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在獲悉弟弟沒了的消息之后,過去的這幾天里,她無時不刻地想著,如果可以去一趟北邊,哪怕去看一看弟弟最后曾為之戰(zhàn)斗過的那片土地,也算是一個記念。 可嘆,當年那一場轟轟烈烈的戰(zhàn)役,守軍將士雖英勇抵抗,但因了裝備落后,而敵人武器精良,最終還是未能取勝。 那里現(xiàn)在已被敵人所占,土地淪陷,歸期遙遙。 她連這樣一個心愿,也是無法實現(xiàn)的。 她縮在被角里,默默地流淚了片刻,擦干眼淚,從床上爬了起來。 周教授的建議,或許就是她接下來的最好選擇了。 她會全力以赴。 她扭亮臺燈,坐到了書桌前,翻開了書,逼迫自己將腦子里的所有雜念都驅散,靜心開始看書。 夜深了。 鄰居王家的麻將臺子也散了。 幾人抱怨著今晚的手氣,從王家的大門里出來,夾雜著說話聲和咳嗽聲,腳步踢踢踏踏,消失在了暗夜的巷子深處。 馮恪之叼著煙,站在周家巷子里的那個從前曾和她偶遇過的角落陰影里,望著不遠之外,那扇亮著燈光的窗戶,站了許久。 將近十二點了。 她還沒有睡。 他低頭,再次掏出懷表,看一眼時間。 終于,那道綽約的倩影,在窗戶的簾子后,影影綽綽地經過,投下了一道模糊的輪廓。 燈滅了。 耳畔寂寂。 月涼如水。 馮恪之在昏暗的角落里默默地繼續(xù)站了片刻,丟掉煙頭,踩滅,轉過身,雙手插兜,慢慢地出了巷子。 …… 隔兩日,馮令美帶著自己熬好的血燕,再次來到周家。 孟蘭亭正在房間里看書,走了出來。 馮令美說她精神比頭幾天好了些,只是氣色還是不大好。 “周伯母,蘭亭一向得你照顧。不是什么好東西,只是我自己熬的,手藝更是不好,你們不要嫌棄?!?/br> 盛情難卻。 孟蘭亭道謝,在馮令美含笑的目光注視下,一口一口地吃著燕窩。 “周伯母,學校也放暑假了,我過兩天要回南京,想接蘭亭和我一道過去住幾天,不知道伯母放不放人呀?” 馮令美笑著問。 周太太自然說好,又看向孟蘭亭。 孟蘭亭正想以自己復習考試為由婉拒,馮令美已接著說道:“蘭亭,我知道你在復習,是這樣的,過些天,就是我爹的壽日。爹對你一直很是掛念,想借機接你過去住幾天,也當是散散心?!?/br> “去了那邊,也是可以復習的。” “你覺得怎么樣?” 馮老爺的壽日,孟蘭亭就算再忙,或是下意識地再不想去,又怎么可能推脫? 見馮令美含笑望著自己,孟蘭亭吞回了原本想說的話,點頭。 “好的,我也想向馮伯父道謝。” “那太好了。就這樣說定了。到時候,我來接你,我們一道上去。” 馮令美笑吟吟地說道。 第56章 和馮令美約好了過兩天就去南京,又基本可以確定,不管能不能留學,下學期自己應不會繼續(xù)在之大執(zhí)教了,這天,正好是之大開各院系期末總結會的日子,孟蘭亭自然去了。一是參會,二是辦理必要的離職交接手續(xù)。 數學系的總結會開的很快,沒多久就完了。一些還沒離校的學生獲悉她下學期不再執(zhí)教,依依不舍,特意找了過來,圍著她說話。 和學生道別后,孟蘭亭去教務處辦手續(xù),快走到門口時,聽到里頭傳出一陣說話之聲。 “……哎,聽說數學系的孟小姐下學期不教了,要來辦手續(xù)。前幾天的報紙你們看到了沒?她居然和馮九公子好上了!鐘小姐表面風光,誰知道是這樣的??蓱z啊,遭了無情拋棄。真真是只見新人笑,哪見舊人哭……” 說話的,好像是教務處的辦事員崔小姐。 “這有什么。想來馮九公子不過也就是喜新厭舊,追求她罷了。我也說呢,他怎么之前突然給數學系設獎學金。對了,孟小姐還去憲兵司令部教夜校,想必那時候就好上了,只不過咱們不知道罷了?!?/br> “是是,真的看不出來啊,孟小姐平日不聲不響,竟有這樣的手段,讓馮九公子和顧先生兩人都拜在了她的裙下?!贝扌〗愕恼Z氣有點艷羨。 “切——”另一人發(fā)出一聲表示鄙夷的聲音。 “她要是能讓馮九公子娶了她,這才叫真的有本事……” 孟蘭亭猝然停住腳步,在原地站了片刻,慢慢地后退,轉身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坐在位子上,愣怔了片刻,看了一眼辦公室。 胡太太等人還在開會,都沒回來。大約是期末了,辦公室里顯得凌亂不堪,地上也都是廢紙,無人打掃。 在這里也進出了半年,今天過后,就不會再來了。 