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孟蘭亭用力地點頭,哽咽著說“我愿意。” 她拉他起來。 馮恪之笑了,雙眸變得神采奕奕。 他順勢從地上站了起來,將她擁入懷中,低頭,愛憐地吻去她臉上滾落的淚珠,兩人雙唇,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良久,幸福而甜蜜的親吻終于結(jié)束,馮恪之牽著孟蘭亭,走出了防空洞。 天地靜謐無聲,夜風(fēng)溫柔拂蕩。 浮云散,星輝起,明月照人頂。 相愛的兩顆心,更是彼此相貼,怦然跳動。 馮恪之緊緊地牽著孟蘭亭的手,帶著她,邁著輕快而堅定的步伐,朝上而去。 就像星月亙古相伴,眼前人永遠(yuǎn)是心上人。 他們的心,從今往后,也再不會分離。 第92章 后記(一) 這是一個仲夏的午后,早上下了一場陣雨,現(xiàn)在已經(jīng)云開霧散,陽光明媚。 雖然道路兩旁,還是到處可見過去幾年間,因經(jīng)受轟炸而留下的斷壁殘垣,但人們的臉上,已經(jīng)不見了長久的戰(zhàn)爭陰霾帶來的陰影。 生活里,或許還有別的許許多多的艱難和不如意,但就仿佛從路邊廢墟里鉆出來的隨處可見的茂盛草木,只要有了雨水,到處,就都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通往聯(lián)大校舍附近的一塊平地上,正隨風(fēng)傳來陣陣嬉笑之聲。十來個孩童在這里踢著球。 地面坑洼而泥濘,積著雨水。球用稻草和破棉絮填塞的,央求阿媽用牛皮縫起來。球門是用石頭和竹竿架起來的。孩子們也都衣衫襤褸,腳上甚至沒有鞋穿。 但每一個人,都是那么的快樂。 他們光腳,在泥濘的地面踏出一個一個的腳印,爭奪著皮球,努力踢向球門,發(fā)出陣陣快活的笑聲。 一輛汽車,由遠(yuǎn)及近,沿著大路開來,最后停在了路邊。 從車?yán)锵聛砹藥讉€人,有男有女,中間有對同行的人,看起來像是夫婦,男的英偉,太太年輕而貌美,兩人仿佛中心人物,很是顯眼,一邊聽著邊上人在介紹著什么,一邊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這么多年了,生活在附近的本地孩子,都知道這座學(xué)校里,很多每天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的先生,在戰(zhàn)前,都是在大城市里住大房子坐汽車,受人尊敬的體面人,后來因為外面打仗,他們帶著學(xué)生來到這里?,F(xiàn)在仗打完了,侵略者被趕走了,聽說今年暑假后,這座學(xué)校里的先生和學(xué)生們也將離開,回到他們原本的地方去。 上周,學(xué)校就開始放假,很多人興高采烈地離開,學(xué)校周圍,也變得越來越冷清了。 大人們都很不舍。孩子們更是這樣。 那些先生們,不但個個肚子里裝滿了學(xué)問,對他們也都很好。讓他們的爹娘送他們?nèi)ド蠈W(xué),路上遇到了,就一邊走路,一邊給他們講各種各樣前所未聞的有趣的故事,勉勵他們,長大了做一個有用的人。 就連他們喜歡的這項游戲,也是學(xué)校里的先生教給他們的。說有一個名字,叫做足球,全世界很多人在玩,是一項男子漢的運(yùn)動。 孩子們停止?fàn)帗屍で?,盯著那幾人的身影看了片刻,見他們朝著學(xué)校的方向走去,一哄而散,繼續(xù)踢著自己的球。 一個男孩從伙伴的腳下控住球,靈活地左拐右?guī)?,停住,朝著前方的球門,一腳射去。 不料皮球濕滑,腳上也沒鞋,方向偏了。 皮球朝著前方那個男人的后背飛去,砸到了他左腿的小腿之上。 仿佛砸到了什么堅硬的東西,砰的一聲,皮球彈了出去,掉到路邊的一個水坑里,打了幾個轉(zhuǎn),停了下來。 一行人停住了腳步。 