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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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德海跟在后頭一直未出聲,此時看了看門口的匾額,他自覺的與皇上也算是生死之交,親近了幾分,提醒道:“陛下,這如今還是白日...” 朱景煜掩唇咳了一聲,“不是,我是跟著它——” 他的話說到一半,可哪里還有小貍貓的身影,他抬頭問向呂德海, “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張月兒,是住的哪里?” 張月兒.....不就是上次的那個答應。 “奴婢記得,記得?!眱π銓m有份位的妃嬪,他哪個不記得,那張月兒的位置更是好記,在最西南的角落,父親不過是個縣城的縣官,她也沒錢疏通,最后便只得了一個西曬的小院。 “走吧,朕想去看看?!?/br> 儲秀宮是秀女被選上之后,最初呆的住所,若是得了皇上的寵信,如沈若柳,再受封其他宮殿也有可能,但大多在這住著便是一生。 宮內(nèi)飾著蘇式彩畫的梁枋,另有東西配殿,三室六館,也就只有明順帝后宮不充裕,先帝在世時,這儲秀宮是裝的滿滿當當?shù)摹?/br> 朱景煜經(jīng)過庭院里兩棵蒼勁的古柏,再穿過一個堂廊,走過幾道隔扇門,行了一陣才到了最西南的小院。 西南角的院子原本是一個小的浣衣坊,后來因儲秀宮的秀女少,內(nèi)室監(jiān)便減了人手,這院子空置了好久,最后給張月兒住時也沒經(jīng)過什么大的修整,雜物間堆著好些舊的竹架,院里帶著兩口老井。 朱景煜跨進小院門檻時,張月兒還爬在樹上沒下來。 雙福背對著門口,看向樹上,自然也沒留意到后頭的朱景煜。 “主子,奴婢看您還是下來吧,蛋心不在里頭?!彪p福嘆了口氣,養(yǎng)了一只小貍跟個祖宗似的,一上午又不見了。他是天生不會爬樹,沒想到張月兒爬起來還挺快,攔都沒來得及攔,她已經(jīng)竄了上去。 “它還能跑哪去,我看就躲在這樹里頭,前兩日還看它爬上去的?!?/br> 初夏已至,老樹上抽出了新芽,別的秀女常笑他們這個院子日頭太烈,她反而覺得極好,只要躲過了最毒的那幾個時辰,尋常的時辰都還是不錯的嘛。 張月兒撥開了幾叢嫩綠色的葉子,細細地查看,蛋心的身子小,一躲進去不細瞧,影都看不見。 果然,她撥動了一會兒,聽到了蛋心的叫聲。 “瞄~” 張月兒咦了一聲,可這叫聲,怎么似乎是從下頭傳上來的。 雙福也聽到了,他低頭四下一找,黃燦燦的一團不就窩在他的腳邊么,搖著小尾巴,一副討食的樣子。 “主子,您下來吧,蛋心跑回來了,奴婢看以后不要尋它,到了飯點,它自己就回來了。” “哈哈哈。” 張月兒看著底下的黃團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兩顆小梨渦掛在嘴邊,明眸皓齒,煞是動人。 她笑了一陣,恍然感受到一股視線,揚起頭,就看到朱景煜站在院門口,正盯著她這個方向,也不知道是看蛋心,還是在看她。 “皇,皇上。”張月兒不可置信地低聲開口。 雙福正在低頭逗著幼貍,“主子,您就別想了,都被半夜趕出來了,皇上怎么還會理您啊?!?/br> 張月兒馬上從樹上爬了下來,一邊經(jīng)過雙福擠了擠他。 “臣妾參見陛下?!?/br> 雙福轉(zhuǎn)過身,來不及目瞪口呆,趕緊跪了下來,“奴婢參見陛下。” “嗯,都起來吧。” 