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莘然，”她突然開口，嗓音竟沙啞得不像話，“我們……這是要去何處？”

    “回家?！蹦凶釉谒陷p語，“回夕榮國，回榮陽城?！?/br>
    “那……子闌呢？”她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眼神突然變得空洞。

    厲莘然不再回話，握著她肩頭的手臂，卻忍不住輕輕一顫。

    黎夕妤瞥向他的掌心，卻見其上裹著厚厚的一層紗布，便又問，“你的手……還好嗎？”

    “還好。辛大夫事先備好了傷藥，你不必替我擔(dān)心。”他長嘆了一聲，回。

    而聽聞此言，黎夕妤卻驀然怔住，她努力坐直了身子，轉(zhuǎn)眸看向厲莘然，眼中竟透著幾分惱怒，“事先備好？你是說，你一開始便知曉了一切？”

    “阿夕，我沒……”

    “你既然知曉會發(fā)生什么，又為何不提早告知我？”黎夕妤突然低吼出聲，雙拳輕輕握起。

    厲莘然雙眉一擰，“阿夕，你冷靜些。”

    “你說??！”黎夕妤卻再度低吼出聲，雙肩不停地顫抖著，“你為何不提早告知我？你讓我眼睜睜看著他死在我眼前，甚至……我親手殺了他……”

    黎夕妤無力地咆哮著，面容憔悴，顯得十分狼狽。

    而就在這時，一道凌厲的女音響起，方茹大步走了來。

    “你發(fā)什么瘋！”方茹怒吼著，眼眶依舊有些腥紅。

    黎夕妤被這吼聲所懾，赫然怔住，轉(zhuǎn)眸看向方茹。

    方茹大步走來，而后自一旁的船板上提起一個大包裹，她將包裹解開，仍在了黎夕妤身前。

    一時間，無數(shù)瓶瓶罐罐倒在船板上，布滿了黎夕妤眼前的一方天地。

    其內(nèi)，還有那只精致的匣子。

    “你看見了嗎？這一切，都是辛子闌事先為你準(zhǔn)備好的！”方茹伸手指著那片狼藉，低吼道，“他早就算好了一切，他知曉厲公子會受傷，便事先備好了傷藥。他生怕你取得長生草后會遭遇不測，便委托我將你二人一路送回家鄉(xiāng)！他不動聲色地做了這一切，除了我，沒有任何人知曉！”

    方茹的吼聲回響在耳畔，逼得黎夕妤的大腦嗡嗡作響，身子陡地一顫。

    “他是谷主最看好的后輩，你以為那三日我為何要守著你？辛子闌的心思怎能瞞得過谷主，他老人家不愿眼睜睜看著辛子闌白白送死，暗地里自然要對你下手?？尚磷雨@他不舍得你受傷啊！那幾日他無法離開長生宮，只能再度請我?guī)兔Γ埼沂刈o(hù)你！”方茹吼著吼著，突然沒了力氣，跌坐在黎夕妤身側(cè)。

    “呵……”她積壓在心底的無數(shù)話語，在這一刻盡數(shù)吐出，再也憋不住，“你以為他只是為了替你尋些蟲子，而換你展顏一笑嗎？你永遠(yuǎn)不知道他都獨(dú)自承受了什么……他的心中，分明比任何人都要難過，可為了不令你起疑，他佯裝歡欣地為你燒了魚湯，只是希望能夠在生命的最后一段，為你再多做些什么……”

    聽她說著，黎夕妤僵硬地眨了眨眼，只覺眼眸酸澀無比。

    腦中回想起某些畫面，想到那個美妙又夢幻的夜晚，無數(shù)光蟲圍繞在她身側(cè)……

    想到那夜與百里先生分別后，跟在她身后的黑衣人。想到黑衣人消失后的一抹桃花香氣，原來那夜，是百里先生救了她一命……

    想到那分明清香可口，卻又無比苦澀的魚湯……

    想到那個貌美的男子，于她額間印下的輕輕一吻……

    想到他剖開魚腹，在瞧見魚鰾后，向她投來的目光……

    原來，在那一個日夜里，他所留給她的，卻也只有回憶。

    而他的目光中總是透著深深的眷戀，與某些她彼時尚不能讀懂的情愫。

    可一切歸于塵埃后，她終是讀懂了他的目光：那真的是在與她訣別……

    “我與辛子闌相識了這么多年，從未見他對某個人如此執(zhí)著過。”方茹的語氣漸漸變得平靜，她望向茫茫海面，話語中透著蒼涼，“自他四年前離開長生谷獨(dú)自于世間闖蕩后，他果真變化巨大，變得不再像他?！?/br>
    “你一定不知曉，他為了你，都付出了什么……”海風(fēng)迎面吹來，方茹眨了眨眼，有淚水盈聚在眼眶中，“他雖自幼便在谷中長大，可他卻比任何人都要厭惡那里。他知曉自己的宿命，總有一日要去守護(hù)那座宮殿?？伤桓剩闩c谷主定下十年期限，十年內(nèi)他要獨(dú)自去外界闖蕩，體驗一番人世冷暖后，再回到谷中繼任五宮之首。谷主同意了，便放他離開……”

    “可誰也想不到，他離開不過半年，竟又回來了！”方茹的嗓音漸漸變得縹緲，被海風(fēng)吹過，飄至黎夕妤耳中，也飄至厲莘然耳中，更飄向了遠(yuǎn)方。

    “他回到長生谷，只是為了帶走藥田中的十七味靈藥?？晒戎械撵`藥，豈是他說帶走就能帶走的？為此，他不得不向谷主妥協(xié)，披上了金袍，并承諾會在一年后回到長生谷，擔(dān)起自己的職責(zé)與使命……”

