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都關(guān)了，你說該怎么辦？不會慫得要我連這都教吧？”馮恪之冷冷地說。

    馬六松了口氣，嘿嘿一笑。

    “我不是怕萬一那個，到時候給馮公子你丟臉嗎？既然有了馮公子這話，那就好辦了。”

    馮恪之漫不經(jīng)心聽著馬六在自己邊上說話，腦海里，不知怎的，忽然閃過了一幀畫面。

    過去那么多天了，馮恪之的眼前，此刻好似還能清楚地看到當(dāng)時的情景。

    女孩子站在講臺的一側(cè)，身影亭亭，一束明媚的陽光，透過教室窗戶的玻璃，將她籠罩其間。

    她微微側(cè)著臉，目光專注地落在講臺后的黑板上，完全沒有留意到，就在距離她不遠(yuǎn)的教室后門外的一個角落里，正有兩道目光在看著她。

    她面龐的肌膚在陽光之下，看起來好似透著瑩潤釉澤的瓷玉，一張櫻桃小嘴，不停地一張一合。唇瓣的形狀漂亮極了，叫他不禁聯(lián)想起家中花園里含苞欲放的玫瑰花瓣……

    馮恪之漸漸有點(diǎn)出神。

    “馮公子，等有空，你和我說說，上了床，女人喜歡啥，不喜歡啥唄——”

    馮恪之回過神來，又想起八姐讓老閆一早拿了東西出門送給奚松舟，心里再次莫名煩躁。

    “啪”的一下，重重扣下手里的筷子，他站了起來。

    “等你沖上去了，再想女人不遲！”

    他轉(zhuǎn)身出了食堂，快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進(jìn)去，躺在那張床上，雙手叉在腦后，閉目了片刻，忽然睜開眼睛，從床上翻身而起，快步來到桌前，抓起電話。

    很快，電話就接通了，那頭說話的是馮媽。

    “小少爺呀，什么事呀？是不是東西沒帶過去？”

    “馮媽，老閆回來了嗎？”

    “回了回了，真巧，就剛回來沒一會兒。小少爺你稍等?！?/br>
    馮媽叫人趕緊把老閆叫過來接電話。

    “閆叔，你早上碰到我奚表叔嗎？”馮恪之問。

    “碰到了碰到了！我把八小姐吩咐的東西給了，三公子問我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想著早上也沒事，就跟了過去。好家伙，那個熱鬧啊，就跟人全掉水里撲騰似的。公子你以前的那位黃市長，還有好多當(dāng)官的，洋人，全都來了……”

    老閆興致勃勃地向馮恪之描述著今早之華大學(xué)校慶活動的熱鬧情景。

    馮恪之耐著性子聽了半天，實(shí)在忍不住，打斷了他。

    “八姐的東西，交到人手上了嗎？”他語氣平淡。

    “交了交了！”

    老閆這才想了起來，趕緊點(diǎn)頭。

    “我看著三公子把東西轉(zhuǎn)給了孟小姐。孟小姐人好，還特意過來和我道了聲謝，說等八小姐回來，再親自向她道謝?！?/br>
    老閆停了下來。

    “就這樣？沒說別的了？”

    老閆隱隱有點(diǎn)聽出來了，小少爺仿佛對自己的匯報(bào)似乎不是很滿意，趕緊搜腸刮肚，突然想了起來，趕緊又說：“對了，還有個事，早上那個電影明星顧翰霄先生也去了。我看顧先生和孟小姐很熟的樣子。聽說下午，有個要演什么洋人戲的學(xué)生出了點(diǎn)事，幸好孟小姐也會，就由孟小姐演了。本來我也想看的，就是怕回來晚了不好，只好先回了。九公子你……”

    老閆還沒說完，耳畔傳來“啪”的一聲，那頭電話已是掛了。

    馮恪之拍下電話，出神了片刻，一把抓起車鑰匙，出了辦公室。

    ……

    今天是之華大學(xué)的校慶，活動就在校園里舉行。天公作美，風(fēng)和日麗，不但有各兄弟大學(xué)紛紛送來賀幛，上海的各界名流和歷往校友也紛紛到場，場面盛大。