朱景煜看著身上帶著土灰的張月兒,淡粉的羅裙上白一塊,黑一塊,發(fā)梢還插著一支綠葉,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全然沒有后宮女子該有的端莊溫嫻。 可她方才笑起來的樣子,卻明媚的教他嫉妒,怎么會有人,哪怕住這樣一個破敗的地方,還是這么高興,而且這個人還是前幾日半夜被他趕出去的嬪妃。 大概是覺得張月兒反正見過他最真實的樣子,朱景煜對著她,不自覺的沒有再擺出那一派溫和,而是有些冷淡。 他并沒有看著張月兒很久,眼神便對上匍匐在她腳邊的小貍,其實他很想再抱一抱,他喜歡它身上溫熱的觸感,小小的,卻充滿了生機,最重要的是,在他的手里,它似乎沒有很想要掙脫,或許,它也喜歡他的。 張月兒看著皇上的眼神,他是喜歡蛋心吧,她發(fā)現(xiàn)他只有喜歡一樣東西時,那眼神才是真的溫柔,比她曾經(jīng)見過的那張不變的溫和表情,要好看的多。 她蹲下抱起蛋心,試著靠近朱景煜,然而她伸手時,朱景煜卻皺眉警覺地退了一步。 張月兒笑了笑,遞給他的時候,小心地不碰到他的手,“皇上,您抱吧,不怕,臣妾不碰到你的。”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臣妾身上也有些臟?!?/br> 朱景煜聞言愣了幾息,緩緩接過來的時候,低低說了一句,“不是你臟?!?/br> 是我。 第六十四章 過了夏至, 才至卯時天色便已然明亮, 永安街上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臨街店肆林立, 小攤頭的商販叫賣聲不絕, 畢竟是清晨,沒什么暑氣, 大戶小戶的姆媽都是趁著此時來采買府宅里的需用。 夕水巷子因位置的緣故, 比起永安街的熱鬧景致是要遜色一點, 但如今有了珽方齋這個舊書鋪子, 帶來了許多讀書人長駐, 倒也成了一處名地。 簡玉玨進國子監(jiān)已有月余, 國子監(jiān)監(jiān)規(guī)禁律繁多,堂宇宿舍, 飲饌澡浴,皆有章程,不過幸好, 每周都有半日, 可持牌出入一次。 這半日,簡玉玨都會到這珽方齋來,李掌柜的腰有素疾,他來的時候, 正值每周盤庫, 他便可以幫著李掌柜整理些舊書。 今日亦是如此, 不過如往常的每一次一樣, 上官琰總是跟著簡玉玨一道來這書齋, 連李掌柜都與他熟稔了幾分。 上官琰照例環(huán)臂靠在書齋的門沿,他一身象牙白纻絲直綴,兼得俊美容貌,頻頻引得路人側(cè)目,然而他對這些視而不見,只顧撥弄手中骨扇,時不時望向屋內(nèi)。 他看著簡玉玨彎腰壘起舊的書冊,穿梭在一格格木架之間。 走到離門口最近的書架之時,窗外朝陽的淺色光輝,映在簡玉玨的水藍色圓領(lǐng)袍的領(lǐng)褖,在他側(cè)顏打下一半的陰影,整個人就仿佛是個工筆畫描繪出來的俊秀男子。 說來也奇怪,簡玉玨做什么動作,都是讓人看不出粗鄙的。 上官琰收回視線,手中折扇一收,“簡玉玨,你想清楚了沒有,我可是問了一個月了?!?/br> “永安街最好地段的三進宅,你隨意挑,還是不夠么。” 簡玉玨手上還提著幾本舊書,他眉頭微攏著看向門沿,聲音如湖水般溫涼,“上官琰,你到底為何一定要我做你的食客?” “因為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一個人?!币彩亲钣锌赡芊夂畎菹嗟娜恕?/br> 簡玉玨聞言,動作稍有一滯,隨即又開始清點書冊,纖長的指節(jié)輕點,似乎全然未將他的話放心上。 上官琰見他不信,只兀自隨意地笑了笑,未再開口。 上官家百年來世代營商,歷經(jīng)兩朝,富可敵國,朝中自然是有倚仗,但如今皇上體弱,朝局動蕩。 