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太師椅中的少年鳳眸溫潤清澈,眉長入鬢,因有弱癥長年居于室內(nèi),膚白勝雪。邊上的鎏金三足仙鶴鏤空香爐薄煙裊裊,朦朧了那張帶著病態(tài)的俊美面容,恍眼間少年像極了俊雅無瑕的謫仙。 那侍衛(wèi)打量了一眼,很快再斂眸垂頭。 良久,齊王才淡淡開了口:“本王知道了。” 侍衛(wèi)便道:“殿下也該出發(fā)到城門去了?!?/br> 這回齊王倒是很快就接了話:“是啊,該去城門接三哥回京了……” 少年聲音很輕,特別是三哥兩字之后,幾乎快要不可辨。 侍衛(wèi)抱拳道這就下去準備,卻為他剛才那樣的語調(diào)感到怪異,聽著像是在感慨什么。轉身時沒忍住用再度偷偷看了高座上的一人眼,恰好掃到他唇角帶著抹一如既往的溫和笑意。 身為齊王心腹近衛(wèi)頭領,他總感覺,回了京城的殿下哪里不太對……卻又說不上來。 是因為睿王的事嗎? 想到有關睿王戰(zhàn)死的種種,侍衛(wèi)心中一凜,面無表情出了院子,吩咐準備儀駕方便主子出城。 第5章 陸府前院,院中的大榕樹枝繁葉茂,有鳥兒在枝間撲翅跳躍歡叫,偶有風吹響的沙沙聲。一派與往前無差的平和之景。 然而若是細心的人就會發(fā)現(xiàn),以前廊下立著等派遣的小廝們都換成了府兵,嚴肅有序立在院中各處。謝初芙一進院子便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肅穆。 她腳下不停,沿著游廊快步走,裙擺翩然間心中盡是疑惑。 ——太子怎么會這個時候來了陸家,居然還點了名要見她。難道是為因為睿王之事,圣上有什么話要借太子之口來說? 與她并行的陸承澤亦同所思,在通報聲中斂神,齊齊進了廳堂。 “微臣臣女,見過皇太子殿下?!?/br> 表兄妹二人朝著高座上的青年曲膝跪地。 正坐在懸‘清正仁義’四字牌匾下的太子趙晏安站了起身,上前虛扶讓起:“不必多禮。” 兩人順勢而起,面有惶色,慎微底著頭謝恩。 太子視線便在有些日未見的少女身上掠過,那目光若拂過湖面的風,一瞬便叫人抓不到痕跡。 他讓二人坐下,轉身回到座位,聲音溫和:“是我來得貿(mào)然,你們不必如此拘束?!?/br> 表兄妹二人聞聲抬頭瞅了眼下手坐著的陸大老爺,在長輩點頭中緊繃的神經(jīng)松了松。 太子這才繼續(xù)說道:“我此來未驚動過多人,但也不少人盯著,而來此比直接去衛(wèi)國公府更有理由?!?/br> 謝初芙聽著這話像是解釋,而且像是在跟她解釋一樣,她便朝太子那邊看去,果然對上他帶笑的雙眸。 她心里就更加犯嘀咕了,太子這究竟是要做什么。疑惑中,她索性大膽地問:“臣女愚笨,還請殿下明示?!?/br> 太子其實與她也并不相熟。在宮中,謝初芙稟徹低調(diào)謹慎的精神,能躲著這些皇子們就躲著,每每太子或者它皇子到太后宮里問安,她都會找借口避開。 所以太子來陸家,而且是繞了個圈要見她,她實在琢磨不透原由在哪里。 太子聞言眼中笑意更甚,倒是陸大老爺神色變得鄭重,有什么想說卻強壓著。 “謝姑娘若是愚笨,那京中可沒有什么聰慧的女子了?!?/br> 太子一頂高冒就蓋了下來。謝初芙暗中嘴角一抽,心中警惕。 這肯定沒啥好事! 這頭才浮起不好的預感,連謙虛都沒來得及出口就聽太子又說道:“我想請謝姑娘為三弟守靈一夜?!?/br> 謝初芙驚訝間抬頭,為睿王守靈? 什么意思?! 這瞬間,她甚至想到了冥婚。 陸承澤聽著這古怪又有點強人所難的要求,神色亦是幾變,偷偷看向父親,卻見他只是微微搖頭。 太子正一錯不錯看著她,將她表情看在眼里,知道她有些想差了,解釋道:“謝姑娘不要多想,是我另有事拜托?!?