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兩天之后就要進行經(jīng)脈疏通，到時候過程應(yīng)該很不容易，好好休息養(yǎng)足精神比什么都重要?！绷种O轉(zhuǎn)身，倒了杯燒好晾著的溫開水，遞過去，“一大早就不要空腹喝冰豆?jié){了，傷胃。”

    確認過眼神，是搞曖昧不要錢的人。

    陸驚風(fēng)內(nèi)心慌成傻逼，表面維持淡定，說了個謝字大方地接過水，不著痕跡地繞道回到自己座位，“不過林同志，咱們不能因為個人原因而懈怠公務(wù)。業(yè)火是要治的，案子也是要辦的，雙管齊下，兩手并抓，豈不美哉?！?/br>
    茅楹兀自叉著腰，跟那瓶淡金色花苞造型的香水面面相覷了良久，不知道在沉思什么，半途聽了一耳朵，下意識就懟上來：“也不知道是誰因為個人原因帶頭遲到，還一下子直接混過了整個上午?！?/br>
    “咳，下不為例?！标戵@風(fēng)有點難為情，摸摸鼻子咳嗽一聲，忍不住抱怨，“晚上失眠，折騰到凌晨三點才睡著，也不知道是累著了還是身子虛，一睡過去三個鬧鐘都沒能把我成功鬧醒，早上看手機的時候都懷疑自己其實是昏過去了……”

    話音一落，他即刻意識到說漏了什么，眉頭一皺閉上嘴巴，恨不得嚼斷舌頭把話給收回來，然而越是刻意越容易被抓住馬腳，他偷偷覷向林諳，被后者似笑非笑的目光攫了個正著。

    完了。他心里咯噔一聲，某人要抓住重點借題發(fā)揮了。

    “失眠啊……”果然，九曲十八彎的嗓音挾著笑意就洋洋灑灑地飄了過來，“胡思亂想得多了，是會影響睡眠的?！?/br>
    “我心大，腦袋長在脖子上基本就是為了湊身高，思不成也想不出啥?！标戵@風(fēng)自我嘲諷，“就是睡前必須得保持安靜，某個瘋子三更半夜去蹦迪，蹦就完了還非得嚎個兩嗓子強迫人欣賞，年紀大了心臟受不了，耳邊嗡嗡嗡全是魔音，這不就理所當然睡不著了么？”

    “我強迫你聽了？”

    林諳抱著雙臂，倚靠在窗邊，他今天穿得簡單清爽，灰藍色襯衫，牛仔褲，白球鞋，身材高挑，儀表堂堂。

    但這極致的簡約里，卻無處不透著小心機。

    陸驚風(fēng)的襯衫就是襯衫，人家的襯衫那叫藝術(shù)品。獨天獨厚的剪裁，量身定制的尺寸，把寬肩窄腰的輪廓和線條勾勒得清晰分明，以及那順滑的布料和腕口熠熠生輝銀色山茶花袖扣，不難窺出，這是一件上檔次的低調(diào)奢侈名品。往下，破洞牛仔褲的腰扣上，系著一條跟襯衫同色系的絲帶，半掩住那把白玉匕首式樣的傳家寶；往上，狀似微微凌亂的發(fā)絲，實則每一處蜷曲和翹起的弧度都恰到好處，正經(jīng)中透出點狂野，不羈中又隱藏著一絲禁欲氣質(zhì)。

    形象格調(diào)都太突出，哪怕扔到貧民窟，別人也會認為這是一朝落魄遲早會東山再起的貴公子。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陸驚風(fēng)反觀自己身上商場里反季促銷一百塊三件的廉價短袖，嘴角往下壓了壓，收起玩笑的神色：“沒強迫，但不掛斷同事的視頻通話也是職場基本禮儀?！?/br>
    “視頻？你們這就背著我鶯期燕約暗通曲款共赴巫山了？”茅楹失聲驚呼，神來一筆，“現(xiàn)在又來當著我面兒說暗號秀恩愛虐死單身狗？”

    “不懂成語就不要瞎用，你個洋老外。”啪一聲，陸驚風(fēng)一巴掌拍在硬質(zhì)文件夾上，“不要暴露你從小在國外沒參加過國內(nèi)高考的事實，以及滿腦子黃色廢料的饑渴現(xiàn)狀，會被歧視的?！?/br>
    “回國之后我就跟著你混了，肯定是被你同化的?！泵╅簡苈?，眼神在二人之間游離，就是覺得哪里微妙。

    林諳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也不知道是笑陸驚風(fēng)的惱羞成怒，還是笑茅楹的成語誤用，反正聽得陸組長心里賊不爽，借著喝水的動作，用口型嘟囔了聲：笑屁啊，陰陽怪氣。

