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就這么著,謝遲和葉蟬又無語凝噎地愁苦了兩天。眼看日子一天天近了,這么干發(fā)愁也不是辦法,葉蟬不得不出主意說:“要不……找爺爺奶奶商量商量?” 謝遲仰面躺在床上,頭枕著手,一聲長嘆:“唉……” 他不愿拿這些是給二老添亂。他覺得,家里的一切麻煩,都該是他解決好才對,二老該到好好的頤養(yǎng)天年的時候了。再說,這種事有辦法解決則罷,沒有辦法解決那真是徒增煩憂。他跟葉蟬還年輕,煩憂之下睡不好也不打緊,爺爺奶奶要是也一連幾天睡不好,太傷身了。 于是謝遲想起了昏招:“要不……我裝病吧?” “???”葉蟬一怔。 謝遲覺得這算個辦法,有了點精神,翻過身側支著腦袋跟她說:“你看啊,我是當?shù)?,我要是病了,府里照舊給元顯慶生就不合適了吧?閉門養(yǎng)病理所當然,誰也不得罪,是不是挺好?” “……”葉蟬怔怔地看著他,不知道該怎么說。 眼下這個情狀,她當然也覺得先解決了麻煩、別得罪人才是最要緊的。可是,這是元顯的周歲生辰,為這個就不辦了,她又覺得對不住孩子。 再說…… “那元晉生辰的時候,怎么辦?”她望著他問,“到時候再裝病一次嗎?而且過了周歲還有兩歲、三歲。不提他們倆,也還有你我的生辰、爺爺奶奶的生辰,全都不過了嗎?” 謝遲被她問得噎住。 如果他仕途平順,這種熱鬧就會一直有,總不能一直躲著吧? 那難道要為了躲這些,讓他期待自己仕途不平順?本末倒置??! 還是得迎難而上,想一個合理的辦法把這個問題解決好,日后全按這個例辦便是。 謝遲輕輕地吁了口氣:“那我明天回來找爺爺奶奶商量商量。”接著,他摟住了她。 她最近被他摟慣了,于是慢慢就不像最初那樣見他一湊過來就下意識地往后躲了。她貼在他懷里,感覺他的手在她后脊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合宜的輕重撫得她很快就犯了困。正要睡過去,他忽地重重嘆了一息:“小蟬。” 她又睜開眼:“嗯?” 他靜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語氣像是在自言自語:“其實我這樣打拼下去,會很容易得罪人吧?!?/br> 借著床帳外透入的微弱燭光,她抬了抬頭,看到他闔著眼睛,但眉宇間依稀可尋幾絲煩惱。他其實生得很好看,眉目疏朗,是她所喜歡的樣子。她從前在家閑來無事讀些兒女情長的話本,腦子里想象的男主角大概就是他這樣的感覺。她猝不及防地被指婚給他卻并不討厭他,大概和這也有些關系。現(xiàn)下他愁緒分明,她被他的樣子弄得心疼也是輕而易舉。 她于是抬手用拇指在他的眉心處揉了揉,溫聲道:“別急,慢慢來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什么的。” 謝遲睜開眼睛,凝視著她沉默了半晌:“萬一出了事,連累你怎么辦?” 葉蟬在昏暗的光線里輕輕地打了個寒噤,突然覺得害怕。 她先前從來沒想過,他的上進可能是會引來危險的?,F(xiàn)在這樣一想,才覺得當然會啊! 這次的宴席,大概還只是個很小很小的事情。日后他可能會升遷、會有別的差事,他會難以避免的與同僚接觸,也難免產生分歧。權力的斗爭她沒有親歷過,可是也有所耳聞,哪朝哪代不是成王敗寇?一旦不小心走錯了,興許闔家的性命都要搭在里面。 可是,要她勸他知難而退嗎?她也說不出來。 他這么努力,讓他剛嶄露頭角就縮回來,他一定憋屈死了。 葉蟬于是踟躕了半晌,才又開口,聲音輕得連他都只能勉強聽清:“什么連累?才不是怎么論的?!?/br> 謝遲鎖著眉心,她抬眸瞧了瞧他,認真道:“你若仕途平順、加官進爵,我不跟著享福嗎?你看,你得了食邑我就可以隨便吃點心了;你若有朝一日位極人臣,請來誥命給我,我是不是也很風光?” 謝遲點頭:“那自然是??墒恰?/br> “既然是,還說什么連累不連累的?”葉蟬神色認真鄭重,謝遲一剎間竟看得有點不敢認。 她就這么肅然地望著他,頓了頓,又說:“你加官進爵帶來的好處我都欣然接受,那我能嫌你連累我嗎?