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jié)
這種鼓勵制度行之有效,唐其琛向來是愛才惜才的領導。今年亞匯旗下各子公司的年會,他一個都沒有參加,只出席了上??偛康哪陼?,做個簡短發(fā)言便離席。 除夕夜前三天的高管層聚餐上,陳颯席間跟他提過一句,“以寧的私人物品都讓瑤瑤打包給她寄回了老家,估計年前人是不會回上海了。我打聽過,她租的那個房子三月份到期,不知道還會不會過來續(xù)租。” 陳颯的本意,還是安撫的那一層面,告訴他,現(xiàn)在雖然不來,但年后還是會過來的。可話一出口,就覺得適得其反了。 唐其琛的表情一剎落寞,這種安慰對他來說并不是強心針,因為他似乎早已看透,當初說好的“暫時分開”,怕是遙遙無期的空頭支票。 一個人要走,不是突然發(fā)生,而是鈍刀割rou,一點一點的抽離出你的生活,斬斷彼此之間的任何一絲溫情的希望。 次日,公司開始放假。陳颯帶著陳子渝去美國夏威夷??露Y的母親一直有呼吸道的疾病,今年上海的冬天陰寒濕冷,看天氣預報,春節(jié)期間也是連日低溫雨雪。柯禮在深圳和三亞都有房產(chǎn),索性一家人都去三亞過春節(jié)。唐其琛早早的知會了老余,讓他好好過年,期間不需要用車。 一切安置妥當,又是一歲年月到了頭。 唐家重規(guī)矩,唐其琛作為長子長孫,過年一定是要在家不讓外出的。唐氏故土在香港,很多禮儀從老祖宗起就一直這么傳下來。家里吃年夜飯的時辰年年不盡相同,都是由法堂大師算過的。唐家順風順水幾十年,不說迷信,但老爺子對這些太有講究。 今年的年夜飯安排在中午,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唯獨少了唐耀。聽說是回美國辦事,唐老爺子也沒細談。唐家的旁支小輩還是很多的,什么行業(yè)都有涉足,氣氛是真熱鬧,但都不太敢跟唐其琛鬧騰。 氣氛濃時,一個膽兒大的堂妹說了句大伙兒的心聲:“其琛哥哥什么時候領個嫂嫂回來呀!” 唐其琛笑得溫淡,“你紅包備好了沒有?” meimei把頭直點,“好了好了,只要有嫂嫂,我一定給個最大的!” 既然唐其琛愿意接這一茬話題,那一定是有跡象的。大家都自覺安靜了些,期盼著他給點明示。 但唐其琛只淡淡說了句:“收著吧?!?/br> 美夢一場空,醒來卻不見了夢里的人。 當時坐在他身旁的景安陽,看了兒子許久,然后默著一張臉,抿了一口紅酒。 除夕夜的晚上,唐其琛要出門。 傅西平在老地方支了個局,他們兄弟圈子年尾都有這么一個聚會。這事景安陽是知道的,每年他都會在零點前回來。今年景安陽卻沒了底。這幾個月,他們母子關(guān)系一直就這么不慍不火,唐其琛脾氣好,對長輩不說一句重話,也閉口不談那些不愉快的事。該回家的時候,從不借口推辭,該盡的禮數(shù),從來都是周到的。 景安陽不想承認,但她看得出來,兒子跟她是隔著距離了。 唐其琛拎著車鑰匙,換鞋的時候,景安陽過來門口,“讓家里司機開車?!?/br> “不了?!碧破滂Q好鞋,披上大衣,拉開門踏入了寒風中。 年三十兒的上海路路通暢,路過育才中學的時候,竟然下起了雪。 雪片靜靜貼在路虎的擋風玻璃上,一片化了,另一片又吻了過來。唐其琛停好車,下車的時候駐足抬頭看了看天,夜空并不全黑,帶著一抹深邃的藏藍,像是誰的眼睛在凝望人間。 包廂里,傅西平他們早玩開了。最sao的那幾個都回來了,快奔四的男人跟頑童一樣折騰,簡直沒眼看。