    校慶活動雖然忙碌，但原本也沒有孟蘭亭的多少事。

    她新入校助教不久，還在慢慢熟悉環(huán)境。戲劇社的排練也沒問題。今天她過來，主要是幫忙布景，再幫陳清清和其余幾個上臺的社員穿衣化妝。

    都是些雜事。

    沒想到十點(diǎn)多的時候，出了件意外。

    演出時間是下午兩點(diǎn)，演羅密歐的陳凱旋，這時原本應(yīng)當(dāng)在化妝室了。眾人卻遲遲等不到他。怕耽誤了時間，正要出去找，陳凱旋被人架著進(jìn)來了，一問，竟是剛才去盥洗室的時候，一心記著臺詞，出來沒留意，在臺階絆了一下，摔了下去，扭傷了腳。

    他不但跌破了嘴皮，流了一口的血，腳腕也扭得厲害。才這么一會兒的時間就腫得老高，別說上臺，連走路也成了問題。

    羅密歐就這樣，沒法上臺了。

    這場舞臺劇，票子全部出了，加上有顧先生的加持，連記者也來了不少。取消的話，根本沒法交代，對校慶的不利影響，也是顯而易見。

    找男社員臨時代演，最大的問題，就是臺詞。

    這種西方古典戲劇，到處都是大段大段的臺詞。

    演可以，這么短的時間里，誰能記得住臺詞？

    眾人全都傻了眼。

    也是巧合。因?yàn)橛袔啄?，臺詞很長，陳清清先前怕自己到時上臺緊張忘記，一有空就和孟蘭亭對詞。孟蘭亭也盡心盡力地幫她。

    她記性好，一來二去，羅密歐的臺詞，也就記得差不多了。

    顧先生聞訊趕來，一看孟蘭亭的扮相，當(dāng)場鼓掌，拍手稱好。

    就是這樣的情況之下，趕鴨子上架似的，孟蘭亭反串，擔(dān)起了下午羅密歐的角色。

    第24章

    離開場只剩不到三個小時了。

    孟蘭亭之前沒有過舞臺表演經(jīng)驗(yàn)，更不用說反串男角了。

    利用僅剩的那么一點(diǎn)時間，在接受了顧翰霄的臨時指導(dǎo)之后，過一番臺詞，和對手戲最多的演朱麗葉的陳清清對好臺步，再回憶一遍之前看過的陳凱旋和社員的排練情況，時間也就到了。

    學(xué)校的禮堂已經(jīng)變成話劇的場地，臺子也布置成舞臺了。舞臺下的前幾排正中，坐了今天的嘉賓觀眾，除了本校校長、滬市長等到場的達(dá)官名流，還有滬文化協(xié)會、聯(lián)歡社、電影協(xié)會、文藝社等本地相關(guān)部門的人。十來個記者在旁架著相機(jī)，啪啪地爭相拍照，臺下銀光一片。

    離開幕還有幾分鐘。孟蘭亭站在舞臺的邊緣，對著燈光耀目的舞臺，聽著臺下觀眾發(fā)出的嗡嗡嗡嗡的說話之聲，閉上眼睛，極力穩(wěn)住心神之時，感到手邊有人仿佛遞來什么東西。

    睜開眼睛，轉(zhuǎn)頭，她對上了奚松舟的含笑目光。

    奚松舟遞過來一杯暖暖的蜂蜜水。

    孟蘭亭接過，喝了一口，感激地朝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奚松舟打量了她一眼，說：“你的扮相很好。不要緊張，一定會成功的?！?/br>
    一切都是臨時而就。唯一所幸，就是孟蘭亭的羅密歐扮相，確實(shí)稱得上是清俊、文雅和貴氣。戴上發(fā)套，束縛住胸脯，穿上戲服，活脫脫就如原著中走出的那位貴族少年，經(jīng)顧先生的指導(dǎo)后，拿捏出來的臺詞腔，也是偏于中性的低沉和悅耳。

    孟蘭亭對上近旁的陳清清和演神父的男社員等人投向自己的目光，疑心他們此刻比自己更加緊張，于是定了定神，向他們頷首說：“我會盡量的。”

