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符卿卿感嘆:“上海的生存成本太高啦,我一個月房租兩千,水電費(fèi)兩百,上班還得轉(zhuǎn)兩趟地鐵,累死啦!” 最后一只小龍蝦解決,她沒摘一次性手套,捻著桌上的龍蝦殼玩兒。 “而且我們家小汪汪在武漢,好遠(yuǎn)哦,他來看我一次來回機(jī)票都得一千八,我舍不得他辛苦,可是我真的很想他,來大姨媽的時候想他,出租房里的水龍頭壞了想他,停電了想他——唔,異地戀好可惡?!?/br> 溫以寧聽她碎碎念,訴說著生活的不易,愛情的艱辛,理想與現(xiàn)實的落差,以及眼睛里仍然不滅的希冀。 符卿卿的話題延伸很無邊,忽問:“溫姐,你為什么會轉(zhuǎn)行?” 她無意間看過溫以寧的簡歷,復(fù)旦大學(xué)英語系,專業(yè)八級,畢業(yè)后在一家很有名的外譯院工作過兩年,深得領(lǐng)導(dǎo)看重,原是有機(jī)會推薦去北京外翻院進(jìn)修。但這份工作履歷截止于前途坦坦的正光明時,她主動離職,重返上海,跨行換業(yè),一切從零開始。 符卿卿邊說邊玩那些龍蝦殼,一只只地擺,占滿了空余的桌面。那是一個“汪”字。符卿卿摘了手套,雙手合十對著龍蝦殼許愿:“保佑我們家汪汪漲工資!” 溫以寧笑了起來,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起身說:“我去趟洗手間?!?/br> 然后主動買了單。 月初相對清閑,第二天又是周五,同事們早早討論周末要去哪兒玩。溫以寧也準(zhǔn)備下午早點走,結(jié)果接到胡總的電話,客客氣氣地邀請她晚上赴個局。一個小型的宴請,胡總?cè)送?,真心實意地舉薦溫以寧,廣告行業(yè)興的是廣結(jié)人脈,一圈下來,溫以寧收了不少名片。 “老胡對美人兒總是格外關(guān)照,多久不見你帶人出來了?!闭f話的姓曾,做貿(mào)易的,滿場都是笑臉示人。 胡總說:“哪兒話,帶年輕人出來見見世面?!?/br> “胡總惜才,理解,理解?!痹傉Z氣敞亮,但眼里深意猶存。 溫以寧伸手:“曾總您好?!?/br> “好,好。溫小姐很年輕啊,誒,跟老李他兒子差不多大?” “那應(yīng)該同齡。”胡總說。 “說我什么呢?老遠(yuǎn)兒就聽到了啊?!碑?dāng)事人走過來。 “來得正好,老李,小博不是回國了么,多帶他出來,認(rèn)識一些女孩子也好?!边@位曾總真是八婆,喝了點酒亂點鴛鴦譜,指著溫以寧說:“我看溫小姐就挺合適。九幾年的?” 溫以寧說:“92?!?/br> 李總委婉道:“那比小博大?!?/br> “有什么的,大三歲抱金磚,小博更上一層樓了?!?/br> 言詞越來越失分寸,胡總拍拍曾總的肩:“你家曾思明年齡也合適啊,沒替自己兒子想想,倒記掛老李,大公無私啊?!?/br> 曾總酒勁上頭,大舌頭控不住,“我們家不要這樣的。” 聲音很小,胡總也已經(jīng)拉著他轉(zhuǎn)過身去,是背對著的。溫以寧還是聽到了。周圍還有四五號人,他們也都聽見了。但個個面帶微笑,這只是司空見慣的玩笑,不覺得有何不妥,溫以寧是萬千背景板中的一個,年輕貌美反倒成了別人眼里的原罪。 胡總和曾總說了幾句,曾總提聲:“哦,哦,她是唐總的人???”