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忠王說元日大朝會后陛下照例封賞宗親，賜了他五百戶食邑。

    ——這說得上是一樁大事！

    宗親也分三六九等，食邑有多有少，像廣恩伯府這種，壓根就沒有食邑可言了，只有固定的年俸。食邑五百戶聽起來不多，可一年算下來，府里會多千兩左右的入賬，相當(dāng)于把年俸翻了個番。

    這真是個實在的恩賞。而且，宗親之間一定會知道這件事。

    謝遲簡直覺得心里一片明亮。如果說前陣在宮中的日子讓他覺得日日烏云壓頂?shù)脑挘@兩件喜事就是一道強(qiáng)烈灼熱的陽光，把他心里一切的陰霾都驅(qū)散了。

    再往下看，忠王在帖子上叮囑他，回宮當(dāng)值時理應(yīng)去向皇帝寫個恩。按規(guī)矩是先去問問紫宸殿前的宮人，皇帝方不方便見——當(dāng)然這種小事皇帝多半是不見的，那就在殿門外磕個頭便可。

    謝遲認(rèn)認(rèn)真真地記下了這些事宜，然后放下帖子，去東廂房找葉蟬。

    東廂是元晉的屋子，葉蟬正蹲在搖籃邊一口一口喂元晉吃膳房剛送過來的蛋黃泥，突然背人從身后抱得一仰！

    “啊！”她差點把碗扣過去，匆忙拿穩(wěn)了，回過頭瞪他，“你干嘛?。俊?/br>
    謝遲喜色溢于言表，搓搓手問她：“晚上我們吃頓好的，怎么樣？”

    “?。俊比~蟬莫名其妙地打量他，心說過年這幾天哪天吃得不好？

    謝遲道：“我讓膳房備個正經(jīng)的席面，送去爺爺奶奶那兒，全家一起吃?！?/br>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小螃蟹和小知了！有食邑啦！脫貧致富奔小康啦?。。?/br>
    第16章

    “家宴？”西院里，容萱被突如其來的消息砸得眼前一亮。

    花佩欠身說：“是。說是爵爺突然吩咐的，也不知為什么。反正現(xiàn)在，廚房那邊都忙開了。”

    天啊，這可真是個好消息！

    西院近來沒少跟謝遲身邊鋪紙研墨的小廝走動，以容萱的身份雖不好親自出面，不過身邊的幾個侍女都機(jī)靈，打聽出了不少謝遲的喜好，飲食起居一應(yīng)俱全。

    所以，現(xiàn)在去見謝遲，容萱更有底氣了。

    她挑了身過年前新做的銀紅色交領(lǐng)襦裙出來，配了套銀釵。趕到二老的住處時，時辰剛好，她先進(jìn)屋向老夫人見了禮，老夫人讓人給她上了茶，溫和地說讓她在屋里等一等，因為爵爺和夫人都還沒過來。

    容萱腦子里琢磨著家宴的格局。席面設(shè)在了堂屋，她進(jìn)來時就看見了。一共兩桌，菜式是一樣的，中間以屏風(fēng)相隔。

    容萱知道這是因為古代講究男女有別——謝遲和親奶奶一起吃飯倒沒什么，但她和葉蟬兩個檔孫媳的，與老爵爺同席吃飯不太合適，所以要分開。那么，席上應(yīng)該就是謝遲和老爵爺一桌，老夫人、葉蟬和她一桌。

    她做點什么好呢？

    容萱首先摸準(zhǔn)了，她繞過屏風(fēng)去找謝遲肯定不行，不合規(guī)矩，而且太扎眼了，葉蟬見了又要找她的茬。

    可是讓她什么都不做，就這么把這頓家宴浪費過去，她也不甘心。她一個穿越女，都在府里當(dāng)了大半年的小透明了，憋屈??！

    但她一時也真沒想到還能做什么。不過多時，謝遲和葉蟬就到了，容萱便琢磨著走一步看一步。

    這是葉蟬和容萱入府以來的第一頓家宴。其實除夕那天原也該有一次，可是因為謝遲的傷還沒痊愈，老夫人就發(fā)話說給免了。今天這個是謝遲主動提的，而且又是因為有喜事，席上的氣氛特別好。

    謝遲先將兩件喜事說了個大概，一家人自然都很驚喜。然后，謝遲先敬了爺爺兩杯酒，又繞過屏風(fēng)來，向奶奶敬酒。

    容萱的眼睛不禁一亮，耐著性子按兵不動，先聽謝遲和奶奶說什么。

    謝遲舉杯道：“多謝奶奶教誨，孫兒日后一定加倍努力，光耀門楣！”