    話劇開始了。

    孟蘭亭在登臺的一剎那，在心里告訴自己，把下面那一禮堂的滿滿登登的觀眾，當(dāng)成是日常講臺下的學(xué)生，而自己，只是在上一堂特殊的課。

    她需要表達(dá)羅密歐。

    或許得益于奚松舟的鼓勵，或許是這個念頭真的起了作用。

    登臺后，當(dāng)她開口，說出第一句臺詞“班伏里奧，早安，兄弟。天還是這樣早嗎？”之后，孟蘭亭很快就放松了下來，進(jìn)入狀態(tài)。

    陳清清等人原本很擔(dān)心要演砸戲。孟蘭亭沒出什么錯，在她登場亮相后，臺下的觀眾，也沒表現(xiàn)出任何對她是臨時頂替或是女扮男裝的懷疑。反倒陳清清自己，一開始犯了幾個觀眾或許不會覺察，但同臺表演者卻很清楚的小錯。

    隨即，當(dāng)發(fā)現(xiàn)孟蘭亭表演順利，臺詞更是流利之后，同臺的社員終于徹底放松下來，大家很快，全都進(jìn)入了戲。

    “??！火炬遠(yuǎn)不及她的明亮。她皎然懸在暮天的頰上，像奴仆耳邊璀璨的珠環(huán)。她是天上明珠降落人間！瞧她隨著女伴進(jìn)退周旋，像鴉群中一頭白鴿蹁躚。我要等舞闌后追隨左右，握一握她那纖纖的素手?！?/br>
    “我從前的戀愛是假非真，今晚才遇見絕世的佳人！”

    就好似那天悄悄站在教室后門之外的走廊上聽她給學(xué)生講課一樣，這一刻的馮恪之，也神鬼不覺地站在禮堂后排的一個角落里。

    他注視著臺上正詮釋著第一眼看到朱麗葉時便一見鐘情的羅密歐的孟蘭亭，目光一動不動。

    一切進(jìn)行都很順利。

    話劇出來的表演效果，甚至比平時的排練還要好上幾分。

    最后一幕，一雙愛人擁著死去，在幕布徐徐拉攏的同時，禮堂里發(fā)出了熱烈的掌聲。

    許多臺下的女士和小姐，甚至暗暗用手帕擦拭了下眼角。

    馮恪之覺得自己應(yīng)該趕緊回去了，免得被人撞了見——他本就不屑來的。

    這個地方，他的熟人實(shí)在太多，而今天，他一個也不想遇，更不想叫人知道自己也來了。

    但是腳步就是挪不開。

    他看著幕布再次被拉開，那位顧先生笑容滿面地登臺，帶著戲劇社的演員們向觀眾致意。

    “多謝在座來賓對這出話劇的喜愛。你們可知，我們舞臺之上這位深情而英俊的羅密歐先生，他本是一位美麗而迷人的小姐嗎？”

    顧翰霄說完，笑吟吟地轉(zhuǎn)向孟蘭亭。

    全場的注意力，一下全都聚在了孟蘭亭的身上。

    孟蘭亭一怔。

    自己并不具備什么天才的表演能力，這一點(diǎn)，孟蘭亭心里很是清楚。

    今天的表現(xiàn)，只是盡量不出錯，中規(guī)中矩，在大家的配合下，做到自己最大的可能而已。

    原本想著演完下場也就是了。

    沒想到顧翰霄突然向臺下特意介紹起了自己。

    孟蘭亭只好取下發(fā)套，面露笑容，向觀眾的方向微微躬身致意。

    臺下起了一陣sao動，觀眾露出驚訝的樣子，議論紛紛，隨即，響起了一陣熱烈無比的掌聲。

    “孟小姐年紀(jì)輕輕，就被聘為之大的數(shù)學(xué)系助教，今天本是救場而來的。她不但多才多藝，還出身大家。諸位可知，孟文靖公，便是孟小姐的祖父？”

    短暫的靜默過后，禮堂里的掌聲變得更加熱烈。

    不少坐在后排的觀眾，為了能看她看得更清楚一些，紛紛站起來走到前頭。記者更是朝著臺上不停地拍照。

    孟蘭亭再次向臺下鞠躬致謝，終于謝幕完畢，下了臺去卸妝換衣，觀眾也開始慢慢地退席。

    “沒想到孟小姐演的這么好！簡直就是我心目中的羅密歐了！”

    “我算是運(yùn)氣好，最后一名選了孟小姐的課。我后頭的人都沒法選了，教室實(shí)在坐不下。大家都在猜疑，顧先生追求孟小姐。原本我還不信，現(xiàn)在看著，應(yīng)當(dāng)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