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這回醒了之后，乳母照例又來跟值夜的下人回了話，減蘭一聽便要進(jìn)屋去稟葉蟬，讓青瓷一把給拽了回來：“你往前湊什么湊！”青瓷瞪她一眼，自己進(jìn)屋去回了話。

    等到葉蟬穿上衣服從臥房出來，青瓷自也跟了出來。然而不知打哪兒冒出來了個周志才，一把擋了她的去路，同時賠著笑跟減蘭說：“減蘭姑娘，勞您跟夫人一道去看看小公子？”

    減蘭覺出了點貓膩，立刻跟出去了。葉蟬也有所察覺，但假裝沒聽見，帶著減蘭就一道看元晉去了。

    堂屋里，周志才目送著二人離開，待得小公子那邊的房門一闔上，便又看向了青瓷。

    他嘆著氣搖頭：“你啊你，進(jìn)宮待了幾天，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容姨娘先前也是宮女，你要不要憑著出身，跟她一較高下去？”

    青瓷一滯，周志才目光往地上一落：“跪下?！?/br>
    東宮之中，太子收到薛成的奏章已有幾日了，這幾日他徹夜難眠，卻不知道該如何回復(fù)。

    平日呈往紫宸殿的奏章也好、回給旁人的折子也罷，都有太傅幫他潤色?，F(xiàn)下這一道太傅呈來的，找太傅潤色是不可能的了，可偏又重要得很。

    太傅的意思簡而言之就是，他無力教導(dǎo)他這個太子，他不干了。

    這令太子十分意外，甚至比得知父皇即便只有他一個兒子，也依舊可以廢了他改立宗親還令他震驚。

    太子痛定思痛，最后覺得，自己許是做得過分了些。

    他一直不把妻妾之間的事當(dāng)回事，覺得后宅紛爭跟外人沒關(guān)系，他愛寵誰外人也管不著?？伤麩o法否認(rèn)，父皇確是為此著急上火了許多次，太傅也已勸導(dǎo)過他無數(shù)回。

    太子頭疼地嘆了口氣，從床上坐了起來：“來人?！?/br>
    外頭守著的小宦官即刻進(jìn)屋：“殿下?！?/br>
    “去太傅府上傳個話，就說孤明日一早去拜訪?！闭f罷又起身穿衣，“孤去看看太子妃。”

    宜春殿中，崔氏也沒睡著。她近來都是這個樣子，一闔眼就會想到小產(chǎn)那晚的不適和恐懼，那種心冷之感猶如夢魘一樣包裹著她，令她愈發(fā)覺得這華麗的東宮無比可怕。

    所以這些天，她都把元晰帶在身邊。有他在，她才會覺得自己還活著，哪怕他夜里哭鬧她都覺得悅耳。

    外面的腳步聲響起來的時候，崔氏正闔著眼歇神。她原本懶得動，聽見宮人道“殿下萬安”的時候，又嚯地睜了眼。

    她面無表情地下了榻，待得太子近來，垂眸一福：“殿下?！?/br>
    “免了?！碧訌乃磉呑哌^去，然后坐到了床上。崔氏站起身看看他：“殿下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謝遠(yuǎn)感覺到她的疏遠(yuǎn)淡漠，神色稍微有點不自然，清了清嗓子才道：“我來看看你?！?/br>
    接著他又沒話找話：“聽說忠王妃回去了？”

    太子妃輕然一笑：“是，忠王離不開她，隔三差五就要著人進(jìn)來問一問，我就讓她回去了?！?/br>
    否則再那樣下去，她真的會嫉恨衛(wèi)氏的。忠王待她那么好，她也時時刻刻都記掛著忠王，那才叫夫妻。

    二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兒，太子妃又道：“聽聞父皇近來都不肯見殿下？”

    殿下是為這個才來的吧？她很想直截了當(dāng)?shù)剡@樣問出來。

    太子沒做理會，復(fù)又沉默了半晌，站起身還算親熱地扶住了她的肩頭：“孤日后好好待你?！?/br>
    不用了，我覺得惡心。

    太子妃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把這句話忍了回去。

    翌日一早，太子一出宮，紫宸殿自然就知道了?；实勐犃T只問了句他去了哪里，傅茂川回說是去拜見太傅，皇帝便沒再過問什么。

    他當(dāng)真是愈發(fā)地覺得疲乏，覺得煩躁了。他沒日沒夜地都在為太子憂心，甚至就連在夢中，都時常見到太子又做了什么荒唐事，然后驚醒過來。

    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說服自己寄希望于那幾個還不錯的宗親，可太子這般不濟(jì)，他又不得不顧慮，如若太子繼位后愈加肆無忌憚地行荒yin之事，會不會無法服眾，引得掌權(quán)的宗親謀反？

