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應該是個身形和他有點相似的路人而已。 她也沒多想,過馬路便回了周家。 周太太已經(jīng)接到了奚松舟的電話,對于明晚的會餐邀約,自然一口答應。 以前一直幫傭的女工人去年底回了老家后,今年沒回來,周教授又吃不慣別人做的菜,周太太今年就自己做飯了。孟蘭亭回來,洗手后進了廚房,幫周太太做飯。 吃飯的時候,孟蘭亭一邊聽著廣播里放送出來的鐘小姐的甜蜜歌聲,一邊聽著周太太和自己商量送什么東西做禮物。 “雖然他說不必,但一年也就這么一個生日,怎么能不表示下。只是知道得太過倉促,也沒什么時間可以準備了。要不我和老周就送他一塊以前在琉璃廠收的老硯,他應該會喜歡的。蘭亭你要是一時想不出合適的,伯母建議你送他一支鋼筆。前些時候,看他那支筆漏水了,他也忙,來不及買新的。雖然東西小,但禮輕情意重嘛!” 孟蘭亭記下了,向周太太道謝,吃完飯,順手關(guān)了里頭鐘小姐還在唱的廣播,要幫著收拾餐桌。 “噯,怎么關(guān)了廣播?”周太太說。 “啊!我這就去開!” 孟蘭亭忙要過去。 “算了算了。你快去換衣服吧。” 孟蘭亭被周太太給推了出去。 “時間快到了,馮公子等下就來。你趕緊準備下,免得讓他等。這里有我就行了。” 孟蘭亭回到自己的房間,還在換衣服,就聽到外屋傳來周太太穿過客廳去開門的聲音。 “馮公子,進來坐坐吧,蘭亭馬上就好——” 孟蘭亭趕忙套上鞋,拿了東西,小跑著奔了出去。 “周伯母,我好了!我走了!” 孟蘭亭朝站在門口的馮恪之匆匆地點了點頭,照例是在鄰居的注目之下,快步走了出去。 上車后,孟蘭亭說:“馮公子,以后你來接的時候,不必勞煩你特意到門口。六點半,我會準時出去等你的?!?/br> 馮恪之頭也沒回:“沒事,還是我到門口接你好。我很方便的?!?/br> 最近這幾天,隔壁的王太太等人頻頻地向周太太打聽自己和馮恪之的關(guān)系。雖然周太太已經(jīng)幫忙撇清了,但王太太等人似乎還是對馮家公子和自己的確切關(guān)系深感興趣。 想起出去時四鄰投來的目光,孟蘭亭感到一陣不適,或許,也帶了幾分厭惡。 她遲疑了下,對著前頭那個人小聲地說:“是這樣的,你總是來門口等著,我怕鄰居們產(chǎn)生不必要的誤會。這對我,對馮公子你,都不大好。所以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進來……” 馮恪之踩住剎車,扭過臉。 他的神氣有點不大好看。 在心里憋了幾天的話,終于出了口,孟蘭亭索性直說了。 “馮公子,要不是龍華離這里太遠,又沒有通車,說真的,我也不好意思要你這樣接送。我知道你是好意,但這樣的誤會,對你我確實都不方便,想必你是能夠理解的?!?/br> 馮恪之盯著她,不置可否。 就在孟蘭亭被他看得有點心里發(fā)毛時,他忽地一笑,眉間霾色盡消。 “行,孟小姐你說了算,我聽你的就是。下回起,我在外頭等你?!?/br> 他轉(zhuǎn)過臉,繼續(xù)開車。 孟蘭亭微微吐出一口氣。 汽車開出住宅區(qū)就繞上馬路,往龍華方向而去。 華燈初上,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分,街上人來人往,穿著旗袍和高跟鞋的婀娜婦人挽住身邊男子的手臂,說說笑笑地走過近旁,黃包車拉著客人,飛快地穿行在路邊。 前頭不知道被什么堵住了,車速漸漸慢了下來,經(jīng)過街邊一個拐角處時,徹底停住。 馮恪之仿佛也不急,一手握住方向盤,人靠在椅背上等待著。 “先生,買包煙吧!” 一個脖頸上掛著香煙匣的男孩飛快地奔過來招攬生意。 馮恪之隨手拿了包哈德門,給錢的時候,孟蘭亭讓他等下把車靠靠邊,稍稍等一下自己,隨即下了車。 她走進街邊那家兼賣文具的字畫鋪,看起了鋼筆。 掌柜不在,伙計有點勢力眼,見孟蘭亭衣著普通,看起來像個女學生,隨意指了指一排廉價鋼筆,自己就忙著給器具撣灰。 “有派克鋼筆嗎?”孟蘭亭問。 伙計回頭,看了她一眼。 馮恪之跟了進來,瞥了一眼,傍著孟蘭亭靠在柜臺邊上說:“你要鋼筆?我有的是,派克18k金嘴、大紅衣,下次帶來,隨便你挑,反正放著也是沒用。” 孟蘭亭說:“謝謝馮公子,我自己買?!?/br> 伙計一看馮恪之進來,雖然不認得人,但那衣著、氣派、說話的口氣,根本不是凡人,立刻露出笑臉,趕緊趨上前來,取鑰匙打開鎖柜,將一只裝了貴重金筆的盒子列了出來。 “先生小姐請看。筆尖從8k到最好的18k派克金筆,正宗美國進口,我店里應有盡有,您二位盡管挑!” “18k的吧,包起來!” 馮恪之看也沒看,拂了拂手。 “好嘞,18k,價格42元。我給您包起來?!?/br> 伙計高高興興,趕緊小心地取筆。 馮恪之掏錢夾,孟蘭亭說:“伙計,我不要這個。麻煩你給我一支8k頭的。