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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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圈養(yǎng)血海費(fèi)心費(fèi)力?!崩鑾V抬了抬下巴,示意凈霖看看九天境,“‘名’已成就,‘利’在何處?清遙常住在父親院中,被喂養(yǎng)了那么多的血rou,少不得要助父親一臂之力。父親從臻境到大成用了多少年?你想必不知道。你已是天賦絕倫,而父親只用了三百年?!?/br> 凈霖手指一頓。 黎嶸說:“這般快,你明白了么?” “根基不穩(wěn)?!眱袅厮妓髦?,“靈海虛浮,空有其表?!?/br> “清遙如能活久一些,父親便沒有此等后顧之憂。當(dāng)年血海危急,蒼龍幾次翻臉,父親卻置之不理。”黎嶸說到此處停頓少頃,“正是因?yàn)闊o法匹敵,所以才要假借血海之難。蒼龍一死,再無禁忌。” “你殺了蒼龍。”凈霖看向黎嶸,“你怎么殺得掉蒼龍?!?/br> 黎嶸沉默半晌:“亂其心,趁其難。龍生逆鱗于喉下,攻其不備便可得手。” 凈霖盯著他。 黎嶸說:“父親為此布設(shè)已久,我只是棋子而已?!?/br> 然而他沒有說完。 你也只是棋子而已。 “近年父親時(shí)常抱恙,多現(xiàn)于頭痛之癥。”黎嶸受不了凈霖的目光,他閃避開,繼續(xù)說,“此事沒有聲張,知情者不過幾個(gè),并且父親雖身體不爽,神智卻相當(dāng)清楚。換而言之,他疑心更重。我掌握云間三千甲,卻鎮(zhèn)守在追魂獄。父親大殿守衛(wèi)一千人,皆由云生掌管。比起你我,父親更信他。” “你一直在為父親尋藥。”凈霖說道。 “我的藥即便遞上去,他也不會(huì)輕易下口。”黎嶸抄了把蓮池水,洗著掌心的汗,“這種陰損招數(shù),他可是父親?!?/br> “卑鄙小人做過一次?!眱袅卣f,“還想做第二次么?” 黎嶸隨意地擦著手,他輕輕搖著頭:“你欲行光明磊落之事,也須看看對(duì)手是誰。師兄最后忠告你一次,不要輕易上當(dāng),不要為其動(dòng)怒,不要拔劍動(dòng)手。殺他容易,后續(xù)卻相當(dāng)難纏。九天君已是天下正道之首,他是群神君父,若不是鐵證如山,誰也不能擅自殺他。三界封號(hào)盡在他手掌之間,單是‘父親’二字便足以壓倒你我。空口無依,眾怒難平?!?/br> 凈霖落地,將要離去。 黎嶸坐下在他方才的位置,說:“你掌心里捏著什么?!?/br> 凈霖回首,掌心佛珠一拋而起,再穩(wěn)當(dāng)?shù)芈淞嘶厝?。血跡早已沉淀成暗褐色,卻讓黎嶸感覺觸目驚心。 “一顆舊珠子?!崩鑾V說,“給我罷?!?/br> 凈霖不理。 黎嶸大聲說:“你留著干什么?!?/br> 凈霖看也不看他一眼,將佛珠遞進(jìn)了口中。黎嶸陡然站起身,凈霖已經(jīng)吞咽了下去。他舌尖滲漫血味,澀得他直皺眉。 “這是我的東西?!眱袅仄乘谎?,如此說道。 幾日后九天君要他倆人辦得差事便下來了,往南督查分界司修建新廟。