    再放下水，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板一眼的腔調(diào)，招呼道：“都過來研究一下案情，看完該跑現(xiàn)場跑現(xiàn)場，該緝靈就準備家伙，上班時間咱就別老是插科打諢了。”

    “好的陸組。”林諳二指并攏在額角一揚，走近了，抬起一條腿半邊屁股坐上陸驚風(fēng)的辦公桌，晃蕩兩下腿，彎起眼睛微微笑起來，“對了，你這會兒喝水，用的是我的杯子。”

    第50章 第 50 章

    空氣詭異地凝滯一秒, 陸驚風(fēng)轉(zhuǎn)動眼珠，看向手邊那只白色馬克杯，并在把手上發(fā)現(xiàn)了淺淡繁復(fù)的黑色龍紋，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圖案，同時也意味著——這真的是林諳的杯子。

    陸驚風(fēng)的馬克杯是純白的，這只杯子除了把手，其余地方也是純白的, 而且林諳遞過來的時候正好就握著把手，掩蓋了上面獨特的花紋，所以陸驚風(fēng)才會想當然地誤以為是自己的那只。

    是無意的, 還是刻意的，不得而知，陸驚風(fēng)也不想深究。

    這算什么？難不成學(xué)那些情竇初開的青澀少年搞什么間接接吻？

    他平靜無波地把杯子推還過去：“抱歉，我沒注意?！?/br>
    “沒什么可抱歉的, 是我自己主動拿給你的。”林諳隨手抽了一張失蹤者簡介，一目十行地瀏覽著, “不嫌棄的話，可以一直用著?！?/br>
    “這……不大好吧?！标戵@風(fēng)露出為難的神色。

    “哈哈哈哈哈，風(fēng)哥，你真以為他這么好心？”茅楹推著轉(zhuǎn)椅過來, 適時地橫插一腳，“還不是因為他一大早泡咖啡的時候，笨手笨腳地把你的杯子打碎了，只能臨時出去買了個新的賠給你咯！”

    “？”

    陸驚風(fēng)看向充耳不聞的某人, 從對方沉默埋頭疑似懺悔的舉動中，證實了茅楹所言非虛，于是他把推出去的杯子又給撥拉回來，“既然是賠禮，那我就勉為其難地收下吧?！?/br>
    順便埋汰幾句：“唉，那只杯子陪了我好些年，用著一直挺順手的，突然沒了還真有點傷心。”

    “新杯子是天然石的，質(zhì)量上乘，可以陪你渡過余生更多的歲月。”林諳勾起嘴角，“舊的不去，新的怎么會來？無去無來，沒有比較的機會，怎么知道孰優(yōu)孰劣，又怎么知道新的不如舊的順手？”

    這話細細一琢磨，很有些一語雙關(guān)的意思。

    茅楹：“第一次見人把喜新厭舊說得這么清新脫俗，服氣?！?/br>
    陸驚風(fēng)：“我覺得你有繼承道觀，忽悠，哦不，普度眾生的潛質(zhì)?！?/br>
    林諳：“……”

    “還是辦正事吧?！彼旖浅榇ぃc了點檔案上其中一名失蹤人員的證件照，“這位長頭發(fā)的潮男我認識，某地下樂團的主唱，前天開始失聯(lián)，駐場的酒吧也沒去。哦，就是晚上視頻時我在的那個酒吧，春風(fēng)渡?！?/br>
    “你認識？行，熟人好辦事，就從他入手吧?！?/br>
    陸驚風(fēng)轉(zhuǎn)過檔案，照片上是張偏女性化的陰柔鵝蛋臉，眉腳邊緣打了兩顆眉釘，露出的左耳上也是一排鉆石耳釘，看來是個崇尚疼痛的“穿孔愛好者”。細長的眼睛，眼尾上挑，盯著鏡頭時眼神里延伸出絲絲縷縷的魅惑妖異，有種雌雄莫辨的美感。

    這年頭，男的像女的，女的像男的，乍一看瞅不出來是男是女的人比比皆是，性別界限模糊得不行，只要看著順眼都能共同譜寫后文，再聯(lián)系春風(fēng)渡這個引人遐想的酒吧名字……

