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彎唇。

    他讓她重新躺好，自己蹲在她邊上，小聲跟琬宜說話，“你知道我為什么哄你喝酒嗎？”

    琬宜意識朦朧，哼一聲，“臭流氓。”

    謝安捏捏她耳垂，答一句，“嗯?！?/br>
    過一會，他又問，“琬琬，你覺得我好不好？”

    琬宜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捂著耳朵翻一個身，謝安攔住，重復(fù)，“我好不好？”

    “就那樣兒吧?！辩税迅觳矙M在眼睛上，“我不想和你說話了，我好難受。”

    謝安幫她擋著光，“就最后一句，你聽完了再睡?！?/br>
    琬宜嚶嚀一聲，將被子拉到下巴。

    謝安舌舔一下唇，猶豫一番，問，“愿不愿意和我……”

    他話沒說完，那邊的呼吸聲已經(jīng)變得柔和平穩(wěn)，謝安呼吸一滯，小心移開她擋著眼睛的手，端詳一番，才發(fā)現(xiàn)她真的已經(jīng)睡著。

    謝安咬咬牙，捧起她手咬一口，罵，“小混蛋?！?/br>
    琬宜不動，小巧鼻翼翕動，眼皮兒有些發(fā)紅，睡的安穩(wěn)。

    “饒你這一次，下次再敢這樣，弄哭你?！敝x安一邊威脅一邊給她掖好被子，站起來后，還是沒忍住，又蹲下，湊她臉頰旁邊啄吻一下，“夢不到老子你就等著玩完兒吧?！?/br>
    ……梅子酒后勁兒大，等琬宜再醒來，早日上三竿。

    楊氏沒叫她，琬宜坐起來，看著腿上還蓋著謝安的外衣。她搓搓臉頰，并不頭暈，反而覺得神清氣爽，昨夜種種有些許印象，但又朦朧記不清楚。

    只隱約能憶起謝安在她耳邊絮絮說了很多話，唯一清晰的就是他罵她，“小混蛋?！?/br>
    琬宜踹一下被子，下地洗漱。出門后才覺得不對勁，以往這時候，楊氏都是在院里掃地喂雞的，今天卻不見影子。她蹙眉，往正屋去找，隔著門簾聽見有個陌生女人的哭訴。

    推開看，楊氏正面無表情坐在桌邊，地上跪著個不認識的姑娘。

    哭的凄凄慘慘，嘴里的名字是謝安。

    第34章 棗兒

    數(shù)九寒天, 那姑娘只穿一件破舊襖子, 上面零星幾個補丁。雖然狼狽, 但也瞧得出有幾分姿色，十六七歲的樣子，看著像是個小家碧玉。

    琬宜愣在那里，楊氏瞧見, 揮手讓她過去身邊，兩人挨著坐下。

    底下姑娘擦擦眼淚，期期艾艾開口，“嬸子，棗兒是真的沒地方去了，您看著以前兩家交好的面子上，收留棗兒吧。棗兒會做活, 肯干事, 做牛做馬報答您?！?/br>
    她說完, 盈盈拜下，還給楊氏磕了個頭，被側(cè)身躲過。

    琬宜云里霧里, 問楊氏, “姨母，這是哪家姑娘？”

    “張家的?！睏钍厦嫔蠜]幾分歡愉, 聲音沉沉, 下一句看向張棗兒, “起來再說吧?！?/br>
    張棗兒站起來, 拍去褲子上塵土，垂頭站在一邊。模樣看似乖順怯弱，惹人憐惜。

    琬宜仔細打量她一番，可從頭看到腳，竟生不出半分好感，心中有些煩悶。她含一口杯里茶水，又想起剛才聽見的話，問了句，“姨母，和謝安有什么關(guān)系嗎？”

    楊氏還沒開口，張棗兒就急急抬起頭，“棗兒原本是已許配給謝家的，只因為種種誤會退了親……”

    琬宜心里咯噔一聲，又聽見她說，“而且，前幾日晚上，謝安哥哥還曾搭救過棗兒，要不棗兒怕是要被歹人侮辱，早就懸梁自盡了?！?/br>
    話說完，她抬手擦擦眼淚，作勢又要拜倒，“謝安哥哥大恩大德，棗兒永世難忘。”

    “得了?！睏钍项H不耐煩揮揮手，“別說這個了，先吃飯?！?/br>
    張棗兒抬眼，喏喏應(yīng)了句，看著楊氏站起來，又提到上個話題，“嬸子是愿意收容棗兒了？”

    “喲，這個我可做不了主。”楊氏撣撣下擺，語氣不冷不熱，“等謝安回來再說吧?！?/br>
    琬宜手上端著茶杯，清香裊裊，可她聞著卻是半分靜不下心。腦子里盤旋著的都是剛才張棗兒說的那幾句話，她從沒這樣煩悶過，思緒紛擾，如同亂麻纏的她喘不過氣。

