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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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磬一聲輕笑,旁邊隨從倒厲色站出阻攔,“再出言不遜, 拉你去打板子!這位是李太守家的公子,豈是任你放肆的?” 春東微愣, 而后歪頭仔細(xì)看他, 語氣中說不出的嘲諷,“認(rèn)了個(gè)爹,姓都改了?行啊你?!?/br> 陳磬終于開口,微勾唇, “沒。認(rèn)祖歸宗而已?!?/br> “噢……”春東牽扯嘴角笑一下, 也懶得再問。拿桌上筷子到茶壺里挑一點(diǎn)茶葉到嘴里嚼, 撩起眼皮兒看他, “那李公子有何貴干啊?” 陳磬放松坐下來,手指在桌上敲打幾下,“想見見你們謝三爺?!?/br> “我哥沒空?!贝簴|咧嘴,聲音卻冷,“有空也不見你這卑鄙小人。裝的人模狗樣,我呸?!?/br> 隨從吸一口氣,手往桌上重重一拍,剛要開口罵,被陳磬攔住。他站起來,沖二樓謝安站立處拱拱手,“多年未見,可還好啊?!?/br> 謝安沒說話,只冷眼看他,過一會,轉(zhuǎn)身走下樓梯。 剛下最后一節(jié),陳磬忽的抓一個(gè)茶杯甩過來,力道之大,破風(fēng)聲清晰可聞,沖向謝安右眼。他神色未變,手卻迅捷抬起,借著力巧勁兒撥出去,杯子拐了彎砸到墻上,裂聲刺耳。 那邊靜一瞬,拍了幾下掌,隨后笑起來,“反應(yīng)還是夠快,身手沒還回去,不錯(cuò)。” 謝安斂眉,背手走過去,站春東旁邊。一張桌子,對面兩撥人,看似平靜,內(nèi)里暗流洶涌。 陳磬看著他笑,“怎的,還記恨我?當(dāng)年那事,我也沒落著好不是?!?/br>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肩膀處布料堆疊形成褶皺,擠亂了那團(tuán)連云紋。唇彎著,笑意卻不達(dá)眼底,“拜您所賜,程四爺賞我的那四十鞭,到現(xiàn)在還留著疤?!?/br> 謝安一腿支起,抱臂看他,陳磬往后和隨從對視一眼,笑開,“每次有女人在我身上爬,都嚇得臉上沒血色。跟我說,罄爺……您這身上怎么有許多條龍紋?” 他當(dāng)笑話講,可話落,屋內(nèi)鴉雀無聲。 謝安終于開口,淡淡道,“李公子,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你這句話,說出來可是要掉腦袋的?!?/br> “死過一次,怕什么?!标愴嗍謸沃雷?,往前俯身,抬眼時(shí)額上有淺淺紋路,“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兄弟這幾年,、可是到哪兒都念著你。這不,一落了定了,巴巴就回來尋你……” 謝安抬手打斷,“不敢當(dāng)。大路朝天,咱們各走一邊,當(dāng)年事早過去,兩不相欠?!?/br> “可別?!标愴嗄樕弦婚W而過陰狠,轉(zhuǎn)而又是笑,“被打了半死,然后像條狗一樣丟出去,這事,我這輩子可忘不了。”他舌在嘴里轉(zhuǎn)一圈,玩味叫他名字,“謝三爺……” 春東忍不住,手拍桌子,咬牙切齒罵他,“你他娘的賤不賤,當(dāng)年程四爺為什么罰你,心里沒點(diǎn)數(shù)?那時(shí)康威還活著,想另起爐灶頻頻找事,小九門差點(diǎn)被人一鍋端了的時(shí)候,是誰背信棄義臨陣倒戈,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以為投奔了新東家就能飛黃騰達(dá)了?做你的春秋大夢去!” 陳磬臉色不好,春東眼盯著他,“亂葬崗的野狗怎么就沒把你給咬死?” 