    十七味……靈藥？

    聽到這里時，黎夕妤覺得那顆心又回到了自己胸膛里，并且泛起陣陣疼痛，那疼痛逐漸蔓延，至肺腑。

    “倘若我不曾猜錯的話，辛子闌不惜賠上九年的自由也要帶走那十七味靈藥，是為了你吧！”方茹的口吻無比篤定。

    是啊……

    是為了我……

    正因有了那十七味靈藥，我心口與后脊的大坑，才得以重新生長回血rou……

    黎夕妤在心下回應(yīng)了方茹。

    “可如若僅是這樣，又怎么足夠？”方茹話音一轉(zhuǎn)，突然變得凌厲。

    她看向黎夕妤，眸中已生不出任何敵意，有的僅是蒼涼與悲痛。

    “待辛子闌回到長生谷后，他本本分分地留在了谷中?？蓻]想到一年后，突有外人闖來，不知與他說了什么，他竟毫不猶豫地便離開了！他那是私自出谷，沒有得到谷主的準(zhǔn)許，甚至偷偷帶走了一株長生草！你可知道，這是怎樣的重罪？”

    黎夕妤的身子又是一震。

    當(dāng)初百里先生帶走了第一株長生草后，便再無人闖得過長生宮?？勺罱K犧牲了辛子闌的性命取得的這一株神草，卻是最后一株。

    那么還有一株，去了何處？

    這是她于昨夜闖宮時便思及的問題，如今終是有了答案。

    她突然有了動作，一把抓過那精致的匣子，顫抖著將其打開。

    但見其內(nèi)靜靜地躺著一株草藥，渾身雪白，透著盈盈光亮。

    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傳進(jìn)鼻中，那氣味竟無比熟悉。

    在她剛被辛子闌帶離永安寺的那半月里，他每日為她送上的湯藥，便散著這樣的氣味。

    甚至，她還記得那湯藥入口后的味道，無半點苦意，很是甘甜。

    驀然間，她手臂一抖，那匣子便墜了下去。

    厲莘然眼疾手快，一把拖住了匣子，將其合上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旁。

    有淚水自黎夕妤的眼眶中涌出，她癱坐著，被悲痛與絕望所傾覆。

    “接下來的一切，想必你也都了解。辛子闌私自離開后，谷主大怒。我眼看情勢不對，便自請出谷尋他?？伤麑幵概c我大打一架，也不愿離開你半分！你可知道在那夜，我多么想要闖進(jìn)那座木屋，殺了你！”方茹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

    “他為你做了這一切，獨(dú)自承受了所有的代價。若不是你非要取得長生草，他即便是殺了兩位護(hù)法，谷主也斷不會要了他的性命。可最終，他卻甘愿為了你，付出一切……”

    方茹言盡于此，再也不看黎夕妤一眼，驀然轉(zhuǎn)身，走回了船頭。

    海風(fēng)依舊，吹得人心發(fā)寒。

    這之后，黎夕妤整整五日不曾開口說話。

    直至第六日，厲莘然向她送來了水與干糧，她突然開口。

    “在出海的前一夜，辛子闌曾在我面前起誓，這一路定能順?biāo)鞜o虞。可如若我當(dāng)初知曉他騙了我，那么第二日，我如論如何也不會踏上這艘船。我寧愿隨著少爺一同死去，也不愿經(jīng)歷這一切，不愿親手殺了辛子闌，不愿欠他如此多……”

    第二百一十五章：守護(hù)

    回到榮陽城時，大地回春，氣候溫和，處處皆透著勃勃生機(jī)。

    他們離開了兩月之久，司空堇宥也沉睡了兩月之久，好在朝中有墨影、季尋等人頂著，并未出什么亂子。

    許是為了令辛子闌的亡魂安息，方茹一路將黎夕妤與辛子闌送至皇宮，親眼瞧著二人步入宮殿。

    黎夕妤的懷中揣著那精致的匣子，她消瘦了許多，眼窩深深地凹陷著，面上無甚血色。

    她一步步向內(nèi)殿走去，先是瞧見了天宇的身影。

    “夕姑娘，厲公子，你們終于回來了！”聽見腳步聲時，天宇立即轉(zhuǎn)身，隨后欣喜地開口。

    黎夕妤卻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繼續(xù)向前走，不曾回應(yīng)。

    天宇目光一滯，眸子微微一轉(zhuǎn)，隱約察覺到了什么。

    “一路奔波勞頓，阿夕很累了?！眳栞啡贿m時開口，而后問道，“司空堇宥可還好？”

    天宇側(cè)身站在一旁，重重點頭，“依照辛大夫的囑咐，我與阿莫每日里都會按時按量地喂少爺服下湯藥，故此并不曾出現(xiàn)任何差池！”

    這本是個好消息，可天宇話音落下后，那一路前行的黎夕妤卻陡地一顫，一時未能站穩(wěn)，險些跌倒在地。

    厲莘然一把將她扶住，輕聲道，“小心些，莫慌?！?/br>
    “多謝?！崩柘︽サ吐暤乐x，隨后避開他的攙扶，繼續(xù)向前走。

    她距離那張床榻越來越近，一顆心揪得生疼，眼眸變得酸澀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