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霖盯著字呆了一會兒，說:“……你不要誆我。”

    “我將你擱在心窩里?！鄙n霽低聲說，“我如何舍得誆你？”

    凈霖指尖有些涼，他又默了一會兒，字正腔圓地念著:“……哥哥?！?/br>
    接我回家。

    凈霖突兀地憶起這句話來，他指尖下意識地傳出錐痛感，仿佛這句話就是在疼痛里重復著。

    昏暗的車廂似如昏暗的石棺，凈霖眼前恍惚看見一面斑駁血跡的石壁。他以為上邊寫著字，可他只看見層層疊疊的線。

    凈霖倏而回神，他覺得胸口泛起點熱潮。但是眼睛里卻積埋著酸澀，可是他不清楚這到底是哪里的難過。

    他還能難過么？

    他早已是個死人了。

    他辨不清快活，嘗不出心動。他甚至真如旁人說的那般，是沒有心肝的。

    他怎么會難過呢。

    凈霖說:“……這不是……”

    “貨真價實的。” 蒼霽手臂收緊，他說，“這不是凈霖嗎？我懷里抱的不是你嗎？”

    “我追著你……”凈霖偏頭，復雜地問，“我心愛你？”

    “我追著你?！鄙n霽不回答，而是語氣堅定地重復，“我心愛你?！?/br>
    凈霖被這話燙慌了神，他袖間的石頭終于瞅準時機滾了出來，在兩人腿邊難以置信地繞了幾圈。蒼霽腳尖一收，直接將石頭又塞回自己袖子里。

    “我心愛你。”蒼霽變本加厲，“我心愛臨松君凈霖。你為何不看我？你好燙。我說這句話讓你覺得熱還是覺得情難以堪？”

    凈霖唇線緊收，一言不發(fā)。

    蒼霽就說:“你若是不看我，我就說一夜。”

    凈霖立刻轉(zhuǎn)頭，他眼中又驚又怕，這是他在這具拼湊的身軀里頭一回流露出這樣的神情。他甚至有點笨口拙舌地說:“我不要……我不要聽?！?/br>
    “是嗎?！鄙n霽加重語氣，“那我不僅心愛你，還想抱你揉你含著你，你是不是也不要聽？不要聽我便不說了——你怎么想得這么美！”

    石頭在蒼霽袖中掙扎一番不得逃脫，凈霖呆了片刻，竟然抬手捂住耳朵，面上原本沒什么表情，在蒼霽的注視下逐漸變得惱羞。

    “……那我也要說了！”

    蒼霽笑一聲:“我求之不得，來啊，我洗耳恭聽?！?/br>
    第110章 故居

    凈霖登時語結(jié)，石頭不能出來，他的情緒便無處遁藏。他于過去那么多年的光陰里，已然習慣把另一個自己匿在石頭中。不丟失本心的最好辦法便是把它寄存在別處，臨松君不能做的事情，石頭毫無顧忌。

    但那也是凈霖啊。

    這個世間不會再有人比蒼霽更加明白，他的凈霖已經(jīng)不再有束縛，石頭不該成為凈霖隱藏的去處，蒼霽要把他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化在自己的心口。

    蒼霽見凈霖語塞，不由地說:“不會說？無妨的，拜個師我教你啊?！彼兆袅氐膬芍皇滞螅瑥亩嫌喑隹障?，隨后慢條斯理地教道，“我懷里抱著的人怎么跟玉似的，又柔軟又滑膩。過去在山中是我有眼不識軟溫玉，竟把我的凈霖當作了白瓷精?！?/br>
    凈霖被蒼霽拿在懷中，他不自在地挪動了腿，被書本抵著膝頭。

    “我欲含著你?！鄙n霽正兒八經(jīng)地解釋，“是因為你撈起來輕得很，稍微使點勁撞，就分不清哪兒是水，哪兒是你?！?/br>
    “……我?！眱袅乇痪兄p腕，只用一雙眼望著蒼霽，里邊的波光晃得蒼霽堆在舌尖的渾話忍了又忍才吞下去。

    “我不是水。”凈霖說，“……含不得?！?/br>
    蒼霽吻了吻凈霖的耳根，說:“我此刻已陷入水中，我來日必將耽于此身?！?/br>
    凈霖深知蒼霽在講什么，因此探臂欲爬?？墒巧n霽從后囚著他，沿著耳根低語。