驚愕半刻,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那就難怪了?!?/br> 也不知是哪根神經(jīng)錯了譜,亦或是曾總嘴角過度理解的微笑刺了眼,甚至可能是某個姓氏撓中了燃點。溫以寧一晚上克制平靜的情緒“嘭”的一聲斷了保險絲。 她問:“曾總,您家不要哪樣的?” 聲音不算大,但字字鏗鏘,眾人靜了聲,回了頭,一瞬安靜。 曾總迷了半會兒,眼神陡亮:“誒嘿?!”難以置信她的較真。 溫以寧:“您說,你們家不要這樣的?!彼φJ(rèn)真地環(huán)顧了四周,點點頭,“我就暫且對號入座吧。那么——初次見面不過十分鐘,您了解我是怎樣的人嗎?” 她是笑著說這些話的,笑容浸潤眼角眉梢,目光掃過去,平靜且堅定。 曾總被她質(zhì)問得啞了語,臉色已然難看。 “玩笑話,不當(dāng)真。好了,小溫……”準(zhǔn)備打圓場的胡總話還未說完,溫以寧打斷,“胡總,還有一點你可能誤會了,我與唐其琛先生并不熟。我和他這幾年連面都沒有見過。我不想借誰的面子,更不想讓您誤解。您信任我,讓我做事,我就好好做,就這么簡單?!?/br> 溫以寧知道這番話不算給面子,罷了,她本就不擅長甚至心底里是排斥這些帶有偏見的談資??尚Φ哪凶鹋坝^念,把“自以為”當(dāng)做真理,這就是一種不公正。 再待下去就沒意思了,溫以寧轉(zhuǎn)過身,忽地對上一個人,一雙眼。 唐其琛今天穿得不算特別正式,白衫黑西裝敞開了,能看見腰腹的線條延伸下來,與外套同色系的褲裝恰好融合,擔(dān)得起長身玉立這個詞。他站在明亮赤目的燈光里,本是輪廓溫和的雙眼,反倒顯得清淡寡情了。 溫以寧與他對視,不卑不亢,經(jīng)緯分明。 唐其琛已經(jīng)站了很久,剛才那番發(fā)言也一個不落地聽進(jìn)耳里。在場個個人精,嗅出了氣氛中的微妙。短暫僵持,唐其琛正眼不再看她,而是朝前走去,“小東莊玩著牌,柯禮說有熟人,我下來看看?!?/br> 這把聲音沉而有力,很有質(zhì)感,跟記憶中的某一部分是重疊的。溫以寧還沒來得及體會,唐其琛的聲音又傳來:“是不太熟,讓胡叔誤會了?!彼α诵Γ霸傔€生上氣了?犯不上,別介意?!?/br> 溫以寧的腳步停住,剛偃旗的火苗又竄了起來,轉(zhuǎn)過身,問:“介意什么?介意我闡明事實,介意我為自己辯解?” 問題直指唐其琛,這一刻,徹底安靜。 禍從口出這個道理溫以寧不是不明白,話說完就后悔了,借酒撒瘋么這不是?橫豎聽起來都是不知好歹。 “胡叔上去玩兩把,幾個老同學(xué)。”唐其琛繼續(xù)跟人交談,似乎什么都沒聽見,或許是聽見了根本不屑回應(yīng)。 朗聲笑:“不打擾,來就是了?!币鹿诔哪腥藗冋勑︼L(fēng)生,溫以寧留在原地,一條線筆直分明,劃出了兩個世界。 沒犯渾太久,溫以寧知道這種局面得給個臺階下。她果斷上前道了歉。對胡總說,自己今天失言失分寸,給他添麻煩了。又對曾總說,是自己太較真,冒犯之處請他別計較。 “怎么還這么鄭重了,沒事沒事。”曾總大手一揮,“我說話直接慣了,小溫是吧,別介意?!?/br> 胡總也笑著說:“瞧我們都把年輕人嚇著了,以后一定注意。” 這二位客客氣氣算是擺平了。他們說完后在等她繼續(xù)。 三個人呢,最重要的那一位還站在那兒。本以為她會對唐其琛道歉,可等了半天,什么話都沒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