    “好，好，好?！敝x周氏笑意滿滿，舉起酒盅與他一碰，飲盡了，又道，“奶奶囑咐你兩句，你坐?！?/br>
    “哎，好?！敝x遲瞧了瞧，見葉蟬和容萱分坐在奶奶兩邊，唯與奶奶相對那邊的位子空著，就坐去了那邊。

    謝周氏道：“你的本事奶奶知道，但你啊，年輕氣盛，時常行事太急。從前也還罷了，如今調(diào)去了紫宸殿，那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你要穩(wěn)住，以免心急出錯?！?/br>
    “這我知道，奶奶放心?！敝x遲頷首笑笑。其實，他本來確實是心急的，不過從隨去冬狩開始，他就冷靜了。他們這樣的旁支想往上走，路還遠(yuǎn)得很，根本急不來，太過心急反倒只會讓自己失落。

    謝周氏又說：“再有，你要記得，在御前當(dāng)差，沒有比忠君更要緊的了?！?/br>
    謝遲覺得理所當(dāng)然，正想說自己自然會忠君啊，謝周氏又道：“你千萬不要覺得自己在御前可以見得到陛下，便總在數(shù)算如何求陛下讓你加官進(jìn)爵?！?/br>
    他不禁一怔。

    謝周氏看著他的神色，輕聲嘆息：“你只要想，如何把分內(nèi)之事做到最好便可。要讓陛下覺得你有才能，而不是覺得你野心勃勃。你做事要踏實，不能耍心眼去想怎么做顯得更漂亮。要朝你認(rèn)定對的方向去做，不能為迎合你的同僚，昧良心地隨波逐流。沒有什么比良心更值錢，奶奶要你行的端做得正。”

    謝遲忽而心里空了一剎。

    奶奶說出的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墒窃谀棠陶f之前，他并沒有想這么多。

    他閱歷又尚淺，遇事極有可能欠考慮。譬如在把事情做實在或做漂亮上，如果不能兩全，而后者又更能博得天子歡心，他未必不會頭腦一熱就這樣邀功。

    最后一句更是要緊。御前侍衛(wèi)雖然看似和正經(jīng)的官場沒什么關(guān)系，可朝上有事，侍衛(wèi)們總免不了會議論一番。其中許多事情都是要劃分陣營的，朝臣、侍衛(wèi)都是人，是人就難免要從眾、容易群情激奮。但同時，人和人又會想法不一樣——這時假若想法不一樣的是他，直言說出便難免在激憤之下被推做對立，可如果隨意附和或閉口不言，對不住的便是自己的良心。

    習(xí)慣于如此之后，離庸碌二字也就不遠(yuǎn)了。

    謝遲沉然點頭：“孫兒記住了?！?/br>
    “好，好。別的……奶奶就不多拘著你了?！敝x周氏笑著，伸手要拿酒壺再與他喝一杯。容萱眼疾手快，先一步將酒壺端了起來，給她與謝遲分別滿上。

    祖孫兩個一飲而盡，謝遲頷了頷首便要走，容萱及時道：“妾身也敬夫君一杯?！?/br>
    謝遲看過去，容萱嬌俏的面容上笑意吟吟的，讓他也不禁一笑：“好。”

    容萱再度幫他滿上酒，自己也倒?jié)M一杯，邊舉杯邊說：“祝爵爺步步高升，仕途平順！”

    她說罷和他碰杯，兩只白瓷小杯磕得一響，他們各自一飲而盡。

    他們碰杯的同時，葉蟬正專心和湯碗里的竹蓀搏斗。

    這道雜菌湯可鮮了，好多種鮮滑的菌子一起熬，湯色都熬成淺褐色的了。里面還有平常不太能吃到的竹蓀，雖然這個季節(jié)的竹蓀都是凍的吧，她也還是熱情不減。

    結(jié)果她剛讓青釉幫她盛好湯，謝遲就過來敬酒了。奶奶是長輩，他和奶奶說話時她悶頭吃飯不太合適，眼睛就忍不住地一直盯著湯碗，現(xiàn)下見他和容萱喝酒，她終于可以嘗一口竹蓀了！

    碗里的這根竹蓀比較長，她想用湯匙切開，但不太好切。正變著法地使勁兒，謝遲擱下酒杯就看見了她努力認(rèn)真的樣子。

    他挑眉，碰了碰她的肩，葉蟬抬頭，他笑說：“我敬夫人一杯啊?！?/br>
    “啊……”葉蟬微僵。今天桌上的酒有點烈，而她沾酒就醉。

    萬一耍酒瘋怎么辦……

    不過杯子倒不大，而且今天確實雙喜臨門，還是年關(guān)，葉蟬小小地掙扎了一下，就倒酒跟他碰杯了：“萬事如意，步步高升！”

    謝遲哈哈一笑便仰首喝酒，一飲而盡后又給她倒了一杯：“新年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葉蟬心中悲憤，半是因為他這個賀詞，半是因為她實在不敢喝了。