你自己也不要因為這些而畏首畏尾。好處我們要享,風險我們便自然也要擔。萬事都不可能只占好處不惹壞處呀!你說是不是?” 她比他小三歲,現(xiàn)在都還不滿十四。突然一本正經地說出這么一番大道理,說得他好生愣了愣。 然后她又道:“再說,一家人本來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一口一個連累,拿我當外人嗎?” 謝遲一下慌神:“不是……”他攬在她身后的手下意識地一緊,語氣也變得局促不安,“我絕沒那意思,我就、就是……” “你沒那意思,那你就不許這么說了?!比~蟬帶著三分賭氣的意味瞪瞪他,有垂眸輕輕地一吁氣,“你如果真的覺得家里多了五百戶食邑便足夠好了,那我絕不勸你繼續(xù)往上走??墒?,你不要因為怕什么連累我而往后退,不然咱們不如和離好了!” “小小小小小蟬?!”謝遲緊張到窒息,猛然握住她的胳膊,“你再說一遍?!” 葉蟬胳膊吃痛,低叫出聲,抬眸又瞪向他,才發(fā)現(xiàn)他目中的驚慌。 她嚇著他了?! “我……我也不是那意思!”她趕緊解釋,“我只是想讓你別那么多顧慮而已,沒想跟你和離……你松開我!” 謝遲觸電般地松手,葉蟬把胳膊從被中抽出來,撩起衣袖一看,都攥紅了! “對不住啊……”謝遲的聲音發(fā)虛,抬手給她揉起了胳膊,很愧疚地又道,“我不是故意的?!?/br> 葉蟬還是想說,她覺得自己那句話說得很明白啊,他怎么這么大反應! 然而聽到他道:“你……不許拿和離舉例子了!” 她一怔,他忽地緊緊一摟,把她整個人都按進了懷里。她周身都被摟得冒了層汗,接著便感到他用了十二分力在她頭上一吻。 吻完之后,他說話的語氣委屈得像被排擠的小孩:“我喜歡你,你別拿這個嚇我?!?/br> 第26章 第二天又是謝遲在家休息的日子,不過守在外頭的劉雙領還是寅時不到就聽到屋里有動靜,正要招呼青釉一道進去伺候二人盥洗,細細一聽,又停了腳。 好像夫人在笑,像是說悄悄話的動靜。那也罷,反正今天爵爺不當值,不用著急。二人沒叫人進去,他們就先別進去了。 房里,葉蟬確實在笑,他說什么她都想笑。 不僅如此,她還一整夜都睡得甜滋滋的,夢境里都像被涂了層蜜,睡得特別香。 因為他說他喜歡她。哎,怪不好意思的——她也喜歡他呀! 于是謝遲就發(fā)現(xiàn)這個小知了從醒來開始便縮在他懷里傻樂。他不知道她在高興什么,不過眉眼彎彎的模樣待得他也想樂,他便攬住她一翻身,把她翻到了自己身上,屏笑道:“大早上的這么開心?做什么美夢了,說來聽聽?” “沒有。”葉蟬把下巴擱在他胸口上,望著他呆了一會兒,又往前蹭了蹭,心內小小的掙扎了一下,說,“你把眼睛閉上!” 謝遲怔怔:“干嘛?” “你閉上!”她堅定道。他便噙著笑閉上了眼睛,好奇她要干什么。 很快,他覺得嘴唇上被輕輕地一觸。 那觸感軟軟的,在他嘴唇上一按,完全不等他仔細感受就已然移了開來。不過他的心跳還是頓時亂了兩拍,他愕然睜眼,看到她把臉死死埋在他胸前。 “……”謝遲愣了半晌,癡癡地笑了一聲,“你再來一下!” “……我不!”葉蟬本來就難為情,又見他是竟然是這么個反應,更加無地自容死了! 結果他伸手便往她腰間撓:“再來一下!” 葉蟬被撓得立時亂掙,一邊大呼“我不我不!”一邊從他身上滾了下去。 他于是就勢朝她一翻,一把將她兩只手腕都攥住,強行拿開了她捂在臉上的手。 葉蟬渾身汗毛倒立然而掙扎不了,臉紅心跳間,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他吻下來。 “唔唔唔唔唔!??!”她被他吻得死死的,一時都忘了呼吸了,多虧他在她窒息前松了開來。 葉蟬頓時猛地緩了口氣,謝遲滿意地抿一抿唇,好像在回味什么絕好的美味。 然后他又輕慢的、溫柔的,在她的額上親了兩下,接著徑自先撐身起了身,又轉過來向她伸手:“起床吃飯!” 劉雙領在外聽到這句話,才可算敢領著人進屋服侍盥洗。走進屋一品,嚯,饒是他是個宦官,都能感覺到二人間那股明顯的柔情蜜意。 青釉她們幾個年輕姑娘更別提了,一個個都忍著笑不敢吭聲,偶爾一抬眼,目光里就忍不住那兩分好奇,不得不趕緊低下頭遮掩。 