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門外禁軍看見皇上的身影,當(dāng)即跪地行禮。 永安宮的宮人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陣仗,那些佩刀劍的士兵看了叫人心底發(fā)怵,連帶的皇上看上去都有些威勢壓人了。 這段時日里,永安宮里的人不得肆意進出,初時他們還心生怨憤,但到了后來,怨憤都已然被悉數(shù)磨去,而只剩下隱約的惶恐了,那一點惶恐深埋在心底,一點點擴大……直到這一刻,他們都不自覺地跪地行禮。面上不再是永安宮宮人的趾高氣昂,而是帶著些許惶惶之色。 蕭弋看也不看他們,他徑直走上臺階,邁入殿中。 他問跪在門邊的宮人:“近來太后可安好?” 那宮人臉上的表情似哭非哭,大概是因著情緒波動極大,這便生生扭曲出了一個詭異的表情,她答道:“太后娘娘近來……總惦念著皇上。” 與其說是惦念著皇上。 倒不如說是每日總要咒罵皇上。 只是這話卻不是她能說的。 蕭弋也并不在意這句話。 那宮人既然這樣說,那就說明太后這些日子過得著實不太好了。 他徑直進了門,淡淡道:“都愣著做什么?朕既然到了,還不去請?zhí)螅俊?/br> 一屋zigong人這才驚得作鳥獸散。 他們?nèi)フ埩颂?,但一面又驚恐又小心地抬臉,打量著皇上的方向。 新帝繼位以來,大都只留在養(yǎng)心殿左右,并不離開養(yǎng)心殿。他們中曾經(jīng)有人到養(yǎng)心殿的涵春室去探望過一回,回來都還覺得一顆心晃不停呢。無他,因為那涵春室內(nèi)氣不通暢,連帶的讓人覺得里頭的主人,也都像是隨時都要死去一樣。 而且大晉朝上下都知曉,新帝的身體不好,時常重病,因而才有了欽天監(jiān)卜卦…… 可如今呢? 如今皇上就站在永安宮的殿中,身形修長挺拔,他的眼如點漆,眉如炭描,又生得面容極白。如此一張蒼白的臉,黝黑的眼眸,緋色的唇……俊美中又透著一絲陰騖的妖異。 讓人不敢直視。 終于,這時候有人出來。 那是永安宮里一向得用的連翹姑娘。 連翹道:“皇上,太后娘娘身體不適,恐無法起身。” 連翹說著話,倒還大著膽子去瞧皇上。這宮里頭,除了侍衛(wèi)、太監(jiān),還有那宮門外令人厭憎的虎賁軍外,便只有時常前來的越王蕭正廷了。可如今虎賁軍把守,越王已有許久不曾進得門了。這時候乍然見了皇上,連翹不由多看了兩眼,甚至還不自覺地紅了臉。 蕭弋卻連看都不看她,他依舊口吻淡淡道:“那便朕去瞧太后吧?!?/br> 說罷,他拔腿朝里間行去。 連翹一怔,方才趕緊跟了上去,只是跟上去時,她的背后都不自覺地發(fā)了汗。她自個兒忍不住納悶。這新帝年紀(jì)比她還輕,又是個病秧子,難道自己見了他,還會覺得害怕? 蕭弋走過插屏,來到了里間。 里頭的人聽見腳步聲,頓時手忙腳亂起來,太后自然是沒有睡著的,她就坐在那張貴妃榻上,斜斜地倚靠著,姿態(tài)高傲。等見到蕭弋進來,她也不因謊言被戳穿而臉紅。 她只是皺了皺眉,而后沉下臉,道:“皇上病好了?” 蕭弋沒回答她的話,而是道:“太后命人送了東西到靜寧巷去?外面虎賁軍把守,太后都還能遞出話去……”蕭弋點了下頭,用評判的口吻道:“果真是有一分本事的?!?/br> 太后極為厭憎他這樣的語氣。 他若是氣急敗壞,她心里還覺得爽快些,偏偏蕭弋口氣平淡,言語間更像是瞧不上她的種種行徑似的。 