那人慢慢地轉(zhuǎn)過身。 這是一個英俊的男人,身材勁峭,面容嚴(yán)肅,穿了身挺括的制服。 即便這幾年這里多出了這樣一所學(xué)校,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的這半年間,附近的孩子們也??吹酵忸^當(dāng)官的人到學(xué)校里進(jìn)進(jìn)出出,但見到像這個大人這樣風(fēng)度的人物,卻還是頭回。 他的褲管,被帶著泥水的皮球弄臟了。 眼尖的孩子,更是看得清清楚楚,皮球踢到他腿上的時候,帶起了褲管。 他的褲管之下,竟然空蕩蕩的,露出了一截帶著冰冷的金屬光芒的看起來像是鐵的東西。 大家全都定在了原地,望著那個轉(zhuǎn)過身的面容嚴(yán)肅的男人,眼睛里露出害怕的神色,盯著他的那條腿,大氣也不敢出,更不敢跑過去把球撿回來。 周圍一下安靜了下來。 同行帶路的市府秘書長見狀,大吃一驚,立刻厲聲呵斥這幫頑童,又從自己的衣兜里掏出手帕,帶著笑臉,上去要親手替他擦拭褲管上的污水,口里連聲說:“馮公子,實在抱歉!雖然聯(lián)大在此辦學(xué)多年,但本地原本實在過于閉塞,民風(fēng)粗俗,這些小孩,更是頑劣不堪,怎知九公子您為國立下的赫赫功勛。您千萬別見怪,我給您擦干凈……” 說著彎腰下去。 孟蘭亭看了眼馮恪之。 他已邁步走到那個水坑邊上,伸出右腳,將球勾了回來,穩(wěn)穩(wěn)停于地上,抬腳,頓了一頓,又改成左邊的腿,估量了下,隨即飛出一腳,將皮球踢了回去。 “砰”的一聲。 皮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不偏不倚,飛進(jìn)了球框。 “沒事。你們繼續(xù)踢吧,過兩天,我叫人給你們送個新的足球來!” 球落地后,他朝那群孩童露出笑容,說了一句。 孩童們這才反應(yīng)了過來,驚喜地歡呼出聲,雀躍著,沖他不停地鞠躬。 “謝謝長官!謝謝長官!” 剛才那個誤踢了球的男孩鞠躬,高聲喊道。 馮恪之轉(zhuǎn)身,邁著穩(wěn)穩(wěn)的步伐,繼續(xù)朝前走去。 “馮太太!九公子不但真英雄,這氣度,更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鄙人深受感動,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秘書長見狀,松了口氣,急忙跟了上去,低聲奉承著看起來更有親和感的端莊而美麗的馮太太。 孟蘭亭看了眼丈夫的背影,一笑:“今天還要謝謝你帶路,耽誤了你的時間?!?/br> “哪里!哪里!能為馮公子和太太效犬馬之勞,乃本人極大榮幸!周先生就住前頭不遠(yuǎn),馬上就到!” “到了!到了!就在那里,左邊數(shù)過去第三間!” 孟蘭亭和馮恪之被帶到了一處成排的平房之前,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排用竹籬和黃泥搭墻的低矮平房,屋頂覆以鐵皮,住了七八戶人家的樣子。前頭一片菜圃,種著各種各樣的蔬菜,十幾只蘆花雞,在圍了竹籬的菜畦間鉆來鉆去,努力想要鉆進(jìn)去啄食鮮嫩的菜葉。 “老周!別只顧寫你的書了!老林走了!前兩天老汪他們也走了!你再不跑跑,托人去弄位子,難不成咱們真要在這里住一輩子不成!” 一個穿著條洗得發(fā)白的陰丹布旗袍的太太手里攥了把菜,背對著這邊,一邊趕著往菜圃里鉆的蘆花雞,一邊沖著房子的方向大聲喊道。 “你催什么!不是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嗎?慢慢來?!?/br> 屋子里,傳出一道慢悠悠的,不疾不徐的聲音。 “我要是不催,你怕是明年也回不去!算了算了,我懶得和你說!我去問票販子!貴就貴了!明天去把雞都抓去集市賣了!