    楊氏在門口回頭喚她一聲，琬宜這才回過神，她放下手中東西，驚覺指尖已經(jīng)冰涼。

    張棗兒擔(dān)憂看她一眼，怯怯問，“jiejie，你怎么了？”

    琬宜看著她梨花帶雨模樣，一口郁氣從心口頂上喉頭，淡淡回一句“無事”，而后便就目不斜視離開。張棗兒又追上去，到她身前打開門，含羞笑一下，“jiejie您先請?！?/br>
    琬宜壓下那股不知名邪火，可舌尖動動，怎么都說不出和她友善的話。

    她垂眸看眼自己腳尖，沒理旁邊的人，掀了簾子走出去。

    張棗兒也跟出去，瞧著她背影，又四處打量下院子，目光在東偏房停留許久，這才走進廚房。

    平日里，午飯都是楊氏做，她冬日愛喝湯，鍋上面放個竹屜蒸饅頭。有時還會再切點小菜，蒸幾個白蘿卜或是紅薯，抹著醬吃。

    今天本來也想就這么弄弄，張棗兒倒是搶著干了起來。她笑著把楊氏勸走，擼著袖子洗菜殺魚，又搶過琬宜手里碗筷，“jiejie歇著去，這事棗兒來干就好?！?/br>
    琬宜看著空蕩蕩手心，唇不自覺抿緊。

    楊氏過去拍拍她的肩，眼神示意她出去。琬宜懂得，在布巾上擦擦手，出門看見蹲在籬笆旁喂雞的楊氏。她也過去蹲在楊氏旁邊，手指掐一粒黏在盆沿兒上的苞谷揉搓，神色悶悶。

    “不高興了？”楊氏笑著看她一眼，“看著蔫噠噠的，霜打茄子似的?！?/br>
    廚房里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琬宜聽在耳朵里，一點提不起勁兒來。她臉頰在膝上蹭一蹭，呼出一口氣，這才開口，“姨母，那個張姑娘……我怎么總覺著怪怪的?！?/br>
    “我也覺得。”楊氏伸手摸摸面前啄食的母雞頭頂，點點頭，“表面看著純良不諳世事，內(nèi)地里不一定是什么樣子。她那個眼神，我看著就不像什么好人?！彼f完，把盆扔在地上，擰眉罵一句，“我當(dāng)初定她家的親事，真是瞎了眼?！?/br>
    琬宜咬唇，聽見楊氏又說，“長一張好嘴，看著柔柔弱弱的，眼珠一轉(zhuǎn)什么都能給你說出花兒來。進門就跟我解釋，說退親只是因著誤會，爹娘做主，由不得她，她是不愿退親的。”

    楊氏冷哼，“我還不知道她那點兒花花腸子？不就是仗著自己長得好看些，覺著我們家上不得臺面，擎等著被哪家官老爺相中，抬到府里去做姨太太。這不，夢醒了，又想吃回頭草了，巴巴跑過來了?！?/br>
    琬宜偏頭，問，“她家里出什么事了？”

    “她哥哥好賭貪色，前段時間不知道惹著哪家不該惹的人了，跑到官老爺那告一頓狀，打的半死不活，判了流放。”楊氏撐著膝蓋站起來，拍拍手上碎屑，“爹娘氣急攻心，雙雙去了，就剩她一個?！闭f完，楊氏又強調(diào)一句，“這都是張棗兒自己說的，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清楚?！?/br>
    琬宜也起來，“那咱們怎么辦？”

    “等謝安回來再說?！睏钍陷p撫著她的背，安慰勸一句，“現(xiàn)在總不能拿著掃帚趕人走，這事還是得看謝安怎么辦?！?/br>
    琬宜點頭?？杉幢忝靼走^來這事的前因后果，抬眼看見廚房中忙碌身影，再想起那一口一句的謝安哥哥，還是覺得心里沉甸甸的，嘴里發(fā)酸發(fā)苦。

    楊氏走遠，琬宜慢吞吞跟在后面，抬腳踢遠一粒小石子，從唇縫里吐出他的名字，“謝安?！鳖D一下，她搓搓臉頰，恨恨罵一句，“你要是敢留下她，咱倆沒完?！?/br>
    ……張棗兒有一手好廚藝，煎魚燉菜rou丸湯擺一桌子，香味撲鼻。

    琬宜左戳戳右看看，沒一點食欲。楊氏也不想吃，對付幾口就放了筷子，張棗兒搶著自己洗碗，楊氏懶得瞧見她，就先回了屋。

    廚房里就剩她倆，阿黃和琬宜同仇敵愾，面前擺著金黃魚尾巴，它趴琬宜腳邊，看都不看。

    張棗兒瞧著它半天，輕笑著問一句，“jiejie，它怎么不吃?。俊?/br>
    琬宜往地上瞟一眼，搖頭，“不知道?！?/br>
    張棗兒依舊在笑，也不多問，視線又轉(zhuǎn)向她。