如今各地掌職之神時(shí)有替換,地方廟宇自然也要隨神更換。這差事既不危險(xiǎn),也不急迫,卻召集了兩大君神齊力協(xié)辦,地方掌職之神都以為是九天境重審差職,早在他倆人到來前就打起精神。 凈霖覺得這其中隱約不對(duì),卻又無從說起。他只能先與黎嶸同行,倆人下到中渡,著手督查。 京都臨近之地皆屬凈霖名下,他雖料理的時(shí)日不久,卻也算是井井有條。倒是京都豪奢之地,竟連笙樂女神的廟宇也沒有。 “我傳女神之話,知君父圣意?!斌蠘返氖膛艉煻?,“然而女神惠澤難綿,不宜大興土木。還望二位君上回稟君父,特免京都廟宇之事?!?/br> 黎嶸頷首,他還要兼顧此地分界司,稍作寒暄后便退身出去了。 凈霖端坐在簾外,熱茗韻香裊裊。他本欲退身,豈料侍女忽然俯身,在簾內(nèi)輕聲說:“女神特差我問候君上。君上百年閉關(guān),福在大成?!?/br> 凈霖說:“我臻境方渡,大成尚且不定?!?/br> “所謂因果輪回,君上歷經(jīng)磨難,方知苦楚。大成之境如道深淵,大成之境如道淺顯。君上來日必能頓悟?!?/br> 凈霖手指觸杯,他說:“……我前塵已過,還不算知苦?” “人生八苦。”侍女的珠釵在簾后隱約搖晃,她細(xì)聲慢語,“君上食之便懂?!?/br> 凈霖不語。 侍女便俯身退下。室內(nèi)寂靜,凈霖孤身枯坐,眼前茶霧縹緲。珠簾層層,門窗皆未合閉,有風(fēng)不請(qǐng)自來。 凈霖不知坐了多久,直到聽見了雨打芭蕉聲,才恍然下起了雨。他側(cè)頭看階下綠意清瘦,在風(fēng)中不堪敲打。廊下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疾風(fēng)驟雨,隱隱有不祥之兆。 凈霖扶杯飲掉涼透的茶,黎嶸正好步入室內(nèi)。凈霖寵辱不驚,說:“父親出了何事?” “病臥床榻!”黎嶸夾雜著寒氣,“昨日殿朝時(shí)竟然昏了過去,頭痛之癥已經(jīng)掩蓋不了?!?/br> “他將你我兩人差遣到此?!眱袅卣f,“便是提防。” “除非他早已知曉自己近日將病。”黎嶸略微焦急地說,“此事真真假假,倒像是引人上鉤?!?/br> 凈霖說:“你咬嗎?” 黎嶸閉眸片刻,說:“我即刻回程,須得親眼一見方能決斷。若是真的病了,此刻也必不能讓他死!” 他臨行前才與云生交換駐防,云間三千甲就在大殿各門處把守,一旦九天君真的病倒了,他又在中渡之地,簡直是欲蓋彌彰!頤寧一派虎視眈眈,群起而攻之絕非黎嶸所愿承受的后果。 黎嶸急身回撤,他前腳一走,凈霖便起身別過笙樂侍女,冒雨橫穿過京都,踏入自己的封地。 暴雨不沾身,凈霖天青色融于雨間。他似乎總于大雨之時(shí)遇見抉擇,就好比此刻他站在人前,手里展開一紙長單。 “我奉君上之命駐守此地?!笔馊侥▋裘嫔系挠?,“借著掌職之神的身份深查各地,此頁所記地名皆是已被摧銷原名之處,它們無一例外,全是九百年前九天門奉命收納孩童的地方。” 這滿滿一頁寫得密密麻麻,凈霖?fù)荛_水珠,說:“勞駕了?!?/br> “君上!”殊冉說,“殺戈君麾下諸神也在追查,并已將各地舊廟全部抹平。君上要拿人,僅憑此單也毫無作用?!?