多少錢?” 伙計一愣,看了眼馮恪之。 馮恪之皺了皺眉:“要買就買最好的。你買個8k頭的干什么?” “我以前用過的,8k頭的也很不錯,書寫流利,就這支吧。多少錢?” “……十五元?!?/br> “我買了。麻煩給我包起來?!?/br> 孟蘭亭低頭,從隨身的包里取錢。 馮恪之已將二十元扔到了柜臺上。 “行了行了,別數(shù)了!隨你吧,8k就8k。” 孟蘭亭取出十五元遞了過去,又將那二十元輕輕推回到了馮恪之的面前。 “馮公子,真的謝謝你的好意。但無功不受祿,錢請你務必收回去?!?/br> 伙計看了眼馮恪之,見他仿佛有點不高興了,但沒吭聲,只好接過孟蘭亭的錢,麻利地將金筆放進筆匣里包了起來。 孟蘭亭接過,放進自己的包里,轉(zhuǎn)身出了鋪子。 馮恪之黑著臉跟了出來,兩人重新上了車。 前頭的路阻已經(jīng)通了,汽車順利通過這段馬路后,就加快了速度。 路上,孟蘭亭見他沒再說話,自己更不會主動搭訕,靠在后座椅背上,在腦海里過著今晚要上課的內(nèi)容。 已經(jīng)上過幾次課了,孟蘭亭也漸漸地和自己的這群憲兵學生們熟悉了起來,閑聊時得知,這個月底,馮恪之就要帶他們?nèi)⒓尤A東軍事競賽大會,時間也只剩一周了。據(jù)他們的口氣,對別的項目訓練得頗有信心,唯獨迫擊炮一項,雖然馮恪之也從何方則那里請來過炮手加以指導,但因為此前,憲兵團的日常和這種拉上戰(zhàn)場的迫擊炮相距甚遠,訓練也從沒有過這項內(nèi)容,眾人還是不怎么上手。 好在迫擊炮并非必要的比賽項目,而是作為備選之用。前兩年的比賽,都沒有過它的蹤影,今年應該也是如此,所以壓力也不至于特別大。 說者無心,聽者留意,孟蘭亭當時回去,查閱了資料,今晚準備要上的課,就是給他們講解迫擊炮的發(fā)射毫弧角度和彈道距離的計算方法和一般的規(guī)律,希望能加深他們的理解,也為最后的訓練提供一點便利。 司令部到了,孟蘭亭像往日那樣來到禮堂,給等在那里的憲兵們上課。聽到漂亮的女老師今晚要講解的是這幾天正加點cao練的迫擊炮,眾人無不專心致志。上完了課,許多人還圍在她邊上問東問西。 孟蘭亭笑道:“用三角法估測出目標距離,根據(jù)這張計算所得的彈道毫弧度表來cao縱角度,再結(jié)合現(xiàn)場風向、風速等因素,加以微調(diào)。當然,這些你們的實戰(zhàn)師傅肯定有教過的,我不過是加深你們的理解,做的只是書面的事。真正要cao縱好,還是要靠你們自己對迫擊炮的性能熟悉和多加練習?!?/br> “孟小姐,我聽你的,晚上就去把這張表給背下來,明天馬上再對照著練!” 那個名叫張大山的憲兵喊道。 “張大山,營長叫你背個條例,半個月了,你都磕磕巴巴背不出來,想一晚上把這張表格背下來,是夢里背吧?” 一個同伴嘲笑。 “娘的!我要是背下來了,你怎么辦?” “你要真背下來,我給你當馬騎!” “好,說定了!孟小姐,請你也給我當個見證!等你回來,他到時候要是耍賴,他就是烏龜王八蛋——” 禮堂里哄堂大笑,就在這時,眾人聽到身后有人咳了一聲,回頭,見馮恪之站在門邊,神色冷峻,目光冷冷地掃了過來,忙收聲,朝他齊齊喊了聲“長官”,列隊出了禮堂。 孟蘭亭收拾好東西出來,上了馮恪之的車,回往周家。 九點半,汽車開到了周教授家外的巷子口,停了下來。 “這么晚了,你不必擔心有人看。巷子也不短,我送你到門口就走?!?/br> 馮恪之的語氣里,帶了幾分不容反駁的口吻。 孟蘭亭沉默著,跟著他進去。 “孟小姐,你大概也聽說了吧,下周我就帶憲兵團的兄弟去參加軍事競賽了,明天開始,是最后一周的封閉訓練,要停幾天課了。這些時日辛苦你了,你也可以休息一下?!?/br> 兩人走進去的時候,他說道。 “剛才張主任已經(jīng)和我說過了,我知道的?!?/br> “我到了,你回吧,謝謝你了?!?/br> 孟蘭亭停在了周家門口,上了臺階,摸著包里的鑰匙。 “孟小姐,比賽最后一天安排有表演賽的公開項目,場面還算可以。到時候,一些持有邀書的普通人,也是允許入內(nèi)觀看的?!?/br> 忽然,身后傳來一道聲音。 孟蘭亭回過頭,對上他投來的兩道視線,想了下,笑道:“那就預祝馮公子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到時帶著憲兵團的兄弟創(chuàng)出佳績!” 馮恪之不再說什么了。 孟蘭亭朝他點了點頭,取出鑰匙開門入內(nèi),在他面前輕輕地關(guān)上門,“咔嗒”一聲反鎖。 客廳里的電燈亮了。 馮恪之在門外臺階下的暗影里站了片刻,聽到門里隱隱傳出周太太說話的聲音,轉(zhuǎn)過身,從兜里摸出一根香煙,低頭點了,咬在齒間,雙手插兜,慢慢游蕩出了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