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鄭嬤嬤揣摩著他的心思罰減蘭罰得格外狠就是個例子,但那還是小事。要緊的是,在那之后的這些天,葉蟬無意中聽到過三兩回下人們間的竊竊私語。有時是因為有人干事不仔細(xì),又或者是因為嚼了什么不該嚼的舌根,總之旁人提點的時候會小聲說:“小心君侯知道賞你頓板子!” 她倒不是要跟他爭搶什么,只不過,她想那是她的正院,下人們犯了錯第首先想到的竟然是他。那若他將來有什么事忙起來暫時顧不上后宅的事呢?她是不是就會被人欺負(fù)死? 這讓葉蟬一想就不安。再說……再說她也沒底氣去想他會不會一直喜歡她,以后的事誰知道呢? 所以她必須趁早讓自己在后宅立穩(wěn),不過后面這個念頭她不會跟他直說就是了。 謝遲思量了一會兒,覺得確實有道理。他不能總想著她比他小幾歲,是個小姑娘,就一味地大包大攬,那對她可能反倒不好。 其實她挺聰明的,立威的事情她也做過。讓她自己去拿主意,她肯定會變得更好。 就連他自己,不也是近兩年被陛下逼著慢慢去讀了各種書、又開始經(jīng)歷各種事,才逐漸鍛煉出的本事么?這是同樣的道理。 謝遲便爽快地點頭道:“那行,以后除非你主動找我,否則我不會替你拿任何主意了。你有拿不準(zhǔn)的事,我們可以商量著來,你看行不行?” 葉蟬眉開眼笑:“好!” 謝遲也笑起來。他信手磕了個咸鴨蛋,剝掉一端的蛋殼后剛想伸筷子又想起自己病著,便換了雙干凈的筷子,把里面的蛋黃挖了出來。 這咸鴨蛋做得不錯,蛋黃已然成了夕陽般的橙紅色,油汁飽滿到被他這么一挖就往外溢,在蛋殼上淌出好幾道橙紅印跡。 謝遲把蛋黃丟進她的粥里,接著給自己也剝了一枚。還沒剝完,葉蟬就嘆著氣說了個當(dāng)下拿不準(zhǔn)的事:“其實我現(xiàn)下就不知道該怎么辦……我知道他們之間有了派系,可怎么分的、怎么去減少嫌隙,我完全沒主意?!?/br> 謝遲一哂:“不用減少嫌隙,他們都能好好為你做事就行了?!苯又?,他又邊就著鴨蛋黃吃粥,邊跟她大致推測了一下可能的“派系”,連帶著幫她出了出主意。 宮中,隨著暑氣漸盛,皇帝近來也有點小病不斷。 有的話御前宮人們不敢直說,可都心里有數(shù)——什么暑氣漸盛?那充其量也就是最后牽出病痛的引子,歸根結(jié)底陛下是被太子給氣的。他心中不知積了多少火,攢得久了就成了病,要不太醫(yī)怎么給開了那么多安神平氣的藥呢? 所以近來宮人們都不敢多提太子,頂多提一提小皇孫。更多的時候,他們會盡可能的尋些與東宮無關(guān)的趣事來說。 不過可想而知,即便他們不提,陛下心里也依舊是記掛著東宮的。是以他近來對各府世子愈發(fā)嚴(yán)厲,一副不培養(yǎng)出幾個有用的輔政大臣來就不罷休的氣勢。 這日,幾位世子都是剛出御令衛(wèi)衙門便被請進的宮,皇帝在問完功課后,就不免多提了句:“謝遲呢?怎么沒跟你們一起進來?” 謝逢脫口就說:“近幾日都沒見到他?!?/br> 話音剛落,謝追就一個眼風(fēng)掃了過去。他心說你這個說法再讓陛下誤會,不得把謝遲坑死?面上端肅地揖道:“他近來病了,聽說高燒不退,只好在家歇著?!?/br> 皇帝點了點頭:“身體康健為上。”接著便吩咐傅茂川,“著人去勤敏侯府傳個話,讓謝遲好生養(yǎng)著,別著急,近來也別讀書,萬事養(yǎng)好了再說?!?