做飯,怎么縫縫補(bǔ)補(bǔ),收拾家里!” 過兩年都要嫁人的姑娘了,什么都不會,到時候上哪兒找婆家去?周老三有些愁,他咋就生了這么個懶閨女。 周建英自然聽懂了周老三話里的意思,不過嘛,她以后可是要進(jìn)城吃國家糧的人,誰要嫁農(nóng)村的粗漢。周老三的顧慮完全沒必要。 沒理會周老三,周建英緊緊盯著姜瑜:“你現(xiàn)在做了老師,教幾十個都是教,多我一個也不多!” “我教的是小學(xué)一年級的小豆芽,你要去上課,我也不反對,只要你真的能坐得住,我還可以從工資里扣出幾塊錢來幫你交學(xué)費。”姜瑜說得豪爽。 但卻把周建英給氣死了,這姜瑜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一樣討厭死了,明明知道她的意思,還故意曲解,讓她這么大的人去小學(xué)跟一群流鼻涕的小豆丁坐在一塊兒,這不是誠心讓她丟人嗎? 不過為了達(dá)成自己的目的,周建英告訴自己要多忍耐:“姜瑜,我就不浪費你的錢了,平時有空你幫我輔導(dǎo)輔導(dǎo)就行了,我不會做的都找你?!?/br> “沒空?!苯蓚€字都把周建英所有的話都給堵了回去,順便攤了攤手,告訴周家人她有多忙,沒事別找她,有事也別找她,“我一大早就要出去上課,要在學(xué)校里呆一整天,等到了晚上,我還要去林主任家?guī)托ポo導(dǎo),回到家天都黑了,這黑燈瞎火的,怎么看書?聽說在煤油燈下看書看多了,眼睛以后會看不見,會瞎的!” 白癡,什么瞎啊,那是近視眼! 見姜瑜連近視眼都不知道,周建英心里稍安,她接著說:“那把你中學(xué)的書借給我?!?/br> 哼,她倒要看看,姜瑜舍不舍得。 若是重生回來的,姜瑜肯定知道再過三年就會恢復(fù)高考,自然知道高中課本的重要性,那肯定不會借給她。 誰知姜瑜卻說:“等我吃過飯回去看看?!?/br> 她記得原主的書就放在床邊那口沒蓋的柜子里,保存得很好,不過都是四四方方,像后世小學(xué)生課本那么小的一本。這些書姜瑜沒興趣看,但她也不會白白“借”給周建英。 周建英想要,可以,得付出點代價。 周建英卻當(dāng)她答應(yīng)了,心頭狂喜。姜瑜舍得把書借給她,肯定不會是重生的,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一個重生者,只有她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憑著先知,她肯定能比上輩子過得更好,更有出息! 于是等姜瑜一放下飯碗,周建英就起身跟著去了她的房間里。 一進(jìn)去,周建英就皺起了眉頭,這里真是太暗太小了。不過屋子里很涼快,而且姜瑜還把這房間收拾得蠻干凈的,她不知道從哪兒撿了一個沒人要的灰撲撲的罐子,洗干凈了,裝了些清水,然后插上一把從山里摘來的野菊花,黃艷艷的,開得正盛,淡淡的菊香縈繞在屋子里,清潤撲鼻。 周建英心里有些嫉妒又有些鄙夷,一個村姑,學(xué)人附庸風(fēng)雅,也不照照鏡子,看看她長什么熊樣子,黑得跟塊煤炭似的。 “書呢?”她站在門口不愿進(jìn)去。 姜瑜坐在床沿,瞇起眼,輕輕撐著額頭:“你拿什么給我換?” “什么?”周建英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幾本破書而已,你還要錢?” 姜瑜輕輕點頭:“沒錯,一塊錢一本,要你就拿去!” 新書都要不了這么貴好嗎?周建英是真的氣笑了:“你怎么不去搶,真是想錢想瘋了!” 姜瑜坦坦蕩蕩地承認(rèn):“沒辦法,手頭太緊了。你要手頭不方便,可以一本一本的買,等湊齊了錢再過來拿書?!?/br> 姜瑜估摸著三年內(nèi)這批書都不會有其他買家,還是不要一口氣把周建英給得罪死了。 但周建英氣都?xì)馑懒?,哪肯買,氣沖沖地把門一拉就跑出去了。 她前腳一跑,在隔壁廚房洗碗的馮三娘就丟下了碗,走了進(jìn)來,嘆氣道:“建英要看書,你就借給她唄,一家人要錢,像什么話?況且,你的這些書也都是你周叔給你買的。” 她不了解情況,這么說也沒問題,可事實呢?周老三可是兩面哄騙,賺了實惠又賺了面子。 不過在沒有切實的證據(jù)前,扯這些出來也沒用,還會讓周老三警惕。姜瑜往床上一躺,背對著馮三娘,一句話也沒說。 馮三娘現(xiàn)在已經(jīng)漸漸意識到,這個女兒跟她離了心,已經(jīng)脫離了她的掌控,她說什么都沒用,只能悻悻然地出了門。 周建英跑出去并不是負(fù)氣之舉,而是因為姜瑜說賣書這事讓她想起了一個人,在荷花村的插隊的知青孫亭煜。 上輩子,周建英頂著姜瑜的名字在云城教育局上班時見過意氣風(fēng)發(fā)的孫亭煜一面。他是特意來看她的,不,準(zhǔn)確說法是來看到姜瑜的檔案,來看姜瑜這個故人的,結(jié)果見到是她后,敷衍了兩句,問了問姜瑜的去向,沒得到有用的消息,他掉頭就走了。 而那時候?qū)O亭煜已經(jīng)是臨省省會城市的市長,他是來云城開會的。 事后,周建英聽別的消息靈通的同事提起過。孫亭煜這個人家世背景極強(qiáng),自己又有能力,所以才能在年富力強(qiáng)的時候就進(jìn)了臨省省委圈子,前途不可限量。 而這個人,現(xiàn)在還在荷花村插隊,天天苦逼地上山下田干活,窮得一身衣服都是密集的補(bǔ)丁。甚至三年后,連參加高考的筆和墨水都買不起,還是把高中課本賣了兩本才買了一支筆的。 從恢復(fù)高考放出來的消息到第一屆高考的時間,中間只隔了兩三個月,那時候大家最主要的復(fù)習(xí)工具就是高中課本。所以在那個關(guān)鍵的時刻,孫亭煜竟然賣書,當(dāng)時,大家都以為孫亭煜是不準(zhǔn)備參加高考了,才會把課本都賣掉,誰知道他竟然一下子考中了清大,真是跌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像孫亭煜這種落魄世家子弟簡直就是前世她兒子口中男頻逆襲小說中的男主嘛。周建英雖然重生了,但前世也不過就是混了個教育局下面的主任當(dāng),跟孫亭煜這種高官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 重生后,她雖有雄心壯志,到自己到底有多少斤兩,她比誰都清楚。與其辛辛苦苦折騰,不如趁大佬還在落魄時,先抱好大腿。姜瑜當(dāng)年不就是幫過孫亭煜兩回,以至于二十幾年后,孫亭煜還記得她嗎? 這說明孫亭煜這個人是重情義的,跟他打好關(guān)系,以后她不管是混官場還是混商場,都有利無害。相比之下,再在家里跟姜瑜那個傻蛋較勁就太沒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