/br> 凈霖將紙頁折起來,他說:“我知道?!?/br> 殊冉上前一步,說:“我曾受帝君大恩,九百年來留守于此等待君上。君上!此行不易,我豈能袖手旁觀!” 凈霖說:“你是佛獸,命不該絕。梵壇如今雖已筑于九天境中,南禪舊寺卻仍留蓮池。從何處來,便歸何處去?!?/br> 殊冉“撲通”跪地,他說:“我受帝君之命……” “這世間已沒有帝君?!眱袅卣f,“你說的這個(gè)人,我不認(rèn)得他。” 殊冉難抑哽咽,他突然拽住凈霖的衣角,說:“君上何不再忍耐幾日!此次前去,必然兇多吉少!” 凈霖?fù)垡罗D(zhuǎn)身,怔神于雨中,忽然說:“雨這樣大,我竟像是在等一個(gè)人?!?/br> 巍然大門已經(jīng)閉合,大殿之外群神恭候。云間三千甲嚴(yán)陣以待,四君皆守于側(cè),黎嶸甚至披甲而立。 “父親無故病倒,若非有人下毒,豈會(huì)如此!”云生上前呵斥,“你阻攔在此欲意何為?黎嶸!你要如何!” “兄弟諸人皆能近身,到底是何人所為,查明之前一概后退!”黎嶸橫槍。 “既然大家皆有嫌疑,你又為何能跳脫其外?”東君說,“打開大殿,容群神侍奉在側(cè),你我諸位兄弟全部后退,這樣才夠坦蕩啊。” “我離境不過幾日,父親便橫臥病榻。眼下危急關(guān)頭,誰要趁亂下手尚且難定?!崩鑾V分毫不讓,“我職責(zé)鎮(zhèn)守大殿,不會(huì)退讓!” “你生怕?lián)蠚⒏笍s君之名,故而來此一招,栽贓他人。”云生緊逼,“你一離境父親便病倒,往日也是你在搜尋藥物,早已扯不清了!” “你我這些年雖政見不合,卻情誼仍舊,何必這般咄咄逼人!” “只怕你心懷鬼胎做賊心虛!” 他倆人爭執(zhí)間忽聽殿門大響,東君幾步迎去,問道:“何事!” 卻見門外守衛(wèi)滾身淌血,厲聲道:“君上!臨松君持劍破門,已逼近了!” 黎嶸猛地推開人,說:“你說誰?!” 云海轟然撞起青芒,罡風(fēng)倏地蕩掃全境,追魂獄下的血海也聞聲怒卷波濤,紅色從遠(yuǎn)處蔓延而來。 東君陡然推了把人,喝道:“愣著做什么?他已將步入大成之境,在場誰也不是他的對(duì)手!速去梵壇請(qǐng)出真佛!” 第106章 夢(mèng)終 黎嶸當(dāng)即阻攔,他說:“凈霖的來意尚且不明,不要驚動(dòng)……” “他的來意明明白白?!痹粕抗馓鞒鲈评?,“養(yǎng)虎為患,終成大害!” 言語間九天境劇烈震動(dòng),追魂獄震得尤為厲害,邪魔在鎮(zhèn)塔下狼奔豸突,警天鐘長鳴不止。群神慌忙扶著廊子石柱,眼看守備連連敗退,忽聽梵壇眾僧誦著經(jīng)疾步而來。 佛光驅(qū)除陰霾,九天境的震動(dòng)被一指定住。真佛無聲無息地拈花而立,殿中的驚亂剎那云散。他依舊微笑,以目靜觀九天君。 “君父身受五倫之毒,須得置于金芒大棺間,鎮(zhèn)以百僧加印梵文鏈,沉于梵壇蓮池中凈滌七七四十九年方可破除?!?/br> “世尊救命!”云生欠身跪地,“性命攸關(guān)!凈霖來勢(shì)洶洶,只怕已墜殺孽魔道,如不能阻攔住他,三界必起血雨腥風(fēng)!” 真佛側(cè)目,天際殺聲震耳欲聾,他說: “東君主生道,而今能阻他一阻的唯有殺戈君。” 