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么?！敝x芙低頭撫平裙上褶皺，哼笑，“我才姓謝……”

    下一瞬，琬宜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提起旁邊水桶，揚(yáng)手就潑了謝芙一頭一臉。

    冷水刺骨，凍梨像是硬石頭，砸的謝芙腦子發(fā)蒙。她臉上血色盡失，妝容暈開，狼狽像只鬼。

    琬宜把手上桶扔到一邊，“我再說一遍，請(qǐng)你滾出去。”

    謝芙低頭看自己凌亂衫裙，再抬臉時(shí)神色幾近扭曲，她抹一把臉上水珠，撲上去就想掐琬宜手臂。

    琬宜身量嬌小，自然抵不住她，往后退一步才堪堪站穩(wěn)。謝芙指甲尖利，狠狠攥住她胳膊，隨隔著厚厚棉布，也覺得發(fā)疼。

    她吸一口氣，剛要再使力，遠(yuǎn)處不知有個(gè)什么東西飛過來，正砸中她手腕。謝芙“嘶”一聲，看著腕上瞬間鮮血淋漓，猛地偏頭看過去。

    謝安站在門口，臉上烏云密布，瞧她一會(huì)，抬步走過去。

    謝芙心驚，語無倫次剛想解釋什么，沒開口，眼前便就一花，隨后掌風(fēng)撲面而來。而后，口中血腥味兒頓起，牙齦都覺得生疼。

    她不可置信看著面前男人，“你打我？”

    第39章 反常

    琬宜站在一邊, 本來還撐得住, 可看謝安回來，眼睛便就紅了。

    她心里委屈又彷徨, 顧不得還有旁人在場, 含淚跑過去撲他懷里，“謝安……”

    什么叫心里擰著疼，謝安總算明白。他把琬宜摟在臂彎里, 手掌蓋著她后腦, 低聲哄勸一句，“我來了，別怕?！辩诉煅?，手指抓著他前襟, 肩膀發(fā)顫。

    謝芙一手捂著紅腫的臉, 頭發(fā)還往下滴著水。滴水成冰的天氣，她從腳底冷到頭頂，嘴唇都已經(jīng)開始發(fā)紫。心里頭有著怒氣，可更多的還是害怕。

    謝芙真的怕謝安。

    過會(huì)，琬宜平復(fù)一些，不再流淚。謝安把她從懷里輕輕拉出來, 拇指抹掉她淚痕, 輕聲問一句, “她碰你哪兒了？”

    琬宜揉一揉手指, 仰頭看他, “她掐我手臂。還罵我是野丫頭, 說我勾引你?！?/br>
    謝安神色更冷，眼神掃過謝芙，其中寒意讓她更打了個(gè)冷顫。

    謝芙終于知道了后悔，她扯住謝安袖子，想解釋什么，卻被毫不留情一把甩開。力道之大，謝芙往后踉蹌幾步，腿軟站不穩(wěn)，直接摔在冰面上。一聲重響，骨頭像是要碎掉。

    謝芙痛叫出聲，謝安卻不再理她，只告訴謝暨要看好她，而后便攔腰抱起琬宜，領(lǐng)她回屋子。

    剛才那一桶水潑過去，琬宜身上或多或少也浸濕了，寒風(fēng)吹過，有的地方結(jié)了小冰棱。屋里暖和，直到被謝安放在炕上，她才覺出身上有多冷，捂著鼻子打了個(gè)噴嚏。

    謝安把屏風(fēng)后浴桶搬出來，看她一眼，“衣裳脫了到被子里暖一會(huì)，我給你打水洗個(gè)澡?！?/br>
    琬宜也不想著涼，沒多反駁，聽話應(yīng)一聲，便蹬掉鞋子，扯過被子蓋在身上。阿黃早在碳爐邊抖掉一身寒氣，這會(huì)兒也跳上去，臥在她手臂旁邊，動(dòng)動(dòng)手就能碰到它柔軟屁股。

    謝安弄好那邊木桶，見琬宜把被子扯到下巴，正側(cè)身躺著，睜一雙眼睛眨巴看自己。

    他有些想笑，挽了袖子在臂彎，朝她走過去，坐旁邊，“不是告訴你脫衣裳，怎么不聽話？上面冰一會(huì)都化成水，更冷?！?/br>
    琬宜“唔”一聲，臉頰蹭一蹭被面兒，“我沒聽見?！?/br>
    謝安扶著她脖頸給抬起來，“那現(xiàn)在脫。”說完，他也不等琬宜動(dòng)手，自己就去解外面襖子的扣子，琬宜扭動(dòng)掙扎幾下，便也就乖順靠他懷里，謝安吩咐“伸胳膊”，她就配合一下。

    沒多會(huì)弄完，謝安直接甩手把襖子扔在地上，又去解她下面腰帶。琬宜這次知道慌亂，捂住他手背，“你做什么哪……”