別的再湊湊,應(yīng)該也差不多了……” 孟蘭亭和馮恪之相視一笑。 這么些年過去了,周教授和周太太的相處,依然還是記憶里的熟悉模樣。 “周太太!貴客到了!您看誰來瞧你們了?” 秘書長跑了上去,笑容滿面地喊道。 周太太立刻打住了對丈夫的不滿抱怨,轉(zhuǎn)過頭,視線落到身后不遠(yuǎn)之外,站在那里的那一對猶如璧人的夫婦身上,呆住了,一時竟不敢認(rèn)。 “伯母!” 孟蘭亭笑著朝她奔來,到了周太太的面前,抱住了她瘦弱的雙肩。 “伯母,您和伯父,一切都還好嗎?” 短短一句話,動情之處,忍不住,眼眶已是微微泛紅。 周太太這才回過神來,“呀”了一聲,手里的菜掉落在地,一個反手,緊緊地抱住了孟蘭亭,又是落淚,又是歡喜。 “好!好!我們都好!都好!” “老周!老周!你快出來!你看誰來了!” 她定了定神,轉(zhuǎn)頭,沖著屋里高聲喊。 “是馮公子和蘭亭啊!他們來看你了!” 屋里傳來一陣腳步聲,孟蘭亭抬頭,看見周教授出現(xiàn)在了門里。 依然還是記憶里的一身舊袍,面容清瞿,含著微笑,只是頭發(fā)里,夾雜了更多的華發(fā)。 “周伯父!” 馮恪之快步走了上去,伸手,恭恭敬敬地握住了周教授的雙手。 “時局惟艱之時,您教書育人,著書立說,為民族之靈魂,時人之楷模。恪之今日才來探望,伯父不要見怪?!?/br> 和周太太一樣,周教授也是驚喜不已,笑著,用力地晃了晃他的手。 “恪之,你不要客氣,你是抗戰(zhàn)名將。所謂‘星落夜原妖氣滿,漢家麟閣待英雄’。全是有了你們這些不懼犧牲的英雄在前,我們才能在后繼續(xù)自己的事。感謝你還來不及,何來見怪之說?” “進(jìn)去坐,坐下慢慢說。我去叫酒菜,馮公子您和周教授久別重逢,好好喝一杯?!?/br> 秘書長好似主人,在一旁忙著招呼。 周太太被提醒,急忙擦去眼淚,歡歡喜喜地讓孟蘭亭和馮恪之進(jìn)去,上下打量她,說:“蘭亭,你比以前瘦了。我去殺只老母雞,給你補(bǔ)補(bǔ)身子?!?/br> 當(dāng)晚,周家燈火通明,還沒離開的奚松舟和住邊上的幾對同在聯(lián)大教書的夫婦聞訊同來陪客。飯桌上歡聲笑語。飯畢,男人們在外屋繼續(xù)說話,孟蘭亭和周太太在房里話家常。 “伯母,我和恪之要回南京了,轉(zhuǎn)道經(jīng)過這里,除了探望您和伯父之外,也是考慮現(xiàn)在戰(zhàn)后不久,國人多忙于遷徙歸鄉(xiāng),交通困難,怕你們回鄉(xiāng)不便。恪之已經(jīng)向本地交通局定了一列火車,專門用于運(yùn)送聯(lián)大師生出去。今天同來的秘書長會跟進(jìn)此事,伯母你可以通知滯留的同事和同學(xué)們,到時候準(zhǔn)備好,到了火車站,上車就能走了?!?/br> 周太太驚喜不已,連聲道謝:“太好了太好了,虧得你們想的周到。不瞞你說,我兩個月前就在買票了,票買不到不說,還眼見一天天地漲價。這樣就方便了。太感謝你了,蘭亭!” 孟蘭亭笑道:“能幫到忙就好。只是盡了一點微薄之力而已。這些年,你們真的很不容易,我和恪之都非常敬佩。” 周太太歡喜過后,視線落到了孟蘭亭的肚子上,看了幾眼,又端詳了下她的面容,壓低聲說:“蘭亭,你是不是有了?晚上我特意做了紅燒魚,我記得你以前喜歡吃。剛才吃了一口,就好象不舒服的樣子。要不是桌上人多,我看你都吐了。臉色也不大好。跟我以前懷了頭胎的時候差不多?!?/br> 孟蘭亭心微微地?zé)崃恕?/br> 回國的這幾年,她長居重慶,專注自己的事,他也帶著部隊戎馬倥傯,兩人一直沒有孩子,未嘗不是遺憾。 現(xiàn)在回想,應(yīng)該就是幾個月前,她照顧著馮恪之的身體之時,緣分終于來了。 他們的孩子,在那個最恰當(dāng)?shù)臅r候,悄然孕育在了她的身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