/br> 謝初芙聞言雙眸微垂,視線掃過他刺繡繁復精美的袖袍,雙手在袖中慢慢攥緊,靜聽下文。 太子見她情緒轉變極快,不過片刻就恢復如常,可見是個沉穩(wěn)的性子。他笑了笑,笑過后神色漸漸化作沉重。 “我收到睿王親信的一封信,說睿王的戰(zhàn)死有蹊蹺?!碧佑媒腥苏鸷车囊痪湓捵隽碎_場白,“三弟當日中計被敵軍圍攻,身邊一眾親兵拼死相護,在快要突圍時卻突然身中一刀。那一刀是因為親兵不支被破了口子,被敵人涌了近身,也是那一刀致的命,叫他命斷沙場?!?/br> “而在先前,三弟亦已身負傷,那一刀如此致命,是因為武器抹了毒。親兵發(fā)現(xiàn)他受傷,悲急中護著他終于沖出包圍,卻已經(jīng)晚了,等支援趕到三弟氣息全無。在驗傷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最后那刀是帶毒的?!?/br> “戰(zhàn)場中兵器染毒是常有的事,眾人也沒有多想,斂尸報喪。給我來信的親兵卻覺得傷口有異,說回想當時情況,傷口不應該出現(xiàn)在左側。因三弟已入斂,他不敢不敬私自再開棺,也怕壞了冰鎮(zhèn)著的尸身,才致信于我。希望我再查明是否有誤?!?/br> 太子說到這里就停下了,謝初芙也聽明白了。 ——這是暗道睿王的人中出了內(nèi)jian,睿王是被自己人給殺了! 她震驚,卻仍是不明白此事與要她守靈一晚有什么關系。 太子仍看著她,對上她因震驚微縮的瞳孔:“我是可以在重新入斂的時候讓太醫(yī)或是刑部或是大理寺的人親驗尸身,但這樣一來,我怕打草驚蛇。所以我才希望請謝姑娘替我三弟守靈一晚,為陸寺卿爭取避人耳目的機會再查看傷口?!?/br> 謝初芙明白了,轉而看向一直沉默的舅舅。 陸大老爺依舊坐在椅中一言不發(fā),半垂著眼瞼,叫人猜不到他此時在想什么。 太子隨著她的視線也看了眼陸大老爺,繼續(xù)與初芙道:“謝姑娘,你可是覺得害怕?!?/br> “臣女……”謝初芙眸光閃動了兩下,只說了兩字就抿唇。 她在外人眼里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聽到死人,該是嚇得敬而遠之。何況那還是她的未婚夫,她去守了靈,接下來恐怕還得面對別的問題。 未出閣的姑娘去替未婚夫守靈,怎么聽著都覺得荒謬,她如若立即應下,也會很奇怪吧。 太子見此自然是當她害怕和有顧慮不敢應,輕嘆道:“我知道這個請求太過唐突,但也確實是沒有再好辦法。如若我三弟身邊人有問題,我身邊人亦也可能有問題。還求謝姑娘看在差些與三弟結為夫妻的份上,幫幫我,若他真是含冤而去,叫他英魂如何能安息!” 說罷,太子居然是站起身,拱手要朝她拜下。 謝初芙被嚇得站了起來,椅子都險些要被帶倒。陸大老爺也慌亂著站起來去扶住太子,說:“殿下不能如此,這不是要折煞初兒?!?/br> 太子被他緊緊托著手臂,神色已一改先前的平靜,激動道:“陸寺卿!我不敢信別人!三弟他一心衛(wèi)國,自請纓,熱血灑沙場!他離京曾與我說,已做好馬革裹尸的準備,如若有那日,他讓我不要傷心。因為男兒自當保家衛(wèi)國,不怕?lián)]劍血染衣,孤魂赴九霄!” “可如今他卻是被歹人害死!這讓他一腔忠國之心情何以堪,叫他九泉之下如何安穩(wěn)!若此事為真,那是有人要動搖朝綱,毀壞社稷,其心可誅!” 說到最后,太子雙目赤紅,胸口起伏不定,聲啞悲痛。手亦死死抓住陸大老爺?shù)母觳?,手背一條條的青筋猙獰突起。 謝初芙亦為那句不怕?lián)]劍血染衣,孤魂赴九霄而撼得心尖都在劇烈顫動。 她記憶中那個冷淡清貴的男子,內(nèi)里有著一顆懷有天下大義、火熱的心。太子那句充滿苦澀的‘我不敢信別人’也打消了她的疑慮。 