    謝安反倒笑出聲，掐一掐她臉頰，“小樣兒?！彼辉贋殡y，只再胡亂揉一把她頭發(fā)，“自己弄好了，捂嚴(yán)實(shí)點(diǎn)。我燒好了水就回來?！?/br>
    琬宜發(fā)一聲鼻音，懶懶縮著，看他出去背影。

    謝暨沒帶謝芙去正屋，只留她在廚房，他懶得在她旁邊，搬著凳子坐門口，無所事事拿苞谷粒兒逗院里雞鵝。灶里還燒著火，不旺，零星吐一點(diǎn)熱氣，謝芙就靠著那點(diǎn)暖意艱難支撐。

    可等謝安進(jìn)來，她第一反應(yīng)不是喜悅，反倒更加恐慌。

    謝安眼角不曾給她，直直走到灶臺(tái)旁邊，掀了鍋蓋看里頭有沒有水，只剩一點(diǎn)底。謝暨領(lǐng)會(huì)他的目的，跟過去幫忙，舀半桶涼水倒進(jìn)鍋里，又往灶里添些柴火。

    他動(dòng)作熟，沒一會(huì)火苗就躥老高。謝暨被嗆的咳兩聲，歪頭小聲跟謝安抱怨，“哥，你什么時(shí)候把她弄走，我看她那張臉覺得渾身不舒服?！?/br>
    謝安斂眉，“等我把你嫂子哄睡了再說?，F(xiàn)在沒空。”

    謝暨撇一下嘴，“……成吧?！?/br>
    過一會(huì)，水燒開，謝安帶著謝暨把木桶注滿，又趕他出去。屋里濕淋淋都是腳印，琬宜半閉著眼躺在炕上，看著兄弟倆為她忙來忙去，竟有點(diǎn)想笑。

    謝安體熱，外套脫了扔一邊，里頭領(lǐng)口也敞開大半，露大部分結(jié)實(shí)胸膛。他看見琬宜彎起的唇，過去掀她被子，“這么高興？”

    “還行。”琬宜早不覺得冷，坐起來，伸出手指抹一下他額角的汗，聲音輕輕，“本來心里可慌，現(xiàn)在倒不覺得有什么了?！?/br>
    謝安摟著她腰抱起來，讓她腿纏自己腰上，額頭抵她的，“慌什么？”他頓一下，“告示？”

    琬宜不習(xí)慣這樣的姿勢，倒不是怕摔，只覺得羞窘，她推開謝安的臉，過半晌，悶悶哼一聲，“嗯?！?/br>
    “不怕?！敝x安帶著她往屏風(fēng)后面走，里面霧氣騰騰，看不清人臉上神情。他說，“大不了帶你遠(yuǎn)走高飛。咱家人少，也沒亂七八糟親戚，一走了之不是難事?！?/br>
    聽這話，琬宜心里卻是咯噔一聲。以前說起這事，謝安都是神色淡淡，只告訴她不要慌?？山裉?，他竟提起以后打算，這有些反常。

    琬宜也不知是不是她太過敏感，但總覺得謝安話語間有些故作輕松的意思。

    她被放在浴桶邊沿，手撐著他的肩膀，水熱，熏得她后背濕淋淋。

    謝安一手摟著她背，另一只伸到后面去拿香胰子和布巾，放在旁邊架子上。琬宜唇微張，沒忍住，拉著他袖子問一句，“謝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謝安語氣沒什么起伏，把她簪子抽出來，手指動(dòng)動(dòng)弄順?biāo)^發(fā)，“別亂想，能出什么事。”

    琬宜仍覺不對(duì)勁，對(duì)上他眼睛，“那你為什么突然說要走？”

    謝安動(dòng)作停一下，把她抱起放在地上，“就那么隨口一說，瞎較什么真兒?！彼持柑粢幌滤骂~，“你是等我出去再洗，還是現(xiàn)在就洗？”

    琬宜沒理，謝安又笑著摸上她領(lǐng)口，觸手滑嫩肌膚，“得，幫幫你。懶丫頭。”

    “不許鬧?！辩俗プ∷滞螅X子里忽然閃過什么，開口，“今天來找你的人是誰？”

    謝安眼波微動(dòng)，收回手，笑罵她一句，“還沒嫁我呢，就cao心這么多。以后還不得被你騎脖子上去？”

    琬宜了解他，看他這樣反應(yīng)，心里了然七八分，話里帶些急躁，“你說不說？”

    “得了得了。”謝安撫慰拍拍她后背，俯身親吻她耳垂，“男人間的事，你別惦記。好好在家里呆著，把自己看顧好，別磕了碰了惹我心疼就夠了?！?/br>
    琬宜靜靜立著，沒動(dòng)作。謝安不想讓她擔(dān)心，也不想讓她猜疑，嘆口氣，手指捏一捏她頸后，“就一個(gè)故友。沒多大事兒?！?/br>
    琬宜蹙眉，“好人壞人？”