這下憋悶的便是太后自己了。 她道:“怎么?有何不妥嗎?皇上將要大婚。哀家身為皇上的母后,自然該要為皇上著想,命敬事齋上下不得怠慢。” 蕭弋道:“太后這樣神通,那可知曉如今外頭李家是個什么情狀?” 太后狐疑地問:“哪個李家?” “自是東陵李家?!?/br> 太后冷冷道:“皇上這是何意?” 蕭弋踹了一腳身邊的小太監(jiān):“去,同太后說?!?/br> 那小太監(jiān)面露驚惶之色,跪地,磕磕絆絆地學(xué)給太后聽,就揀了李家與柳家的風(fēng)波來說,說外頭都道李家乃是道貌岸然之大家! 太后自然氣得要命。 她冷笑道:“那又如何?不過是些小蟲子罷了,如何能撼動大樹呢?” 小太監(jiān)又低著頭道:“如今……如今李家四姑娘就要嫁到柳家去了?!?/br> 太后高聲打斷他:“不可能!那柳家已然敗落……又能拿李家如何?” 蕭弋不緊不慢地道:“可是從一開始,將李家拉入局的,就不是柳家啊。柳家那兩個廢物,焉能有這樣的本事?” 太后盯住了他,咬了咬牙道:“……難不成是皇上?” 蕭弋卻再次沒有回答她的話。 他又道:“李家一旦有了第一個嫁到柳家去的姑娘,剩下的,便都不如從前值價了?!?/br> 太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她知道,蕭弋的話說得不錯。 誰都會說,李家與柳家聯(lián)姻大義,可若是真嫁去了,基本也就斷絕了后頭的李家姑娘的路子。 家里有一個高嫁的,那么剩下的自然都嫁得好。 若是最好的那個姑娘低嫁了,剩下的便也就嫁不了高門了。 太后何其好面子,尤其說入主永安宮后,她就更好面子了。 叫蕭弋這樣□□裸地一挑開,太后幾乎咬碎了一口牙,她定定地看著蕭弋,道:“皇上龍體虛弱,卻還舍得這樣為一個山野鄉(xiāng)村來的傻子費心力,倒也不怕?lián)p了身體……” 蕭弋卻打斷了她:“不是傻子。是皇后?!?/br> 他的臉色冰冷,語氣陰沉沉:“那是朕的皇后,大晉的皇后?!?/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皇帝:只有朕能管她叫小傻子。 作者君27號回國,這幾天里更新大概就是這樣了,無法固定在一個時間點。大家想看的話就看,不想看的話養(yǎng)肥也行。 ☆、他的用心 第五十四章 這時有小太監(jiān)抬來了一把椅子, 蕭弋在太后的對面坐下, 緩聲問道:“太后送避火圖和荷包到楊宅去,是想做什么?是用里頭的藥害死朕?還是想著, 朕最為討厭用藥媚上的人,便謀劃著讓朕厭棄了新后,鬧出帝后不合, 引得天下人恥笑?” 太后自然不會承認(rèn)。 她平日在永安宮里, 口無遮攔的時候雖多,但真到了蕭弋的面前,她是決計不會說的。 只是方才的怒火都還堆積在她的胸口呢,太后胸脯上下起伏, 氣得她抬手撫了撫胸,這才冷聲道:“皇上說的這是什么話?這樣的事何須哀家出手?皇上立一個村婦、一個傻兒為后, 就已經(jīng)令天下人恥笑了?!?/br> 蕭弋看著她, 露出了一個笑,那笑容里帶著點點邪戾與譏諷的味道, 他道:“十多年前,道人一句話,就讓你去尋了蕭正廷來認(rèn)作兒子。舉國上下都無異議。如今有欽天監(jiān)卜卦, 天下人又豈會恥笑?只反會將她奉作貴人, 盼著她為大晉帶來昌隆國運!” 太后聽了這話, 更覺一口血憋在喉頭。 