隨從瞪眼喊一句,“住口!”隨后二人齊齊拔刀,將面冷如冰的陳磬護(hù)在身后。 謝安依舊挺背站著,臉上半分波瀾也無。春東不甘示弱,向后大吼,“德勝!” 下一瞬,側(cè)門烏壓壓涌進(jìn)二十余人,個(gè)個(gè)魁梧身形,面容兇煞,手里握一抦沉甸鐵棍。黑衣如云,小九門地方夠大,可現(xiàn)在卻讓人覺得擁擠,空氣沉悶喘不過氣。 平日里情緒高漲的賭徒們現(xiàn)在已嚇得哆嗦,臉色蒼白看著那邊,氣氛凝滯到冰點(diǎn)。 謝安舌頂一頂腮,手指在背后捏緊,發(fā)出清脆聲響。而后,挪動(dòng)腳步慢慢往陳磬面前走去。隨從大驚,揮刀對準(zhǔn)他,刀尖薄而利,銀光閃爍。陳磬瞇縫起眼,凝著他,眼底一些青黑。 謝安比他更高一些,肩膀?qū)捦?,黑眸沉靜冷冽。二人離得近了,差距一眼看得出。 陳磬歪斜一下嘴角,“怎么,想以多欺少?” 謝安回應(yīng),冷聲吐出兩個(gè)字,“懶得?!?/br> 話落,他抬手用兩指夾住鋒利刀刃,往旁邊輕輕扳倒,目光沉沉對上陳磬,聲音冷硬不容反駁,“我們這門太小,李公子這樣大人物可進(jìn)不得。若再有下次,便就爬著出去吧?!?/br> 隨從惱羞成怒,手腕剛動(dòng),便被謝安一腳踹中膝蓋,歪斜倒地。德勝一揮手,身后打手俱都沖上來,一字排開,棍頭對準(zhǔn)陳磬面門。 春東往地上啐一口,抬手指向門外,“請滾吧,李公子。” 陳磬不怒反笑,手指撣一撣衣擺,輕吐一句,“謝三爺,咱們來日方長?!?/br> 而后,他轉(zhuǎn)身,“走?!?/br> ……終于恢復(fù)如常,德勝帶人離開,春東沖著那邊客人擺擺手,“玩著,沒別的事兒?!?/br> 常在賭場混的,對這場面也習(xí)以為常,短暫驚懼后,麻將碰撞聲又響起。 有人小聲問一句,“那人什么來頭???怎么那么沖?!?/br> 一人回答,“多年前的事了,陳磬那時(shí)候和三爺齊名,只最后……不提也罷?!?/br> 又一人問,“那怎么就成李公子了?” “據(jù)說是他那□□的娘在珠翠樓混不下去了,帶著他去找了那個(gè)雍涼太守的爹。好像被趕出來幾次,但最后也成了,只是沒抬成妾,就一外室?!?/br> 那人“哦”一聲,搖搖頭又道,“不管是怎么回事,反正這陳磬是風(fēng)光了。看他那樣子,怕是心里沒琢磨什么好道兒……” 話沒說完,被人打斷,“管這干什么。那些人的事,怎么也輪不到你來管。能有閑錢來摸把麻將,你就偷著樂吧……” 謝安在原地駐足半晌,眼睛盯著外頭街道,年味兒沒散盡,某處還能看見爆竹紅色碎屑。風(fēng)吹過,卷一點(diǎn)雪沫在空中。 過好一會,覺得涼了,謝安終于轉(zhuǎn)身,瞟一眼那邊說話人群,沉默上樓。 春東摸一把鼻子,追上去在他身后。二人進(jìn)屋子,春東腳勾上門,背對門縫站著,半晌,說一句,“哥,你怎么能讓個(gè)癟三兒欺負(fù)到咱們頭上!” 謝安聽出他話里不服,抬手揉一揉脖頸,“要以前,不會?!?/br> 春東滯一瞬,急急又問,“那現(xiàn)在怎么?” 謝安看著他,指節(jié)疲倦按壓眉峰,“膩了。” 春東半天沒緩過味兒來。看他平靜臉色,試探問一句,“哥,你不想在道上混了?” 謝安側(cè)頭,目光掃過墻上一排長劍,刀鞘繁雜樣式,各有各的精巧好看,他以前最喜歡鼓搗這東西。但現(xiàn)在,他最喜歡琬宜。 有了想安穩(wěn)的心思后才知道,這種刀尖兒上舔血的生活,并不好過。 春東重重吐出一口氣,開口,“哥,這道理你應(yīng)該比我懂……想出淤泥而不染,沒那事兒。進(jìn)了這條道,走的再小心,鞋底總得帶點(diǎn)臟。” 謝安不說話,春東又說,“哥,十年了,你都站到頂上了,多不容易。陳磬不算什么,程四爺肯定幫的是咱,就算四爺不插手,咱們也不會怕他,你再想想……” 謝安沒理會,只按著他肩膀拉到一邊,然后打開門。 