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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南禪在線閱讀 - 第76節(jié)

第76節(jié)

    凈霖稍稍斂眸,隨后緩步踏出。

    光庇全身,那烏發(fā)已長至腳后,不再戴著銀冠。天青色飄蕩風間,白袍終成過往云煙。他也不再復如年少,清冷已熬成孤寒。身量似有所長,但削瘦一如既往。

    境中笙樂已停,誦聲寧止。松風隨著凈霖的腳步而歸于平靜,蓮池滴水不濺,酒水紋絲不動。群神匍匐而跪,他們在寒煞之中,竟連一句“臨松君”也不敢呼喊,一時間闃無人聲。

    黎嶸案上酒樽被撞倒,他推開座椅,喚道:“凈霖……”

    凈霖與黎嶸擦肩而過,他于階前單膝而跪。手掌微抬,咽泉劍霎時歸主。

    “父親。”

    那雙無情無欲無波瀾的眼眸上望。

    “兒子來了?!?/br>
    九天君原本斜身而坐,在這一眼中竟感到有些心驚rou跳。他撐著把手緩身而起,面前明珠搖晃劇烈。他平了平心緒,迎下階大笑道:“吾兒請起,為父久候了!”

    第103章 臨松

    九天君手扶凈霖登上座,他端詳著凈霖,感慨萬分:“瞧著雖顯清瘦,修為卻是大有所長。臻境已困你數百年,眼下出關,去歷練一番便該跨入大成之境了。”

    凈霖不語,他任由九天君把臂相引,目光絕不斜視。咽泉歸于他身側,適才的鋒芒電光火石,已經消失不見。梵壇的鐘聲回蕩,池水潺緩。眾僧的誦經聲漸漸恢復,氤氳霧氣間,蓮花綻落一剎那。老僧顫巍巍地撥云探望,只見凈霖衫擺搖晃,干凈利落地登上高座。

    底下的吠羅仰頸窺探,見得臨松君漠然端坐,竟連一絲笑容與得意也沒有。眼里平波如井,通身沒個人氣。

    諸仙原本酒酣耳熱,筵席雖有拘束,卻也能討到些眾樂的快意。誰知臨松君坐了高臺,底下竟都一個勁的拭著冷汗,席間落針可聞。

    “百年難見一次的臨松君?!睎|君稍稍掩面,酒喝得太飽有點想吐,便不顧形容地撐地爬起來,哽著聲對周遭說,“都偷著樂什么?笑出聲啊!光明正大地瞧!過了這村可就……”

    話沒完,東君便連滾帶爬地跑去吐。

    吠羅跪不住,覺得周圍凝著氣氛不舒坦,便瞅準機會,也跟著爬起來,抖出帕子要給東君。

    東君接了帕,待漱了口,掩著帕對吠羅眨了只眼,笑道:“好人,帕子我便借了。晚些時候東邊見,我洗凈了還你?!?/br>
    吠羅被他眨得心肝亂跳,又被他不輕不重地拍了把后背,登時魂都要飛了,慌不迭地點著頭,小犬似的跟著東君。

    東君拭著唇角,酒氣濃重,面上卻看著醒了不少。他對高階上的九天君拜了拜,說:“凈霖方歸,君父必然舍不得使喚他,那我便占個便宜,討個彩頭!”

    “多半是為了中渡大雪。”九天君笑容滿面,興致勃勃,轉頭對凈霖溫聲說,“你閉關封識,故而不曉得,為得你出關這一下,中渡已遭了場雪難。他春喚不醒,須得你助他一助?!?/br>
    凈霖聞聲看向東君。

    東君笑一聲,說:“睡了一場,不認得我了么?這目光盯得我心里慌?!?/br>
    凈霖僅僅略掃一眼,便又轉回目光。他稍頷首,說:“聽憑父親差遣?!?/br>
    東君斂了笑顏,覺得好生沒趣。他將手中的帕疊了,說:“那便待散席之后,你我一起走一趟。”

    “不急一時。”九天君對下方朗聲說,“另有一事迫在眉睫。幾百年前,九天門齊力抗海,在座諸位皆對邪魔深惡痛絕,我們也喪失了許多好兒郎。好在天降大任于我九天門,雖歷經磨難,卻終鑄成無上功德。當時北方蒼龍居地不讓,餓死了無數無辜百姓,但為全抗海大業(yè),九天門始終忍讓避退,可惜貪心不足蛇吞象,蒼龍到底沒能抱守本心?!?/br>
    黎嶸已料得九天君要說什么,他陡然抬眼,看向對面的凈霖。凈霖余光睨來,卻是喜怒皆無。