孟蘭亭打起精神,起身打掃辦公室。幫胡太太倒她位子旁的廢紙簍時,視線被一張紙屑給吸引了。 廢紙簍里有一疊撕了幾下的紙,看起來像是從筆記本上除下來的。紙屑上寫了些字。一張巴掌大的掉了出來,落到地上。 孟蘭亭并無意去探究同事的筆記本都記錄了什么。但就是那么巧,其中一張紙屑掉出來的時候,叫她看到了上頭的一行水筆字:“于課間與奚先生在走廊相遇,談話數分鐘,奚先生請吃飯,孟小姐拒?!?/br> 孟蘭亭一怔,撿起來,端詳了片刻,視線轉向廢紙簍,將里頭剩下的紙屑都找了出來,一張張地拼合,最后出來幾頁紙。上面一列一列的字,記的竟然都是和自己有關的事。 看起來,像是自己前些時日每天的日常記錄。 孟蘭亭又驚又怒,盯著看時,門外走廊里,傳來一陣夾雜著談笑的腳步聲。 胡太太和丁女士攜手,說說笑笑地進來了,看到孟蘭亭在,辦公室里也變得干干凈凈,笑著奉承:“孟小姐就是勤快。辛苦你了……” 她的視線落到桌面,目光一定,慌忙走了上來,看了一眼,面露尷尬,胡亂將紙撣在一起,揉成一團,捏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胡太太,這是什么意思?你每天記我的行蹤?” 孟蘭亭的脾氣再好,遇到這樣的事,也是沒法保持笑臉了,語氣變得很是生硬。 胡太太勉強笑著解釋:“只是我平日無事隨手亂寫的,孟小姐你不要誤會…… “我無妨。只是奚先生要是知道他也被你平日無事隨手亂記,他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br> 孟蘭亭淡淡地道。 胡太太的臉漲得通紅,看了眼丁女士。 她裝作在收拾東西,卻分明豎起耳朵,眼睛卻不住地往這邊瞟。 胡太太急忙將孟蘭亭拉到了門外,停在一個無人的角落,吞吞吐吐地說:“孟小姐,我和你說實話吧,是之前有個自稱姓閆的人找了我,我也不知他什么來歷,就叫我盯著你在學校里的事,詳細記下來報給他。我當時一時糊涂,也沒多想,就答應了……” “你千萬別生氣……這不,我不是把記錄本都給撕了嗎。我不干了。別說你下學期不在了,就算還在,我也不會再干這樣的事了。你就放過我吧,不要再告訴奚先生了……” 胡太太不住地懇求。 孟蘭亭愣了。 她忽然想起來,之前有天傍晚自己回周家時,在愛夢路上,仿佛曾在身后看到過一個隨行之人,當時就感覺像是馮家的司機老閆。 但當時并沒多想,只以為自己看錯了。 “孟小姐?” 胡太太見她出神不語,小心地叫了她一聲。 孟蘭亭回過神,轉身而去。 胡太太察言寡色,感覺她應該是放過了,拍了拍胸口,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 三天之后,馮令美如約來接孟蘭亭。 孟蘭亭和周太太道了別,隨馮令美一道坐火車去往南京,到了北火車站,離開車還有二十分鐘,在貴賓休息室里等待時,一個士兵敲門,恭敬地說:“太太,何師長叫我來取東西?!?/br> 馮令美指了指屋角的一只皮箱:“拿去。” 士兵急忙取了,朝馮令美敬了個禮,退了出去。 馮令美依舊笑吟吟的,和孟蘭亭說說笑笑,時間到了,上了火車的一個包廂,安頓好,沒片刻,火車便啟動,朝著南京開去。 何方則遠遠地立在站臺末的一段水門汀地面上,目送那節(jié)載著馮令美的車廂朝北而去,漸漸消失在了視線里。 “何師長,這是太太叫我拿過來的。” 士兵遞上箱子。 何方則看了一眼。知道應該是自己從前還留在她那里的衣物和一些日常之物。 他沉默了片刻,接了過來,提著,轉身走出了站臺。 …… 當天傍晚,孟蘭亭抵達了南京的火車站,跟著馮令美剛下車,馮恪之的身影就映入了眼簾。 他就站在月臺上,臉英俊,身姿挺,衣服穿得又體面瀟灑,吸引了周圍不少的目光。 他仿佛已經等了有些時候,火車還沒停下,就快步走到了包廂車廂的門前,站在那里。 “八姐?!?/br> “孟小姐,你們到了?” 他又叫回自己孟小姐了,視線投來,彬彬有禮。 孟蘭亭壓下心里涌出的一種難言的復雜之感,若無其事,朝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車子在外頭了。我?guī)湍銈兡孟渥??!?/br> 馮恪之殷勤地從馮令美的隨從手中接過箱子,走在前頭,替兩人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