    “他們告訴你蒼龍喉生逆鱗，破之既亡，卻不曾告訴你蒼龍本性縱yin。我心愛你，我便想與你做盡快活事?！鄙n霽漸漸握住凈霖的手，“我既要疼著你，也要弄疼你。我雖總是這般讓你慌讓你怕，卻也想這般讓你耽于我。我心愛一個人，這個人也心愛我。我與他不論是煮茶論道還是盡享歡愛，那都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天經(jīng)地義?！眱袅貒艺Z。

    “天經(jīng)地義。”蒼霽帶著凈霖的手貼在他的小腹，戲謔道，“我在這里進出自如，這把咽泉劍歸我?！?/br>
    凈霖偏頭，說:“不……”

    “這只惡蒼龍歸你?！鄙n霽陡然堵住凈霖，以他一貫的進攻吻得凈霖支身不穩(wěn)。

    蒼霽后靠在車壁，他猛地抬腿撥開雜物，臂間用力，將凈霖揉著腰轉(zhuǎn)過身。凈霖騎著身，發(fā)隨著蒼霽的動作亂散在后。

    唇舌間吞含的不止是心愛，還有兩個人隱秘的情潮。色欲濕潤地滲在四肢百骸，將凈霖泡得眼角泛紅，眉間化開一片春情。蒼霽揉皺了凈霖的衣袍，他用一種極度情色的方式吮含著凈霖的舌，眼里承著水浪，將凈霖吻得雙腿發(fā)軟，又將凈霖揉得含糊吟嘆。

    “所以床笫之歡有什么不好?！鄙n霽抄抱著已經(jīng)化了的人，啞聲咬著他的耳，“從寬衣解帶開始，步步都是疼愛你的意思。一下一下只重不輕，我的yin色放浪全交給你。”

    凈霖埋起臉，石頭小人終于不動了。

    雪停時馬車已到了地方。

    蒼霽打簾而出，此行為了不惹人眼目，他已盡力掩了妖氣，故而落地時也緩了幾口氣。

    佘檜的伙計一路打點，跟著鞍前馬后，這會兒送到了地方，少不得來討個喜。蒼霽拋了他幾顆金珠，他喜笑顏開地接了，對蒼霽抱禮道:“公子是難得的財神爺！這一程走得順利，多半是承了公子的福氣。佘爺特地囑咐，備了份薄禮給夫人。”

    這一趟誰不知道“曹夫人”是曹公子的心頭rou。

    蒼霽頗為愉悅地說:“叫佘爺?shù)胗浟耍厝ヌ嫖曳A個平安?！?/br>
    伙計連聲應了，兩個人正客套間，伙計目光突然一頓，接著磕絆地說:“……夫、夫人?。俊?/br>
    凈霖肩覆狐裘，聞聲側(cè)視。他近幾日雖沒記起多少事，卻已不如下山時寒冽。

    蒼霽說:“冷嗎？”

    凈霖眺目遠山，雪霧隱綽，距他兩人下山已過了一年，此時再看故處，竟有陌生之感。

    “不冷。”凈霖答道。

    蒼霽掃伙計一眼，伙計即刻噤聲退了。他邁步與凈霖并肩，沿著這殘雪未掃的道走。

    “宗音性子穩(wěn)重，素來恪盡職守，又好秉承規(guī)矩辦事。”蒼霽說，“他不該有什么仇家?！?/br>
    “他必不會無故離海?！眱袅卣遄玫?，“他若不是被人帶走，便是自行離去?！?/br>
    “一個人遽然生變。”蒼霽說，“必是碰了情字?！?/br>
    “這般說?！眱袅乜聪蛏n霽，“未免武斷?！?/br>
    “我與宗音幾面之緣，卻已能猜得他是何等樣的人。他若不是被逼無奈，絕不會棄職離海。只是動情便罷了，他本就是東邊的土皇帝，如想隱瞞九天境也不是不能。為何要匆忙離去，暴露而出？”蒼霽說著環(huán)顧四周，“這村子有些古怪?！?/br>
    “人少了?！眱袅伛v步，示意蒼霽向前看，“雪掩柴門，還留在此地的百姓不足五戶?！?/br>
    “無人坐鎮(zhèn)，妖怪橫行?！鄙n霽說，“但是必不會惹出大事，因為分界司會盡快調(diào)出人手來，所以沒理由跑得這樣干凈?！?/br>
    凈霖一時間也無頭緒，他說:“臨行前東君道八苦只剩這一苦，可我算起來分明還少了三苦。若是能猜得宗音是哪一個，興許便有些線索?！?/br>
    “是少了兩苦。”蒼霽見凈霖不解，解釋道，“冬林的‘死’，顧深的‘愛別離’，楚綸的‘病’，左清晝的‘放不下’，老皇帝的‘老’。此乃你我共經(jīng)歷的五苦，而我于忘川河中見得了‘怨憎會’，所以如今只剩下‘求不得’與‘生’?！?/br>
    他閉口不提這個怨憎會是誰的，凈霖卻仿佛心有靈犀。