    他似乎陷在了一個困局里，往那邊走都是錯的，都無法令人安心。

    都是因為太子不堪。

    皇帝長長地嘆了口氣：“傅茂川。”

    傅茂川躬身上前。

    皇帝緩了兩息：“告訴近來去御令衛(wèi)一道聽案子的各府宗親，讓他們各自寫道折子上來，說說若去六部領(lǐng)差，都想去哪一部?！?/br>
    傅茂川應(yīng)了聲諾，接著遲疑道：“那勤敏侯那邊……”

    皇帝眉頭微鎖：“病還沒好？”

    傅茂川點頭：“是。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么。大概還要再養(yǎng)些時日。”

    “那就讓他先好好養(yǎng)著?！被实塾趿丝跉?，默了會兒，又說，“這孩子有出息，朕想給他尋個老師，你看呢？”

    傅茂川局促地笑道：“這種事，臣怎么敢多嘴。不過勤敏侯倒是真上進(jìn)，若真得名師加以指點，必是會有出息的?！?/br>
    皇帝頷了頷首：“那就，傳顧玉山進(jìn)來一趟?！?/br>
    傅茂川悚然一驚：“陛下？！”

    顧玉山……那是皇長子的老師??！

    顧府門口，薛成的得意門生張子適都不知吃了多少回閉門羹了，心里苦得不行。顧玉山也煩的不行，隔著道門在那邊罵他：“你有完沒完？我都說了，我不收學(xué)生，我這輩子到死都不會再收學(xué)生！你大小也是個讀書人，日日來這么當(dāng)說客，你要臉嗎？”

    張子適坐在外面的石階上磨牙，心里一句句地默默往回懟——我沒完，我就要說服你收學(xué)生。我是讀書人，所以我惜才，我不要臉也得天天來當(dāng)說客！

    好吧，除了惜才以外，也還有點別的原因。主要是老師最近太愁苦了，為了太子的事兒一籌莫展，他想若把老師交待的這差事辦妥了，老師大概多少會高興一些。

    唉，太子……

    張子適現(xiàn)下想起這倆字都禁不住嘆氣。若這混賬不是太子，他一定糾集十個八個同學(xué)，把人堵在巷子口揍上一頓。

    過了會兒，里面的罵聲停了。張子適糾結(jié)起了是再敲門試試，還是先回去過兩日再來？一抬頭，卻遙遙看見有幾個宦官打扮的人正往這邊走。

    他垂頭喪氣的也懶得動，那幾個宦官到了跟前也沒理他，為首的那個上前敲門。

    門內(nèi)的顧玉山其實也還沒走，正踱著步子消氣兒呢，一聽敲門聲又起，頓時再度大罵：“你能不能讓老夫清凈一會兒？！”

    張子適便聽得身后說：“顧先生，我是傅茂川，您還記得我吧？陛下有事，想請您趕緊進(jìn)宮一趟，您今日可方便？”

    很快，府門吱呀一聲開了。顧玉山穿著一襲粗布衣裳，腳上還踩著草鞋，頭發(fā)蓬亂著，一點不像個傳說中的大儒。

    見著張子適他就又來了氣：“你趕緊滾，我這兒有事要進(jìn)宮，你別跟這兒戳著！”

    張子適負(fù)氣地翻了一記白眼，心說我又沒攔著您進(jìn)宮，您走您的唄。

    接著便見顧玉山提步就走，傅茂川直是一驚，趕忙又?jǐn)r他：“顧先生？顧先生！”

    顧玉山駐足：“怎么了？”

    “您這……”傅茂川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遍，“您不換身衣服？”

    顧玉山張口就道：“陛下是要見我，還是要見我的衣服？”

    傅茂川被嗆得沒詞兒，只得陪著笑把他往外請了。張子適目送著他們到巷子口上馬車，嘆著氣嘖了聲嘴。

    ——罷了，顧先生對傅茂川這御前大監(jiān)都這態(tài)度，他還有什么可埋怨的？

    張子適自顧自地站起身，搖了搖頭，提步走了。

    宮中，顧玉山進(jìn)殿見完禮剛落座，就聽陛下說要給他指個學(xué)生。他好懸沒昏過去，心下揶揄說我這是流年不利嗎？命犯讀書人？怎么誰都要給我指學(xué)生？