一直到早膳時,二人都還在不停地互相看,沒完沒了地時不時傻樂。 而且他們都還一聽對方傻樂就自己心虛,于是在謝遲又一次傻樂時,葉蟬悶著頭往他碟子里送了塊豌豆黃。 這東西她在江南的娘家時從沒見過,到了洛安之后倒經常見。最初時葉蟬對它不感興趣,因為當時她剛來洛安,沒吃過的點心花樣不少,豌豆黃看起來就是一塊塊黃色,瞧著平平無奇,她就沒當回事。 青釉從廚房端了兩回她都沒動,廚房就很久沒再給正院做過這個。前幾天不知怎的又做了一回,青釉端過來,她隨意一嘗,才發(fā)現(xiàn)真好吃! 它口感細膩又不粘嘴,味道甜而不膩,完全就是她喜歡的感覺。 見她吃得高興,青釉還給她說了說里頭的講究。青釉說,這東西瞧著簡單,但想做好可不容易,一不小心就會太甜太膩,要不然就水滋滋的吃起來不舒服。府里的廚子能做得這么好,還挺難得的。 于是這幾天,葉蟬這里就總能見到豌豆黃,不是下午的點心就是早上的早膳。宵夜她不太敢吃這個,太甜了,要胖的。 眼下她拿這個堵謝遲,想讓他好好吃飯別悶頭傻笑了??墒撬仓浪龕鄢赃@個啊,就拿瓷匙挖下來半塊,送到了她口邊:“喏?!?/br> “……”葉蟬紅著臉把豌豆黃吃了下去。 早膳之后,兩個人借著消食的時間,又在屋外的廊下黏黏糊糊摟摟抱抱了好一會兒,直至謝遲說要去前院的書房看書學習了,才不得不分開。 離開正院,謝遲先折去了爺爺奶奶的住處,打算和二老商量一下這急死人的元顯生辰到底該怎么辦。 結果有點不巧,謝周氏今天正好在睡懶覺。謝遲只好拉著爺爺商量,謝禱一邊嘬著煙斗一邊聽他說,等他說完,開口就道:“府里擱不下,包個酒樓嘛?!?/br> “……”謝遲悲憤地僵了僵,“窮??!爺爺,包酒樓少說要花二三百兩銀子,家里還沒那么寬裕。再說,給元顯辦了,那到時候元晉……” 兩個孩子的生辰花出去大幾百兩銀子,現(xiàn)在家里真的負擔不起。 謝禱淡淡地哦了一聲,終于抬了下眼皮。 他瞅瞅眼前眉頭緊鎖的孫子,緩緩問:“你是怕得罪人,是吧?” 謝遲自然是點頭,他便又說:“那爺爺告訴你,你在外打拼,就總要和人打交道。既要和人打交道,不得罪人就不可能。你別想著做到面面俱到,該回絕的,回絕了便是?!?/br> “可是……”謝遲覺得不行,想了想,道,“可是遞帖子的又大多都是宗親,說出去都是自家人,我又剛在洛安冒頭。此時把人拒之門外,難免要被人說目中無人,不太好吧?” “那你能一直把他們都照顧到嗎?這回請了下回不請,他們就不會說你目中無人了嗎?”謝禱反問。 謝遲被問得一噎。 謝禱嘖嘴搖頭:“你這個年紀啊……就是太在意旁人的看法;等在過個二三十年呢,你就會知道旁人的看法并不打緊。到了爺爺這個年紀,又會明白,大多數(shù)人可能對你壓根沒什么看法——就拿這回的事說吧,你覺得自己初露頭角就把人拒之門外要招惹非議,可你反過來想想,你這個爵位,府邸有多大、俸祿有多少,旁的宗親心里沒數(shù)么?至于為這個記恨你?” 謝遲聽得都蒙了,腦子一時有點跟不上,脫口就問:“他們既然心里有數(shù),干嘛還都來遞帖子?。俊?/br> 好多都是比他們更旁支、論血脈還和他們八竿子打不著的宗親。 “笨!”謝禱氣得拿煙斗敲他的頭,謝遲沒來得及躲,疼得吸氣。 謝禱道:“遞了帖子,萬一能來,不就結個善緣嗎?你自己想想,你謀差事之前往多少個王府遞過帖,又有多少石沉大海?你為這個記恨過那些親王郡王嗎?怎么自己變成了收帖子的,你就不懂了?” 謝遲這才恍然大悟。 是的?。【├镒谟H那么多,混得不濟的大有人在。有志向的,會恨不能抓住每一個機會去謀差事,沒志向的,人家也想結個善緣啊,萬一能因此多些進項呢? 謝禱又敲敲他的頭:“動腦子要活動,不能鉆牛角尖兒。去吧,請什么人你自己定,但你記住,這是咱自己府里長子的生辰,是咱們做東,你要自己立穩(wěn),不能總想著自己爵位低就矮人一頭!” 謝遲于是從爺爺奶奶的院子里退出來,便去了前宅的書房。他也不急著看書了,讓劉雙領把那一大厚摞帖子都取了來,心無旁騖地斟酌都要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