黎嶸頓時(shí)后退,他握槍顫抖,澀聲說:“我不能如此?!?/br> “你不殺他?!痹粕羧惶?,“他便會(huì)殺了父親,殺了你我!” “如若父親無罪,”黎嶸說,“凈霖何必如此!” “父親何罪之有?父親蕩除血海,開立三界,冊(cè)封群神!沒有證據(jù),便是謀逆!他要背負(fù)這殺父之名,你也要縱容下去不成?!”云生已經(jīng)起身,他說,“況且蒼龍一事,你心以為他真的忘得掉?大哥!他是來報(bào)仇的……他是來找我等報(bào)仇的!” “不是!”黎嶸陷入兩難絕地,他說,“我早已叮囑過他……” “他與你同辦差事,父親便病如山倒。你歸境料理雜務(wù),他便步步緊逼。你不阻攔住他,日后便是百口莫辯?!痹粕兆±鑾V一臂,情切地說,“大哥,當(dāng)斷不斷,必受其亂!” 他話已至此,再明白不過。君父不論死還是不死,都必須要有個(gè)人承擔(dān)罪責(zé)。凈霖來得正好,這殺父弒君的水潑上去,他們便都解脫了。 黎嶸曾經(jīng)囑咐過凈霖,不要輕易動(dòng)手,因?yàn)槌鰩煙o名。然而這一病千載難逢,錯(cuò)過了再殺九天君就是難上加難。如若這世間的齷齪污穢必定要有個(gè)人來擔(dān),那么臨松君來了。 他已料得此行難活,但是他還是來了。 凈霖劍磕地面,他用帕擦掉指間的血跡,破猙槍凌風(fēng)突來時(shí)他已經(jīng)等待多時(shí)。烏沉沉的云海就在腳下,中渡的大雨使得他指尖潮濕,握著劍柄有些滑膩。 風(fēng)浪涌動(dòng),破猙槍直擲門面。咽泉?jiǎng)Α芭椤甭暩駬?,接著見鐵甲與常服猛撞在云海間。周遭繚繞的云霧蕩然無存,兩個(gè)人隔著劍鋒和槍桿睜目相對(duì),下一刻黎嶸啞聲說:“后退,還有來日!” 電光石火間黎嶸猛地被挑掀而起,千斤重的破猙槍在咽泉?jiǎng)η昂翢o優(yōu)勢(shì),疾風(fēng)狂虐,驟雨般的撞擊聲應(yīng)接不暇,黎嶸被擊退砸地。凈霖劍勢(shì)驚空,頃刻間已劈到眼前! 黎嶸橫槍接下,背部受挫,整個(gè)臺(tái)階登時(shí)崩塌,轟然陷下去。他槍退其險(xiǎn),一腳蹬在凈霖胸口,倏然翻起。凈霖收劍旋身,兩人踩著碎石渣土虛實(shí)險(xiǎn)戰(zhàn)。風(fēng)云變幻,凈霖近身時(shí)撩劍上挑,黎嶸不防此招,鐵甲由胸口一線霎時(shí)崩碎,咽泉?jiǎng)庖训衷谒眍^。血花頓爆,黎嶸撐身不及,已經(jīng)被凈霖踹翻在地。 黎嶸扒住蓮池邊沿,趔身而爬。他喉頭口齒間涌的皆是血,從胸口挑到鎖骨之下的血線刺目。 九天臺(tái)的長階延伸而上,血海已泛濫在四周。凈霖甩掉劍鋒上的血,他望著真佛,真佛也望著他。 “你看見了什么?” “尸山血海?!?/br> “你為何而來?” “殺人而至?!?/br> 凈霖發(fā)已經(jīng)散了,他適才才擦過指間又淌著血水。他見無數(shù)神佛立在后邊,真佛的悲憫與曾經(jīng)渡他入門時(shí)的神色一模一樣。凈霖略仰起頭,劍鋒隨著腳步劃在臺(tái)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