    “……念蒼龍也曾心系眾生,到底不好將他功德抹去。但他后來貪納血海,遭眾魔襲身,也不光彩,所以遲遲不曾告知三界……”

    “……殺戈君一心衛(wèi)道,也是無奈之舉。北方大妖群聚,此事不好解,拖到今日便是為了等臨松君出關……”

    九天君紅光滿面,大力地扶著凈霖的手臂,說:“如今凈霖出關了,此事便不能再拖。你與東君下界時去趟北地,將蒼帝已死的消息知會群妖。若是遇著阻撓,只管……”

    蒼帝已死。

    無數人默念著這一句,不論是僅剩的幾位知情人,還是茫然不解的過路客,他們都注視著凈霖,似乎想從臨松君這里窺探出些什么。然而臨松君既不躲閃,也別無情緒。

    黎嶸在這一刻記起那場大雨,他扛著的凈霖,凈霖在雨間失聲痛哭,即便狼狽,卻是個人??伤缃穸俗趦袅貙γ?,見得這個不是人,而是一把歷經錘煉的天下劍。

    臨松君沒有心。

    東君半途就溜了,他躺在老石上,面上蒙著吠羅的帕。他不滿地吹起帕子一角,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白瞎了我百般盼望的眼。你瞧他,那還是人么?連哭笑都失干凈了?!?/br>
    醉山僧面池而坐,他抱著降魔杖,回道:“看著挺端肅,想必是個正經人?!?/br>
    “人不可貌相,我也是個正經人?!睎|君說道。

    醉山僧冷笑:“你不過披著人皮罷了?!?/br>
    “總好過你心藏怪胎?!睎|君譏諷著,“前幾日又投梵壇去,人家硬是看不上。我早說你心陷紅塵,斷不干凈?!?/br>
    醉山僧定了半晌,看池面漣漪,他說:“我已經忘了。”

    “你這杖叫什么?”

    “降魔?!?/br>
    “如今天下無魔,你降誰?你不過是心結難解,情劫難渡,一心困于那前塵景中?!睎|君枕著臂,說,“我斷定你此生都無法做佛。”

    “誰說天下無魔。”醉山僧半回首,“你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走?!?/br>
    東君忽然開懷大笑,他說:“好個禿驢!假惺惺地說了一通,不過是想借著我的光圖個永生!你滯留在臻境已經百年,何不登入大成?”

    醉山僧望著蓮花,卻不答此話。他剔盡煩絲,卻發(fā)覺情絲系于心田。他時常爛醉如泥,時常瘋癲若狂,每跪于佛門之前,其實都不過是徒勞遮掩。他閉上眼,便是那回眸一瞥。他睜開眼,便是數百年的孤苦伶仃。做個人太難了,他早已畫地為牢,縱然天賦絕世,也永遠入不了大成之境。

    東君合眼假寐,聽得醉山僧起身離去。他自知此問不會有回答,卻似是早已明白個中緣由。他是只邪魔,披著人皮混于天地間,但這千年光陰仍舊讓他似懂非懂。

    不知躺了多久,東君算得凈霖該來了。誰知面上帕角一掀,探開一雙熱切的眼。

    東君當即露出笑:“小閻王,怠慢了!”

    吠羅素愛美人,見東君枕臂懶散,竟一點不覺得被怠慢,而是又驚又喜地說:“我叨擾到君上小歇了嗎?”

    “誒?!睎|君緩身半起,牽了帕的另一角,桃花眼眼角都滲著艷麗。他說,“你來找我,這怎么能算叨擾呢?我在此,便是等你啊?!?/br>
    吠羅見他怡顏悅色,與傳聞大相徑庭,不禁一張臉上都是熱忱之色:“等、等我?”

    “我這張臉好看么?”東君肘撐膝上,抬著臉叫吠羅看個夠。

    吠羅使勁點頭,一瞬不眨。

    “那你想嘗嘗什么滋味嗎?”東君狡詐地沿著手帕牽住了吠羅的手指,緩身湊近。

    吠羅猛地捂住口鼻,覺得熱流要涌出來了。他眼見東君湊近,腿都要軟了。豈料這氣氛旖旎時,東君突然用力將他拽上老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摁在下邊,再次眨了只眼。

    “這般喜愛容色,我便犒勞犒勞你?!?/br>
    兇相頃刻間震懾而出,逼近吠羅眼前,這剎那間的刺激驚得吠羅失聲大叫一聲,翻身就要跑。東君一把拽住他的腳踝,將人輕而易舉地扯了回來。