傅西平讓他來打牌,沖那邊喊了一嗓:“誰他媽穿著白色內(nèi)褲啊,娘們兮兮的我草?!?/br> 大過年的不忌嘴,也就傅西平身上有點匪氣。 唐其琛坐下后,順了他手邊的一根煙咬在嘴里,火柴一亮,低頭吸燃。 傅西平接著就把煙盒收走了,不太樂意的說:“你夠了啊,什么時候又吸上煙了?身體還要不要了?” 唐其琛沒說話,側(cè)過臉朝著他,把那一嘴的煙霧慢慢散了出來。他眼神跟外面的天氣一樣,挺沒人氣兒的。傅西平洗了牌,說:“玩兒吧?!?/br> 兩小時下來,輸贏都有,還算和氣。 這邊打著牌,那邊唱著歌,環(huán)境不安靜,但圖的就是這份熱鬧。他們這幫人做生意是沒得說,但唱歌真不太能聽,鬼哭狼嚎了一陣子過完癮,就都興致怏怏了。 屏幕的系統(tǒng)給切換掉了,換成了電視直播。中央臺的春節(jié)晚會,十點左右,一串的主持人正在念臺詞,聽了幾句,好像是今年還設了北京之外的幾個分會場。一幀一幀的切換下來,深圳,貴州,成都。最后,鏡頭掠過上海。 聽到主持人用上海話說新年快樂時,唐其琛下意識的看了看屏幕。傅西平也跟著轉(zhuǎn)頭看過去,樂了:“喲!這不是六六的那個主播女朋友嗎?” 主持人不遺余力的調(diào)動氣氛:“讓我們聽到現(xiàn)場觀眾的熱情歡呼聲!” 外灘江月初生,明珠塔下群眾人頭攢動,煙花一朵朵好似楊柳逢春。 每個人都是笑的,每道光都是抹了蜜的。 唐其琛正低頭點煙,一根火柴劃燃,眼角余光剛抬起,所有動作便按了暫停。鏡頭里,萬千人群里,一個女孩兒穿著白色羽絨服,嘴角微彎,目光逐著屏幕溫和平靜。 這個畫面一秒而過,唐其琛捏著煙身的手指垂了下來,時間太短,甚至那個女孩兒可能并不是溫以寧。但不重要了,他的記憶已被勾醒了。 再后來,誰點的歌沒人唱,放的是原音,唐其琛什么都聽不清,唯獨一句歌詞聽得他渾身痛點都醒了。 傅西平正喝水,衣袋一空,他反應過來,唐其琛已拿了車鑰匙只留背影。 “其琛你干嘛!你哪兒去!”傅西平嚇得追著人跑出門,“快!都跟著去!別出事兒!” 年三十的馬路好走,他疾馳不停,瘋了似的往外灘去,春晚分會場南北兩路交通管制,警示燈和路障遠遠發(fā)光,唐其琛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見,一腳油門愈發(fā)沉重。 交警的阻止手勢越來越頻繁,嚴陣以待甚至拔槍示警,傅西平他們開車緊隨其后,電話一遍一遍的打都沒有接,最后干脆敞開車窗大吼:“其琛??!” 黑色路虎在五米近的地方堪堪停住,車身急抖,像是瀕死之人一口大氣喘了出來,血液靜了,理智回來了,續(xù)上命了。 唐其琛閉目后仰,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還在發(fā)抖。臨近新年鐘聲,好遠的地方煙花漸生,一朵一朵炸開,重疊的光影剃著他的臉,明了,暗了,猶如涼水過心頭。想起方才那一首沒人唱的歌,一個字一個字,跟錐子似的往他心里扎—— 人生易老夢偏癡。 唐其琛再睜眼時,薄薄的濕意浸潤眼角眉梢,而打底衫的后背早就被冷汗?jié)裢浮?/br> 晚上這一鬧,直接把傅西平鬧趴下了,他把人從車里扶出來,塞到自己車上,愣是沒敢讓他再開。 “我他媽服了你了,大過年的,出點事怎么辦!我怎么向你家里交待!”傅西平又氣又急,“回頭你別再開車了,出門必須帶司機!” 唐其琛按著眉心使勁掐了把,他沒說話,整個人倦態(tài)難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