    不過他倒沒像嗆張子適那樣強(qiáng)硬地去駁陛下，他忍住了火氣，詢問說：“請問陛下想讓臣教誰？”

    如果是太子，他就一頭磕死在旁邊的柱子上！

    結(jié)果皇帝說：“勤敏侯，謝遲?！?/br>
    “……”顧玉山僵住，神色無法不變得十分復(fù)雜。

    第52章

    勤敏侯府，謝遲逐漸退燒后，就開始看書了。低燒反復(fù)他不是很在意，但如果總拖著不讀書，多拖幾天就會被別人甩開一大截。

    至于葉蟬，依舊總被他賴著，不得不常到書房陪陪他。這回他這么一病，她真是意外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他生病的時候著實很脆弱很黏人啊！

    不過對此她也挺高興。平日里，總是他像個大哥哥一樣寵著她，偶爾這么反過來，讓她寵他一把也不錯。只要不聊床上的事，他倆之間就沒什么隔閡。

    又過了三兩天，葉蟬發(fā)現(xiàn)正院里的狀況似乎得到了顯而易見的改善，終于把自己做的那些安排竹筒倒豆子般地都跟謝遲說了！

    ——她有意憋了好幾天，怕自己吹噓之后發(fā)現(xiàn)沒奏效被他笑話?，F(xiàn)下奏了效，她不免說得興高采烈，謝遲一邊喝著碗杏仁酪一邊笑著聽。

    杏仁酪是以南杏仁磨粉調(diào)制，摻少量糯米粉，和鮮牛乳一道煮沸、烹熟，制好后再加些許砂糖即可。喝起來杏仁的香味極為濃郁，說是滿口噴香一點都不為過。

    謝遲覺得葉蟬會喜歡這個，就叫劉雙領(lǐng)去給她盛一碗來，然而劉雙領(lǐng)剛應(yīng)下，就被葉蟬攔了：“我不喝！”她斬釘截鐵道，“太熱了?！?/br>
    這都五月中旬了，天氣真是熱的厲害，杏仁酪又是熱的才好喝。他近來是因生著病不敢吃冷食才拿這個解悶，她可一點都不想在這個天氣喝熱的東西。

    謝遲穿著一身涼爽的中衣褲，閑散地歪在羅漢床上。聽她喊太熱也不在意，兀自又抿了口杏仁酪，道：“那你不渴嗎？一個勁兒地說個沒完?！?/br>
    “那我喝酸梅湯，要冰的！”葉蟬脫口而出，說完之后反應(yīng)過來，頓時瞪謝遲，“你是嫌我話多？！”

    “哈哈哈哈哈哈！”謝遲笑仰過去，將碗放到了一旁的桌上，湊過來攥住她的手，“沒有，我真是怕你口渴。”

    哼，她才不信！

    葉蟬扭頭不理他，他斂了斂笑，有些認(rèn)真道：“你做得挺好的，真的?！?/br>
    他以為她要頗費(fèi)些工夫才能改善狀況，沒想到她能直接把宦官用起來，就把人給壓制住了。

    葉蟬傲氣地又輕哼了一聲，接著想起來：“對了，還有個事?！?/br>
    “什么事？”

    “門房來人說，容萱近來著人買了好些東西拿去西院。他們怕出事，就回了我一聲……可我也摸不準(zhǔn)她在干什么?！比~蟬道。

    按道理說，容萱樂意拿自己的月例去買什么，她管不著?？伤龔那暗呐e動太令人不放心了，她不得不問問。

    謝遲聽言也皺眉：“她買什么了？”

    葉蟬道：“說是……筆墨紙硯，有好些顏料，顏色很全。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書，門房說像舊書攤上淘的，一一查過，倒沒什么禁書?！?/br>
    買這些東西，聽著真是有點古怪?？墒乔罢吒鞲加?，多買些也不會出什么問題；后者門房既已查過，那讀些閑書也算不得錯。

    謝遲思量之后道：“那就先不管她了，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咱們會知道的?！?/br>
    主要是她也鬧不出什么大岔子。一個侯府的妾室，是能謀反還是能通敵？其實她就算好奇之下真去看些禁書都不是大事，那些書落到讀書人手里或許要出麻煩，后宅女眷看了也就看了。

    西院，容萱捧著本書看了一上午，然后陷入了悲憤。

    果然，即便是穿越了，她也還是沒有藝術(shù)細(xì)胞。

    兩個嫂嫂勸她的話她想聽，因為那也確實是個活法，而她當(dāng)下的活法又的確不太開心。她便順著那個思路想給自己找點事兒干，比如開發(fā)個新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