    果然林大少混的場子都很亂?。?/br>
    下午去現(xiàn)場，出發(fā)前林諳打了個電話，到失蹤者的出租屋時，樓下已經(jīng)候著幾個人。

    “這是酒吧老板甄度，這三位是樂團其余的成員?！绷种O介紹道，“他們應(yīng)該算是失蹤者社會關(guān)系中比較重要的一環(huán)，有什么想問的可以盡管問?！?/br>
    “奧特曼，你好哇?！闭缍纫琅f貫徹著花襯衫的sao包風(fēng)格，笑盈盈地伸出保養(yǎng)得當?shù)氖?，“在下甄度?！?/br>
    “陸驚風(fēng)?！标懡M長笑得平易近人，與他握手，忍不住問，“奧特曼是什么梗？”

    甄度看了眼林諳，笑而不語。

    陸驚風(fēng)順著他的視線也看過去，工作中的林諳嚴肅得煞有其事：“先上去看看吧，甄老板帶他們隨便找個位子等著，順便好好想想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br>
    喲，害羞了。

    “行，前面五百米有個咖啡店，待會兒在那見?！?nbsp;甄度加深了笑容，拍拍林諳的肩膀，“林警官加把勁，你知道felix對酒吧有多重要，春風(fēng)渡的頭牌就靠你拯救了！”

    頭牌？陸驚風(fēng)眨巴眨巴眼睛，果然那個酒吧充斥著不正常交易！這個油腔滑調(diào)的花襯衫怎么看怎么像老鴇一類的皮條客！嘖，看來是時候攛掇張祺帶著他的鍘刀隊去掃掃黃，見一個斬一個，好好整治一下漢南市烏煙瘴氣的地下色情場所。

    “干嘛這么看著我？”林諳摸摸自己的臉，“我知道我?guī)?，但你這也太露骨了?！?/br>
    “呵。”陸驚風(fēng)爬著樓梯，皮笑rou不笑地咧開嘴角，“從上司兼同事的角度，我就是想提醒一下林帥，記得每年要定期體檢。有些疾病的潛伏期很長，除了常規(guī)檢查，還需要專項特檢，千萬別忘了。”

    林諳聽得云里霧里，迷茫的大眼睛撲閃撲閃，“什么潛伏期很長的??？”

    偏偏陸驚風(fēng)以為他懂裝不懂，只給了一個你好自為之的眼神，套上一次性的手套鞋套，拉開門口的警戒線進了里。

    茅楹緊隨其后，悠悠地丟出重磅炸彈，“陸組長是在懷疑你私生活混亂，提醒你做好防護措施。沒關(guān)系，這話他跟我，跟午暝，都說過。精神潔癖都這樣，自己是個老處男就算了，還要求身邊的人也盡量別出去亂搞，思想老封建了。”

    三言兩語，林諳頭上就被兜了一頂流連花叢的大帽子，他莫名其妙：“我看著像是會亂搞的人嗎？”

    茅楹頭也沒回，揚聲以四個字概而論之：“花名在外?！?/br>
    林諳：哦，又是去他媽見鬼的傳聞！

    “現(xiàn)場比照片上看著更瘆人。”陸驚風(fēng)繞開所有證據(jù)編號的立牌，基本溜著墻角走，房間內(nèi)濃郁的血腥味讓他禁不住屏住呼吸。

    這是一間還算講究的年租房，除了獨立的盥洗室，其余的空間呈完整的一片式，沒有任何隔斷。臥室跟客廳連在一起，巨大的白色投影幕布前就是灰色的雙人床，床邊是一張造型新潮的折疊餐桌和裝著滾輪的移動書架。墻上張貼著許多精美海報，掛著多把吉他和榮譽獎杯，這個地下?lián)u滾樂團成立沒幾年就參加過大大小小不少音樂節(jié)，在圈子里算是小有成就。

    如今這些海報都被干涸的血漬浸染，看不清具體內(nèi)容，電吉他的琴弦上也滿是斑駁血跡，面目全非。

    由于整個房間的裝修風(fēng)格偏向清冷頹廢風(fēng)，再被暗紅的血一澆，說不出的壓抑吊詭，令人極度不舒服。

    “從血跡分布的噴射狀形態(tài)來看，像是裝滿水的巨大氣球突然炸裂?！泵╅赫驹谕队澳徊记埃宥迥_，“就在這個位置?！?/br>
    “確實，幕布上的血跡更集中射程更遠。”陸驚風(fēng)盯著看了一會兒，瞇起眼睛，“你說他，當時是不是通過投影在看什么？”

    “有可能?！绷种O已經(jīng)站在了投影儀旁邊，掏出手機滑動屏幕，“報告上說，這里原先有一只自動鎖屏了的平板。經(jīng)技術(shù)人員解鎖，觀看記錄的最后一條顯示，失蹤者當時正在某個直播網(wǎng)站看視頻教程，關(guān)于音樂剪輯方面的?！?/br>
    “哪個網(wǎng)站？”