    琬宜膈應(yīng)，不想吃她做的東西，拿著早上楊氏蒸的紅薯一點點剝皮，指頭纖細白皙，嫩蔥白兒一樣。她皮膚天生就好，在家里雖然也做活，但用水都是溫的，平日里也用心思保養(yǎng)，并不粗糙。

    張棗兒低頭看眼自己的，眼皮耷拉一下，又含笑抬頭，“jiejie，你怎么也不吃？”

    “這不吃著?！辩艘б豢冢闾疖浥?，她咽下，又掰下一塊，喂給地上阿黃。

    張棗兒胳膊枕在桌上，溫聲問，“怎么不吃我做的菜？”她沉默一瞬，笑開，“jiejie，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琬宜聽見她笑聲，抬頭，對上張棗兒的眼睛。水潤杏眼，不知是否是她錯覺，總覺得里面藏著另外鋒芒。果不其然，下一句，張棗兒便就含著刺兒，“jiejie，你是不是怕晚上謝安哥哥回來，會留下我？然后，久而久之，你在這家里就沒位置了，要被趕走？”

    琬宜被氣笑，把手里東西扔進碗里，問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張棗兒無辜看著她，“說什么了？”

    “我不和你爭?！辩藦澤肀鸢ⅫS，“和你吵架沒意思，打架更沒意思。”她回頭，“咱們等著，等謝安回來，看誰會被趕走?！?/br>
    張棗兒笑，站到她身邊，下巴往東偏房揚了揚，“你是不是忘了，要不是我那時退親，現(xiàn)在那屋子里住的是誰？”

    琬宜盯著她的眼睛，忽然問一句，“你認識謝芙嗎？”

    張棗兒神色一滯，反問，“你什么意思？”

    琬宜彎唇，“你和她一樣自大狂妄且愚蠢。我真的懷疑你是她找來的救兵?！?/br>
    張棗兒瞇眼，惱羞成怒，下一刻就想要伸手推她。琬宜往后退一步，懷里阿黃箭一樣躥出去，一爪子抓上她脖頸，張棗兒驚叫一聲，伸手一摸，指尖上染著的都是血。

    她驚詫瞪大眼，“你敢讓你的貓撓我？”

    琬宜昂頭，“你再這么不客氣，我還可以讓我的弟弟揍你?！?/br>
    張棗兒氣急，手指伸出去指著琬宜，可脖子上傷痕太深，疼的她吸氣。琬宜不再理會，轉(zhuǎn)身離開。

    謝安回來時，暮色四合。廚房的燈亮著，琬宜屋里的燈也亮著，他腳步一頓，轉(zhuǎn)向西偏房。

    琬宜正靠著墻看書，腳埋進褥子堆里，阿黃乖順臥在身側(cè)。她聽見門口響動，抬眼皮看一眼，隨后又低頭，沒別的反應(yīng)。

    謝安詫異一瞬，抬腳過去，坐她身邊，“怎么了這是？”

    琬宜不搭理，書翻過去一頁，臉上冷淡沒有表情。

    謝安搖頭笑一下，手里東西放一邊，伸手去揉她的臉。沒他巴掌大，輕易就蓋住，搓圓捏扁。琬宜發(fā)火用膝蓋頂他一下，手上書砸他肩膀，“你別弄我！”

    “……”謝安沒見她發(fā)過這么大火，一時間有些怔愣。他摸摸鼻子，問她，“生氣了？”

    琬宜把書扔一邊，愛答不理哼一聲，眼睛閉上。

    謝安指著自己，“我惹的？”

    琬宜眼皮兒掀開一條縫兒，“自己想去?！?/br>
    謝安思索一下，把靴子蹬掉，盤腿面對她坐著，討好掐掐她肩頸，“得了，昨晚不該灌你酒。早上頭疼了？”

    琬宜挺直腰，沖他瞪眼睛，“不是這回事兒！”

    “……”謝安被她唬的愣住，張張嘴沒說出話。

    這么長時間以來，琬宜就像只小兔子，乖乖巧巧的，有時候過火惹得生氣了，頂多咬你一口，像現(xiàn)在這么張牙舞爪的時候，第一次。

    謝安小心看著她臉色，在心里把最近做的事兒從頭至尾過一遍，覺得沒什么別的不對，底氣又足了。他伸手指戳一下琬宜額頭，罵她，“兔崽子，你尥蹶子也得給我安個罪名吧，怎么一通亂踢？”

    琬宜跪坐起來，狠狠搡他肩膀一下，“你罵誰？”

    “……”謝安噎住，到底服軟拍拍她后背，“成，不管怎么，老子的錯。惹不起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