他們弄了個楊姑娘到宮里來,本意是想要羞辱蕭弋,讓他再受制掣。可如今, 他不僅不受制掣,反倒還像是將其變成了一樁好事。 早知如此,她就該早些從中阻攔……也不至到了現(xiàn)在,只能淪作砧板上的rou,任人宰割。 只是到了此刻,太后都想不明白,蕭弋何來的這樣的本事。 他怎么說動了朝臣? 怎么派遣了虎賁軍?難道虎賁軍的兵符在他手中?可先帝在時不就已經(jīng)丟了許久了嗎?那時先帝還滿心憤懣,認(rèn)為是朝中jian臣所為,于是此后更加丟了志氣,連指揮禁衛(wèi)都失了底氣。 就因為他莫名被人刺殺了一遭? 所以他就達(dá)成了這些目的? 這一刻,太后心底一面恨得咬牙切齒,一面又甚為想念蕭正廷。 蕭正廷沒旁的本事,揣摩人心倒是一等一的!他若在此,自然能將小皇帝的那些算盤都看個清清楚楚! 太后心下更為煩躁,她嘴雖硬,但她心頭也知道,現(xiàn)下能不能出永安宮,還得看蕭弋。若是今日就讓蕭弋這樣走了,還不知要等到何時。 太后便出聲道:“近來皇上沒有再遇刺罷?依哀家看。此女恐怕并非皇上的福星,而是皇上的災(zāi)星。否則從前都好好的,如今怎么就惹出什么刺殺的事了?誰有那樣大的膽子敢來刺殺皇上呢?” 她就等著蕭弋為了給那個傻兒正名,說什么近來身體大安,沒有再遇見那樣的事。 這樣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要求,讓蕭弋撤回虎賁軍,恢復(fù)永安宮的安寧。 可蕭弋又怎么會按她的套路出牌? 他淡淡道:“正是因為有了新后,朕才未有妨礙。若非是她在,朕只怕就要死在那次投毒之中了……” 太后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她從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蕭弋有這樣的口才,左右都是他說的有理。 “那依皇上的意思,何時才會撤走虎賁軍?如今哀家身邊并無危險?!碧髲娙讨豢欤瑔柕?。 “宮中突然流散開得春丹與催.情花,顯然是有賊人在背后圖謀不軌,為了太后的安危,自然是要繼續(xù)留著的,等到朕大婚后,也不可輕易撤去。明日朕就會告知諸位朝臣,也讓他們多加注意。那賊人在暗處,誰知曉賊人打的什么主意呢?!笔掃馈?/br> 太后:“……” 說來說去,最后還是繞到了那兩個荷包上去! 他就是在逼著她認(rèn)錯…… 可她是太后,她為母,她又怎能在他跟前認(rèn)錯?他又怎敢以此為藉口,將永安宮上下軟禁的時間拉得更長? 什么“等到朕大婚后,也不可輕易撤去”……太后覺得自己喉中哽著的那口血,就快要憋不住吐出來了。 “哀家已經(jīng)說過了,哀家送避火圖與荷包前往,是為皇上著想……” 蕭弋打斷了她:“那想必是有人在太后跟前,說了些蠱惑人心的話,這才騙得太后做下了這樣的事。那是誰出言蠱惑的呢?”蕭弋轉(zhuǎn)頭,先盯住了連翹:“是此人嗎?”說罷,他又看向了另外幾個老嬤嬤,這些都是在太后身邊伺候了許久的人,他問:“是她們嗎?” 太后氣得臉上都沒有了血色,她原本是閑適地靠在那里,但這會兒已經(jīng)變成無力地靠在那兒了。 她沉下臉,道:“皇上何必來打殺哀家身邊伺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