    “虎斑?！?/br>
    “啊，這個網(wǎng)站我知道！”茅楹打了個響指，“最近直播行業(yè)里，它還勢頭挺猛的，我一直關(guān)注的那個啥都不會只會撒嬌賣蠢的沙雕人氣主播，上個月剛剛轉(zhuǎn)移陣地，去禍害虎斑了?！?/br>
    “啥都不會，你還關(guān)注她？”老干部不太理解如今層出不窮的新興行業(yè)，“你說說看你喜歡她什么？”

    這年頭快消文化里直播大火，閑著沒事的時候陸驚風(fēng)也曾點進去逛了逛，最后要么是被露rou的女主播臊出來的，要么是被為搏眼球突破下限的奇葩雷出來的，直播的內(nèi)容也千奇百怪，有一聲不吭捂著半邊臉直播寫作業(yè)的，有直播吃飯的，更有甚者，居然還有直播睡覺的！這都有什么可看的？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自此見著這些網(wǎng)站，陸干部就繞道走，實在敬謝不敏，欣賞無能。

    “關(guān)注她不一定就代表喜歡她呀?！泵╅悍籽劭破掌饋恚昂诜壑啦?？比真正的粉絲還敬業(yè)，每天打卡報到，只要點進直播間看到彈幕里有人罵她我就放心了，有時候看到有人罵得很精彩，我還打賞一下?！?/br>
    “打賞誰？罵人的那個？”

    “主播啊。為她的厚臉皮鼓掌?！?/br>
    “？？？”

    陸驚風(fēng)和林諳同時一臉困惑問號，這都是什么感人邏輯？

    “唉，解釋了你們也不懂，就當是現(xiàn)代高壓環(huán)境下年輕人進化出來的新型解壓方式吧。不說這個，進來都一刻鐘了，指陰羅盤半點動靜都沒有?！泵╅罕е_盤，繞著屋子走了兩圈，“會不會是張祺的直覺出錯了？這案子其實跟惡靈沒關(guān)系？”

    “不，有關(guān)系。我能感應(yīng)到一絲陰氣，只不過時間隔得有點久，氣息很微弱。”陸驚風(fēng)踱著步子，忽而彎下腰，一把掀開了床上的格紋被子。

    只見床單中央被什么火苗燒出一個碗大的洞，露出底下焦褐色的床板，火勢實在太小沒能蔓延開來，否則現(xiàn)在他們一行人就不是站在保存完好的現(xiàn)場了，而是燒毀的廢墟里。

    三人同時圍了過去，趴著研究了半晌那個洞，什么也沒研究出來。

    茅楹摸著下巴：“應(yīng)該是兇手想有意銷毀證據(jù)?！?/br>
    “什么證據(jù)？”陸驚風(fēng)問。

    “我怎么知道？”

    “哦，打擾了?！?/br>
    “……”

    “是符篆?！绷种O斷然猜測，引得兩人同時側(cè)目，頂著目光，他站起身怕了拍手，“怎么，難道你們心里不是這么猜的嗎？看到焚燒痕跡，第一反應(yīng)就是向陰兵符上的引火咒靠近。怎么？不承認？不承認也沒辦法，咱們的敵人，好像自始至終都是同一個人。此人通過各種符篆，cao縱百鬼，收割性命，以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br>
    “沒有證據(jù)不要憑空猜測?！标戵@風(fēng)冷下臉。

    林諳挑起眉，不再只是旁敲側(cè)擊：“這不是憑空猜測，是合情合理的推理，陸組還沒告訴我們，那天追蹤陣里，你看到了什么?！?/br>
    詰問的語氣令陸驚風(fēng)愣了一下，他咬緊牙關(guān)繃起咬肌，十指交疊沉默了一瞬，隨即答道：“什么也沒看到?！?/br>
    “哦？”林諳低頭，尋找陸驚風(fēng)的視線想要與其對視，被倉皇避開。

    他想問，什么也沒看到你是怎么受的傷？

    一旁的茅楹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朝他緩緩搖頭，意思是讓他不要再追問。

    林諳只能暫時作罷。

    勘察完現(xiàn)場下了樓，三人按照約定去了附近的咖啡館，甄度跟那幾個面部表情很不豐富的樂團成員正在小聲聊天。

    走近了，陸驚風(fēng)聽到甄度說：“沒有費離，我不可能再繼續(xù)雇用你們這個樂團，除非你們能找到一個人氣同樣高的主唱來替換他，否則……理解一下，小酒吧也是要盈利的，又不是慈善組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