    凈霖說:“宗音數(shù)百年里尋求化龍機緣，卻遲遲不得。所以給他一個‘求不得’，倒也正合適?！?/br>
    “不過是百年?！鄙n霽說，“尋常人修行問道，動輒千百年，又受本相牽制，能入臻境者鳳毛麟角。宗音只是尚不得入門之法，卻并非不能化龍。所以求不得于他而言還差些東西，倒是生，興許寓意著他將有劫難，要在生死關頭走一遭?！?/br>
    凈霖沉默不語。

    蒼霽便猜得他的心思，于是說道:“你一直以為生是你，對不對？”

    凈霖頷首，想了想，說:“我生機難得，那般情形下本已是陷入死地。”

    “東君有一句話說得不差，八苦與你我息息相關。如今生死已過，此后便再無可懼之處。”

    蒼霽說著拾起凈霖的手，把在掌心捏了捏。

    “涼成了這般，還與我說不冷?！?/br>
    他倆人不曾另尋住處，而是回到了枕蟬院。院內(nèi)廊子塌了一半，舍邊小池也已干涸。好在他倆人也不是凡人，否則今夜便要橫睡雪間。

    凈霖將推門上的雕花換了個圖案，蒼霽抱卷路過時端詳片刻，問:“一條狗？”

    凈霖用手掌遮了一半，回首說:“不與你說?！?/br>
    “那便是條狐貍了?！鄙n霽抵身而來，從后面湊在凈霖頰邊，“要狐貍做什么？換條龍吧?！?/br>
    凈霖說:“不是狐貍?！?/br>
    “……你以后喜歡什么?！鄙n霽婉轉(zhuǎn)地說，“盡管知會哥哥一聲，我自當畫給你玩兒?！?/br>
    凈霖略微窘迫，石頭又在袖里打滾。

    蒼霽頂他一下，說:“借著石頭占我便宜？它在我袖里亂摸。”

    凈霖滯聲反駁:“哪里是摸？”

    “這不叫摸。”蒼霽“嘩啦”的松開抱卷的手臂，一把撐在凈霖左右，“對不住，我說錯了。這叫蹭，叫貼，叫磨。”

    凈霖幾乎要貼門上了，他說:“打個滾，你也要講渾話。”

    “委屈了?！鄙n霽說，“我也想打個滾。”

    說罷不待凈霖回復，先將人掐著腰抱起來。他慣會這么抱，凈霖如今雙腳離了地也能神色淡定，被蒼霽帶進了室內(nèi)。地上鋪了新毯，凈霖眼前一花，人已經(jīng)被放在毯間。

    蒼霽一撲而下，將凈霖抱了個滿懷。接著他一個翻身，讓凈霖待了上面，自個枕在下邊，說:“日日都想跟你滾幾圈?！?/br>
    凈霖撐臂，說:“家里邊沒人瞧。”

    蒼霽哈哈一笑，摁住凈霖的后腦，狠親他一口，說:“你說什么？”

    凈霖說:“家里……”

    蒼霽跟著又是一口，他捧著凈霖頰面，說:“跟我回家了，就是要成親的?！?/br>
    凈霖被他親得唇間微紅，聞言又想扯石頭，結(jié)果石頭沒扯到，只扯到了蒼霽衣袖。他攥著蒼霽的袖，說:“與我成親有什么好？”

    蒼霽頂著凈霖的額，說:“哪里不好？”

    “我記不得以前?！眱袅匾皇治⑻В弥讣廨p戳著蒼霽的領口，“我分身不歸，便不算完整的‘人’。但它回來了，我便又不是如今的我了?！?/br>
    蒼霽說:“我只抱凈霖?！?/br>
    凈霖怔怔地看著他，忽然說’“……我是凈霖么？”

    蒼霽頓然翻了身，將凈霖反壓在底下。他摸了摸凈霖的臉，說:“我會認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