    剛才那一杯下去，她腦子里現(xiàn)在已然被酒氣撞得一陣陣犯暈，再喝一杯，對她來說很可能就要過量！

    她可憐兮兮地看向謝遲：“能不能不喝了？我酒量……”

    “jiejie酒量不行，我替jiejie喝?！比葺婕皶r接茬，兀自倒了杯酒，站起身替她與謝遲一碰，豪爽地一飲而盡。

    彼時，葉蟬還在迷糊里想容姨娘你酒量真好，然而過了一刻，容姨娘就也不對勁了……

    其實容萱的酒量確實比葉蟬好那么一點，至少不是沾酒就醉——可那是她在現(xiàn)代的身子。而且在現(xiàn)代時，她常喝的也是啤酒葡萄酒，對于高度數(shù)的白酒根本就沒概念。剛才一口下去，她覺得辛辣刺鼻，可那感覺消散得很快，她就又覺得沒事了。

    所以她才又喝了一杯。

    于是，謝周氏喝著喝著葉蟬很喜歡的那個雜菌湯，就看到一左一右兩個年輕姑娘都開始扶著桌子暗揉太陽xue。

    她即刻便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趕忙招呼身邊的嬤嬤：“快去交待廚房，熬個醒酒湯送到她們房里去?！庇挚聪蛉葺嫔砗蟮幕ㄅ澹八湍銈円棠锘厝??！弊詈蟪溜L(fēng)那邊叫謝遲。

    謝遲原正與爺爺把酒言歡，沒注意這邊的動靜，被奶奶一叫趕忙過來，謝周氏跟他說：“阿蟬喝高了，你送她回去?！?/br>
    “啊……好。”謝遲便趕忙過來扶葉蟬，葉蟬站起身時已經(jīng)腳下打軟了，被他攙出去叫涼風(fēng)一吹，清醒了一陣子，然后就又迷糊了起來。

    然后謝遲便發(fā)現(xiàn)她開始話嘮了。

    她被他圈在懷里，抬頭望著他：“你不用送我，你吃飽了嗎？沒吃飽就回去吃嘛，要不然讓廚房再做點別的？”

    謝遲笑出聲，哄她：“吃飽了吃飽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啊，乖?！?/br>
    “我不用你送……”葉蟬說著扯了個哈欠，看見眼前的岔路時也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容萱，腳下一拐就往西去，“容姨娘喝多了，我去看看她?！?/br>
    “夫人？夫人！”謝遲趕忙把她拽回來，兜回懷里，“你也喝多了，趕緊回去睡覺，不用你cao心別的?！?/br>
    葉蟬懊惱地一跳：“我沒有，我只喝了一杯！”說著又往西拐。

    謝遲哭笑不得，接著把她往回拉：“夫人……知了？小蟬！小蟬你回來！”

    葉蟬：“我真的只喝了一杯！”

    “好好好我知道你只喝了一杯！”謝遲強(qiáng)行攬住她，循循善誘道，“但我們還是回去休息，好不好？你沒喝多也得休息啊，對吧？”

    第17章

    不長的一段路走了足足一刻，謝遲可算把葉蟬哄回了正院。

    可是吧……葉蟬還興奮著，別說睡覺了，謝遲懷疑現(xiàn)在給她打開府門她就能出去跑馬。

    而且她還在堅持想去看看喝多了的容萱。謝遲從前就聽說過有的人耍起酒瘋來特別一根筋，但從來沒見過，今天算是見著了。

    謝遲實在不敢讓她去，一來怕她吹風(fēng)受涼，二來容萱剛才也確實是喝高了的樣子，兩個醉鬼碰到一塊兒還不得打起來？

    他就使勁兒把葉蟬往床上按：“明天再去明天再去，睡覺，??！”

    葉蟬據(jù)理力爭：“可是她已經(jīng)醉了！”

    謝遲：“我知道！”

    葉蟬：“等到明天……就醒了！”

    謝遲心說醒了不是正好嗎？她推開他就又要往外去。

    “小蟬小蟬！”他再度拽住她，“我替你去，好嗎？我替你去看看，你好好歇著，乖！”

    葉蟬恍惚地瞧瞧他，大概覺得眼前這個人還可以放心，吧唧著嘴點點頭：“那也行吧?！?/br>
    謝遲趕緊讓青釉伺候她就寢，生怕她反悔再要出去似的，立刻出門殺往西院。

    西院里，容萱倒沒葉蟬醉得那么厲害，她只是頭腦一陣陣地犯暈，外加身上沒什么力氣。

    謝遲突然過來，把她嚇了一跳，怔了怔趕忙下床見禮，謝遲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沒事吧？”

    “沒事?！比葺婕t著臉，笑吟吟地抬頭，“爺，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