春東傻眼,“哥,你干什么去?” 謝安留他一個(gè)背影,“回家?!?/br> 他馬騎的飛快,到院門口時(shí),午時(shí)不到。琬宜剛洗好衣裳,正拿著盆往外潑水,見著他,先是一愣,轉(zhuǎn)而又笑,小跑過去,“怎么回來了?” 謝安把她手里盆接過,又拉著她手?jǐn)n進(jìn)袖里,“就有點(diǎn)想你?!?/br> 琬宜臉紅透,甩他手,“大白天的說什么呢你?!?/br> 謝安嫌她鬧,拽緊她手腕,“別動(dòng),給你暖暖手?!?/br> 琬宜抿唇,“用的溫水,不冷?!?/br> “那也不好?!敝x安把盆扔一邊,把她手指放眼下端詳,“等以后,找個(gè)丫鬟做活?!?/br> 琬宜沒回應(yīng),就仰臉盯著他看,謝安擰眉,半晌回想起是什么惹了她。 “得,不找丫鬟,找個(gè)婆子?!?/br> 琬宜把手抽回來,在裙擺上蹭蹭,哼他一聲,“又丫鬟又婆子,這把你美的?!?/br> “不美?!敝x安從身后環(huán)住她,耳朵后面親吻一下,“哪有你好看?!?/br> 琬宜咬唇,往后踩他一腳,“你怎么成這樣了,以前沒見你這么油嘴滑舌。” 謝安“嗯”一聲,問她,“娘呢?” 琬宜往正屋看一眼,“許是在納鞋底,姨母說要給我做雙棉靴。” 謝安放下心,干脆掐著她的腰給提起來,抱著往屋里走。琬宜又驚又氣,但不敢大聲說話,先是低聲罵他讓他放下來,見沒用,轉(zhuǎn)為央求。 謝安不肯松手,進(jìn)了屋子,把桌子上茶盞都掃到一邊去,抱她坐上面,視線平齊。 他輕笑,吸一下她唇瓣,“棉鞋沒有鹿皮靴子好,昆山上有鹿群,有機(jī)會帶你去打獵?!?/br> 琬宜手撐著背后,鞋子被脫了扔地上,腳被謝安握著抵在他胸前,“你會射箭?” “練過。”謝安空出一只手去捏她膝彎,說一句,“太瘦了。” 琬宜沒理這茬,反倒問,“昆山在哪里?” 謝安看她眼睛,“再往西走,在更高更北的地方。那里還是北漢國土,只不受朝廷管轄,有異姓西北王。” 琬宜“唔”一聲,又問,“遠(yuǎn)嗎?” “遠(yuǎn),而且路很不好走?!敝x安湊近她,鼻尖蹭過她臉頰,“騎馬的話,差不多要十天。”他頓一下,“馬車更慢?!?/br> 琬宜推開他臉,“那咱們可能去不了了?!?/br> 謝安啄吻她眼下,惹她輕顫一下,卻沒說話。 屋里安靜,氣氛黏人曖昧。 “琬琬,”過好久,謝安終于開口,“明天帶你去看花燈好不好?” 琬宜歪頭,“晚上嗎?” 謝安笑,“不然怎么?你是不是傻?!?/br> 她垂眸嘟囔一句,搡他肩膀,腿在桌沿處晃蕩著想要下去。 謝安被她弄得沒法子,喝她聲“別動(dòng)”,而后撿起鞋給她穿好,任她蹦下去,不回頭地跑遠(yuǎn)。 門開而復(fù)合,謝安手指勾一勾額角,忽然覺得口干舌燥,回身去摸個(gè)杯子倒水。茶水還是溫的,有點(diǎn)奇異清香,不知道琬宜又往里加了些什么東西。 謝安飲盡一杯,覺得不夠,又倒兩杯,直到茶壺變的空蕩。 他把杯子倒扣在桌上,抬步出去,推開門,陽光灑在腳前,正午,沒有影子。 阿黃在眼前一閃而過,轉(zhuǎn)眼沖出院門,不知跑哪里去。那邊雞鵝剛吃完食沒多久,大多安靜窩在籬笆墻里,臥著小憩。 謝安目光掃過這一切,覺得奇異安心。 他想去改變一些東西。只是不知道,天意由不由得人。 第42章 夜市 又一天風(fēng)平浪靜度過,只傍晚時(shí)起一點(diǎn)漣漪。 有樵夫上山砍柴, 回來時(shí)路過門口, 楊氏相熟, 正好聊兩句, 再進(jìn)門時(shí), 臉色卻不自然。琬宜放下手里東西,忙忙過去扶她手臂,問, “怎么了?” 楊氏蹙眉, “剛才張樵說, 他今日去北山砍柴, 為了路近, 走的斷崖那條路, 卻在底下看見摔了個(gè)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