    謝安被她問題逗笑，指節(jié)觸碰下她額頭，玩笑說一句，“我能認(rèn)識(shí)什么好人?！?/br>
    琬宜仰頭，還欲再問，被謝安低頭咬一下她唇角，“別瞎惦記。一會(huì)水涼了，快洗澡?！?/br>
    他眼睛漆黑，雖動(dòng)作溫柔，可話音里帶著不容分說。琬宜指甲抓一下他手臂，知道再問也無果，干脆推他后背弄出去。謝安回身掐一掐她下巴，“別著急趕我，給你再添幾塊碳?！?/br>
    琬宜“噢”一聲，手指蹭一下臉頰，轉(zhuǎn)身往回走。兩步后，又被叫住，謝安問，“吃飯沒？”

    她回身，搖搖頭。

    謝安點(diǎn)頭，“我給你做，洗澡后吃了睡一會(huì)，晚上要守夜?！?/br>
    琬宜應(yīng)一聲，卻不動(dòng)了，就傻傻站那兒。謝安笑，擺擺手，才緩回神，想起要走回去。

    她只穿一身素色里衣，腳踝露在外面，纖細(xì)精致，連接一條脆弱經(jīng)脈。纖瘦的腰肢，玲瓏的，惹人生憐。

    謝安一直看她背影，直到聽見那邊她水花濺起的聲音，才有動(dòng)作。幾下弄好炭盆，抬步出去。

    門開一條縫，便就聽見廚房那邊傳來的爭吵。謝暨聲音不耐，謝芙撕心裂肺，帶著哭音。

    他眉一擰，腳步加快。

    離得近了，正看見謝暨紅著眼睛，一把掀翻了桌上托盤，還有著灼燙溫度的茶水盡數(shù)潑在謝芙身上。她抹掉臉上茶葉，低吼對(duì)他，近乎悲鳴，“謝暨你別忘了，是誰把你帶大的！”

    謝暨冷臉看她，“你別執(zhí)迷不悟了。你知道你現(xiàn)在像什么嗎？潑婦都比你強(qiáng)許多！你就是個(gè)瘋子?！?/br>
    “我為什么會(huì)瘋？”謝芙哭著看他，“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

    謝暨反倒平靜下來，“因?yàn)槟阕宰髯允?，可憐之前先是可恨?！彼钢T，“滾出去。下次再進(jìn)來，我打斷你的腿?！?/br>
    “我受夠了?！敝x芙哭著蹲下，抱著頭，“可我也想有個(gè)家。憑什么一個(gè)外姓人都能在家里，但我不能……”

    “你說誰是外姓人？”謝安終于開口，“她隨夫姓，姓謝?！?/br>
    謝芙抬起頭，淚水從下巴滑落，“可我也姓謝。”

    謝暨涼涼開口，“關(guān)我們屁事?！?/br>
    她又把頭埋進(jìn)臂彎，“我也就只想有個(gè)家?！?/br>
    “隨你?！敝x安過去，在離她一步遠(yuǎn)的位置站定，“但不會(huì)是這里，永遠(yuǎn)不會(huì)。”

    ……謝芙終于安靜。她不再與人爭吵，也沒別的過激舉動(dòng)，只是木著臉離開。

    這或許是她一生中最狼狽的時(shí)刻。幾近于落荒而逃。

    謝暨彎身收拾地上狼藉，謝安立在原地待一會(huì)，去碗架里拿半碗剩飯，倒鍋里。加上油，切好蔥花，再打兩個(gè)雞蛋進(jìn)去，沒多會(huì)就有香味兒。

    蛋多飯少，看過去黃澄澄一片，加上碧綠蔥花，雖然尋常吃食，卻也有獨(dú)特的誘人之處。謝暨沒吃午飯，聞著這味道，直吞口水。

    他湊過去，“哥，給誰做的？”

    謝安面無表情，“反正不是給你?！?/br>
    謝暨嘴角下撇，嘟囔一聲，“我就知道?！?/br>
    謝安看他一眼，“愣什么？”他手不耐煩往后指一指，“給我拿點(diǎn)咸rou過來。”

    謝暨捂著肚子慢吞吞過去取，拿回來又被吩咐，“切好了，泡上醬，再弄點(diǎn)蘿卜絲放旁邊?！?/br>
    “……”他吸一口氣，氣的要跳腳，但還是得乖乖去做。

    “成，反正哥是親哥，嫂子是親嫂子?！敝x暨拿著刀把rou劈成兩半，刀刃砸到菜板上，一聲巨響，“我認(rèn)了?！?/br>
    謝安把飯盛出來，沒理會(huì)他那邊動(dòng)靜。咸rou蘿卜都放在碗邊，聞著咸香有食欲，謝安拿另一個(gè)碗扣在上面，端著想要出去。謝暨卻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他一聲，“哥！”

    他沒回頭，“怎么？”

    謝暨躊躇一下，說，“今天去小九門找你，好像看見陳磬了。是他？”

    謝安沉默一瞬，不做正面回答，“你只需讀書，別的不用管?！?/br>
    謝暨“啊”一聲，還想再說什么，謝安卻不做停留，直直出去。

    他捏一下自己耳朵，也不再多心，跑到架子里偷抓半塊醬豬肘塞嘴里，皺眉說一句，“嘖，有點(diǎn)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