換了她是在太子的立場,一母同胞的弟弟竟疑似被人害死,那種悲痛足于讓她也懷疑所有人。 卻因陸家是出了名的清貴,只忠君,從不站黨派。她父兄又是為國戰(zhàn)死的忠臣良將,她受著皇帝庇佑,被賜婚給睿王,確實是能讓太子認為可信。 陸大老爺在邊上安撫太子,視線落在眉宇間染了凝重的少女面容上,在她閃著微光的雙眸中讀出了什么。 下刻,謝初芙就在他注視中開口問道:“殿下是否已有了章程,臣女請求為睿王殿下守靈一夜的事陛下可會應?” 陸承澤一聽有些焦急地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卻是又跟太子重復了一遍先前的問題。 陸大老爺就看到了她的眸光不再閃動,如清泉似的眼眸中是意決,他便半垂了眼,心中暗嘆一聲。 他就知道這個外甥生女會應下的。 太子此時已斂了斂情緒,眼中的赤紅慢慢褪去,深吸口氣道:“我已經(jīng)想好說辭,你與三弟有賜婚,陛下那里你不必要擔憂。我能安排你單獨在靈堂,當日也會讓陸寺卿以你為借口留在王府,只要傷口有問題,我才能跟父皇親稟。其余的事你都不必擔憂?!?/br> 果然是一切都拿好了章程,先探真假,再稟皇帝??梢哉f慎之又慎。 謝初芙緩緩點頭,太子又道:“守靈后的事你不必有所煩憂,也不用擔心父皇與我母后那邊。他們兩位如今只是在悲痛之中,并沒有聽信坊間流言而要怪責于你,等事過后,我必然會再給你說法。” 這意思是會為初芙打算后面的事。 謝初芙抿了抿唇,看向自己的舅舅,只見他神色平靜。其實舅舅已經(jīng)知道太子事后會給到她幫助,而他已是默認要助太子此事,所以他才一直沉默著,只等她聽過后決定。 她心間微動。 聽完太子一番話后,即便不能得來太子的感激,只為睿王那滿腔大義,她也會應。 其實她并不太意別人眼中極看重的閨譽,左右已是孑然一身。 謝初芙?jīng)]有再猶豫,對著太子鄭重點頭說好。 太子并不能久留,得到謝初芙肯定的答復后就離去。這個時候眾人才知睿王遺體已達京城,只是皇帝并未召文武百官去迎,而是與皇后到睿王府,最后再見親子一面。 連讓外人在旁都不愿,可見帝后二人是悲痛至極。 謝初芙在太子離去許久心湖都未平靜,陸大老爺父子亦是在前廳坐著出神。 他們心里都明白,若是睿王尸身上的傷真有問題,那朝中又會是一場腥風血雨。 “……舅舅,應下太子這事,您以后在朝中會不會暗里就得罪人了?!?/br> 良久,少女才嘆息一聲開口。面容嚴肅的陸大老爺聞聲倒是扯著嘴角露了抹笑:“你不必擔心,舅舅心里有數(shù)。自古邪不侵正,人生在世,不過求一個無愧?!?/br> 謝初芙站起身,朝他恭敬福一禮:“初芙受教?!?/br> 陸大老爺也站起來,抬手拍拍她肩頭:“你舅母說要給你做|愛吃的,這會估計就在廚房里?!?/br> 謝初芙瞇了眼笑,照入廳堂的陽光仿佛都涌聚在了她雙眸中,眸光明亮璀璨。陸承澤擠了過來說:“有我愛吃的嗎?我要吃里脊rou?!?/br> 陸大老爺一眼斜了過去:“你滾回衙門去,衙門沒你這口飯吃?司禮監(jiān)又派人來問楚樓案子的進展,你還有心思吃里脊rou?”說罷拉著外甥女往外走,末了又丟一下句,“早上空班,扣月俸?!?/br> 陸承澤:“……”我是您破案時順手撿的吧。 第6章 陸大夫人石氏是典型的賢妻良母,大家閨秀出身,還為了夫君孩子習得一手好廚藝。三不五時為父子倆下廚,吃叼了他們的嘴。 謝初芙到廚房時,石氏正掌勺在做爆炒仔雞,辣椒被爆香的氣味濃郁,直沖鼻子。 “舅母。”她上前,甜甜喊一聲。 石氏手下不停,側頭瞅她一眼:“這會正嗆人,快出去?!?/br> “我來幫忙。” 謝初芙笑著轉身去拿干凈的碟子,當即有機靈的仆婦給遞了上來,朝她討好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