他是上官家的嫡次子,是以只能是他步進朝堂,穩(wěn)固上官家在朝中的盤根錯節(jié)。 見到簡玉玨的第一面,他就知道此人是可成才,這種人識于微時,若能得他所用,以后必有裨益。 本來,他還沒有那么渴求,但簡玉玨進了國子監(jiān)之后,他的想法便愈加強烈。 國子監(jiān)設(shè)班,分甲乙丙至戌亥,以十天干十二地支為名,共二十二個。 排在前列的自然是歲貢監(jiān)生,末尾的是納貢,納貢則又分官宦世家與富賈之流。 以簡玉玨青州解元之資,原本必然是天字甲班,但如今他是上官琰繳了納貢才得以進來的,便是與上官琰在最末的地字亥列。 可上個月末的窗課與堂課,簡玉玨竟然得了榜首,連天字甲班的頭名都望塵莫及,這般的人,上官琰怎么會輕易放手。 ... 書理得差不多,半日的例休也快到時辰了,簡玉玨朝向李掌柜,臉上帶著溫潤笑意, “李叔,我先回去了,過幾日再回來?!?/br> “誒,好好,不要回來了,要多讀書,多休息?!?/br> 李掌柜樂呵呵地看了眼兩個年輕人,低頭繼續(xù)算起自己的賬目,明日春梅丫頭可就要來取了。 簡玉玨說完,也不等站在門口的上官琰,直直往巷子外口走去。 “走那么快,不等等我。” 上官琰趕上簡玉玨,走在左側(cè),玉骨扇輕敲在他的右肩,誰知簡玉玨根本不回頭搭理,上官琰只得自己出聲, “跟我去個地方?!?/br> “不去,回國子監(jiān)。” 上官琰扯了扯嘴角,這個人還真是從來不給他面子,他臉上笑意未改,聲音卻有些冷冽,“呵呵,你李叔的鋪子還開在那,你難道是想要我找人多去逛逛么?!?/br> 話音落,簡玉玨停住腳步,他攏眉看向上官琰,視線凝結(jié)成冰。 上官琰笑的隨意,“你看我也沒用,我本就是這般卑鄙的人,這些日子了,你還沒習慣?” 簡玉玨長袖下的右手緊捏成拳,薄唇輕抿,最終還是回頭跟著上官琰,只是那雙眸中的冷色,縱是走在前頭的上官琰看不見,都能感受到。 兩人沿著永安街向東,一直走到了一家綢緞莊,門匾漆金,裝飾豪華簇新,一看便知是家新開的店鋪。 上官琰抬頭,輕讀道:“瑞裕綢緞莊?!?/br> 呵,他都沒聽說過,也只能湊活一下了。 上官琰一身錦衣華服跨進門檻,當然是引得莊里的小廝爭相上前來環(huán)擁身側(cè),不似簡玉玨身邊空空蕩蕩。 “簡玉玨,這是京府新開的綢緞莊,這般好的位置,東西倒是不怎么樣。”上官家以鹽商起家,但射獵甚廣,譬如宮里尚衣監(jiān)的采買,也都是上官家旁系分支在打理。 是以蘇家的綢緞莊在他眼里,也的確是太過普通。 簡玉玨眼神掃過這滿目綾羅綢緞,沒興起半分波瀾,“我不需要。” 他是沒想到,上官琰威逼利誘,帶他過來竟是想替他做衣衫,可這些與他自己從估衣鋪買的舊衫又有何區(qū)別。 更何況,他也不需要別人的施舍。 上官琰只當聽不見,朝著小廝道:“替他量身,用你們店里最貴的錦綢?!?/br> 鋪子里的小廝眼見能掙錢,作勢就要替簡玉玨量身,簡玉玨不喜人碰,他皺眉往后躲了一下。 “你要我來的,我來了,就算你做了,我也不會穿?!?/br> 說完,簡玉玨又是不留情面地往店外走去,小廝心疼少了一樁大生意,再見上官琰神色不善,忍不住數(shù)落道:“爺,這個窮酸書生就是不識好歹,瞧那衣服破舊的,還死鴨子嘴硬?!?/br> 小廝頓了頓,笑嘻嘻道:“爺,要不要給您自己量一件?!?/br> 上官琰嘴角微揚,笑意卻不達眼底,“這種衣料,我還看不上?!?/br> ... 永安街的街尾,上官琰終于是趕上了,他攔住簡玉玨,“你到底要如何,才能做我的食客,你為官,不也是為了俸祿而已,我能給的起更多,你還想要多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