    吠羅掩面大哭,不敢再看他一眼。

    東君哈哈大笑,撐著頭端詳著他,說:“世間不許美人間白頭,你這小鬼真是討厭。喂,我原形如此,丑陋無比?!?/br>
    吠羅從指縫間見東君已恢復艷色,卻已渾身發(fā)軟。東君本相兇悍,就是蒼龍也要受撼,何提吠羅不過是只伶鼬,當下嚇得“嘰”聲都要喊出口了。

    “來日你到了上界,切記美人多帶刺。顏色之下說不準都是血盆大口,如我這般,時不時還要進食的就更加可怖。”東君松手,“還不跑,等我扒了你的衣,腌了你下菜?!?/br>
    他說的腌菜,吠羅卻以為是閹了!這下不僅心神皆受了傷,連怕也顧不得,憤怒地蹬開東君,大哭著跑了。跑到半途,差點撞著凈霖。凈霖側身閃了,吠羅卻看也不看他,滿心都是東君這混蛋,覺得這九天境就是自己的傷心之處,再也不想來了!

    東君吹著手帕,覺得這帕輕薄得像它主人,戳一下就能破。他見凈霖走近,便揉了帕,隨手抄進袖中。

    “逗他玩玩?!睎|君說,“你怎連笑也不會笑?”

    凈霖站定,說:“動身?!?/br>
    東君訕訕地跳下石頭,與凈霖并肩而行。他折扇呼扇著風,說:“中渡大雪埋了近月,你只需讓雪停了,剩余的我自有法子?!?/br>
    凈霖嗯聲。

    東君說:“北邊這差事不好辦,群妖無首必出亂子,你怕要費些功夫才行。不過我看你指腹抵劍,想必已經打定了主意?!?/br>
    凈霖指尖微收,說:“你很不討人喜歡?!?/br>
    東君笑了笑:“彼此。這趟差事早些辦了,你我便不用再礙著互相的眼。但說起來,我有什么討厭之處?不過是生得美而已?!?/br>
    凈霖與他同出界,分界司的把守見得他倆人,也不要名牌,只匍匐行禮,容他倆人過了。

    東君說:“人人跪拜的滋味如何?”

    “別無二致?!?/br>
    “道貌岸然?!睎|君甩著折扇,“這滋味分明叫人欲罷不能,否則怎么人人都想做人上人?”

    凈霖靜了片刻,說:“你我皆不是人?!?/br>
    東君說:“這話聽著就讓人舒坦得多。你閉關我不便打擾,只能此刻做些兄長的疼愛。乖弟弟,還記得住事兒么?”

    風涌吹兩人的長發(fā),云海間再無別人。

    凈霖說:“記得清清楚楚?!?/br>
    “我看不然?!睎|君偏頭,惡聲說,“凈霖,蒼帝死啦?!?/br>
    凈霖眉間不動,反問道:“我認得這個人么?”

    大風鼓袖,臨松君平靜地重復。

    “我認得這個人么?”

    鈴鐺霍然一響,東君反手掩了鈴聲,笑吟吟地說:“不認得,知會你一聲罷了。這人算個梟雄,就是死得慘,怪可憐的?!?/br>
    第104章 兄弟

    黎嶸從繁雜案務中抬起頭,聲音抬高,重復了一遍:“殺了?”

    “臨松君殺了北蒼帝。”守備不安地垂下頭,跪在地上緩了片刻,才重新說,“臨松君下界后中渡大雪已停,他便自行前往北邊。君上,北邊高墻已成群山,從北地邊沿一直到血海舊址,其間但凡有借著‘蒼帝’的稱號盤山稱王的大妖,臨松君全部斬于劍下。”

    “凈霖下界已有半月?!崩鑾V站起身,“怎么今日才報了上來?各地分界司都昏頭了么!”

    “非各地分界司瞞而不報?!笔貍浜斫Y滑動,抬起臉,顫聲說,“而是臨松君過境無妖生還,沒人稟報分界司。君上!此事非同小可,須得遞呈君父。北地分界司屢次請見臨松君,皆被臨松君漠視不理。如此下去,北方恐要生變!”

    “他殺了多少……”黎嶸語滯,“殺了多少妖?!?/br>
    “一百零八?!笔貍湔f,“皆是稱‘蒼帝’者?!?/br>
    黎嶸須臾間便已鎮(zhèn)定下去。他說:“原信稟報,父親那頭瞞不得。凈霖有父親的斬殺口令,又位列君神,斬殺眾妖非過乃功!告訴中渡各地分界司,不必驚慌?!?/br>
    “還有一事須得向君上稟報?!?/br>
    “說?!?/br>
    守備膝行上前,急促地說:“臨松君深入血海舊址,也在探查前塵案子!數月前君上命我等銷毀陳廟,臨松君已追查到了端倪!君上,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