/br> 傅茂川應(yīng)下便告了退,幾個府的世子很快也退出了紫宸殿,接著氛圍就有些不合了起來。 先是五王府的世子謝遇脧了謝逢兩眼,笑說:“倒一直忘了賀你得封,恭喜恭喜?!?/br> 謝逢原是四王府的幼子,世子是他兄長。早兩年世子得了場急病人沒了,四王才把他拎了起來,前幾天剛給請封的世子。 謝遇這句賀來得倒沒什么問題,謝逢就大大方方地應(yīng)了,擺手說:“改天咱們一起跑馬去!” 謝遇沒應(yīng)他這話,接著又說:“先前有點事,你那會兒還沒得封,可能不太清楚。那個勤敏侯謝遲,你理他遠(yuǎn)著點,別往上貼?!?/br> 謝逢一愣,趕忙追問:“怎么了?” 謝遇冷笑:“他可是個會鉆營又會討皇伯歡心的。你又缺心眼,小心讓他踩著肩膀往上爬,被坑死都不知道。” 他這話說完,謝逢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七王府的謝逐不樂意了,他鎖眉道:“謝遲到底怎么會鉆營了?你怎么這么小心眼兒?” 他早就知道,謝遇為年前被罰抄《中庸》的事,一直在記謝遲的仇??赡腔卣娌还种x遲,皇伯張口就問話,謝遲哪兒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們當(dāng)時覺得憋屈,可憋屈完了也就了了,唯獨謝遇計較到現(xiàn)在。 和謝逢交好的八王府世子謝追也幫腔說:“就是,你在御令衛(wèi)明里暗里不給人家好臉色,人家可也都忍了,差不多就得了。” 謝遇被兩個堂弟這么一嗆,心里更加來氣,鐵青著臉拂袖便走:“得,你們愛怎么著怎么著,我走了。” “……這臭脾氣!”謝逐翻了一記白眼。 謝追拍拍謝逢的肩頭:“別聽他瞎說,我們都覺得謝遲挺好的。你又比他小兩歲,回頭讓他帶帶你,他功課扎實得很?!?/br> 謝逢頓時釋然,他可不想看到堂兄們都和謝遲不對付,他一直都覺得這個遠(yuǎn)房堂哥挺好的,相處起來讓人舒服。 勤敏侯府正院,葉蟬按照謝遲給她“推測”的陣營琢磨了一下午,決定按照他的話,先拎個應(yīng)該會說真話的人來問問。 思來想去,她選了減蘭。因為余下的人基本分為三撥:她身邊原本的侍女、宮里出來的宮女,還有宦官。只有減蘭是侍妾身份,最有可能是孤立無援的那一個。 既然孤立無援,她就沒立場幫那三方的任意一方說話,只能死死抱住她這顆救命稻草。 葉蟬便讓人將減蘭喊了過來,然后讓其他人都退了下去。減蘭有點緊張,她就拉著減蘭一道坐在了羅漢床上。 然后她小聲問說:“減蘭,我問問你啊,咱們正院現(xiàn)下幾方的不睦到底是個什么情形,你知不知道?知道的話,你說給我聽聽?!?/br> 減蘭顯然沒想到她會問這種問題,而且問得如此簡單直接,直驚得后脊一繃:“夫人……” “沒事,你知道什么就說什么,我不怪你,也肯定不讓別人知道?!比~蟬做完擔(dān)保,又添了個威脅,“不然,我可就給你另尋個人家了。” 減蘭一下就被她嚇住了。對她來說,在侯府里贏得夫人的信任,日子逐漸安穩(wěn)十分難得,如果被發(fā)賣出去,天知道又會經(jīng)歷怎樣的波折。 減蘭于是緊咬著下唇思索了片刻,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知的全說了。 她說,主要是青瓷那四個在和青釉那四個斗。而且在她看來,是青瓷那邊先挑的頭。 “她們一直挺瞧不起青釉她們的,覺得她們不過是賣身進來的丫頭,跟宮女不能比。而且……”減蘭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才敢繼續(xù)往下說,“而且皇宮就是個染坊,她們幾個打?qū)m里出來,心眼總歸多些。平日里那幾個沒少給青釉她們使絆,青釉她們又斗不過,只能忍著了?!?/br> 葉蟬順著她的話想了想,近來好像確實是幾個宮女湊到自己跟前侍候的時候越來越多了。青釉先前掌著事、白釉年紀(jì)小和她比較親近,相對還好,蘭釉紅釉經(jīng)常一連幾日見不著面。 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減蘭跟著又道:“奴婢再說個事,您可能不信,但奴婢可以發(fā)誓這話是真的——那天的事情,真只有青瓷一個動了手,青釉左不過是為奴婢爭辯了兩句。紅釉和藍(lán)瓷也就是在旁邊看著,真的?!?/br> 看來惹事的主要是青瓷,這是個必須按住的刺兒頭! 葉蟬心里有了數(shù),轉(zhuǎn)而問她:“那周志才那幾個宦官呢?你熟不熟?他們現(xiàn)下是怎么個意思?” “他們……奴婢跟他們打交道的時候不多,只知道他們現(xiàn)在都愁得慌,因為夫人您不愛用他們?!睖p蘭說罷又坦然道,“不過人好像都還可以。宮里許多宦官都可會見風(fēng)使舵了,但奴婢剛進府那些天,既見不著君侯也見不到您,也沒受他們的欺負(fù)。有一回青瓷來找茬,還是周公公找了個說辭來把青瓷叫走的,后來還叫小臧補貼了奴婢一些銀子?!?/br> 那些銀子最后還是落進了青瓷的荷包。減蘭想起這個有些憋屈,不過也罷了,錢是她自己遞過去的,青瓷看在那些錢的份上,待她也寬和了幾天。 葉蟬稍松了口氣,看來這幾個宦官還沒摻和到紛爭里,那事情就稍微簡單了一些。她還以為,正院里已經(jīng)在暗中掐成了一鍋粥了呢。 減蘭看著她沉吟的樣子,遲疑著站起身,低著頭說:“奴婢斗膽,給您出個主意?!?/br> “你坐下說?!比~蟬把她又拉了回來,減蘭道:“奴婢覺得,您該把那幾個宦官用起來。宮里除了六尚局是女官掌事以外,其他許多小差事都是一個女官、一個宦官管著,但宦官常常實權(quán)更大,這是有原因的。一是因為宮女除非自己愿意留在宮里,否則日后都要出宮,宦官能用得更久;二是因為這個宮女能出宮的關(guān)系,心思總難免會清高一些,不像宦官只能死心塌地在宮里做事。所以有宦官不用,奴婢覺得您……有點虧?!?/br> 葉蟬暗自一吐舌頭。按照減蘭這么說,她是有點虧。 她跟著追問道:“那你覺得,我若把宦官用起來,他們能壓住青瓷青釉那兩邊么?” 減蘭毫不猶豫地點頭:“肯定能的!” 葉蟬問說為什么?宦官也不是人人都手段高明吧?減蘭答說:“那倒確實不是人人都手段高明??墒潜绕鸹鹿伲瑢m女都是姑娘家,總歸面子更薄些,要拉下臉來斗個高下,青瓷一定斗不過他們的?!?/br> 青瓷都不行,就別說青釉了。 葉蟬聽完這番話,可算大致有了主意。一種要指點江山般的感覺令她心中暢快,她笑著摘了個玉鐲下來給減蘭:“謝謝你啊,這個給你?!?/br> “……”減蘭微微窒息,轉(zhuǎn)而又局促不安起來,連連擺手,“一點小事,夫人您別……” “拿著吧,你長得這么好看,為什么不打扮得更好一些?” 這話葉蟬夸得真心實意,減蘭都被她給夸懵了。 虧她前陣子還覺得夫人在成心磋磨她,現(xiàn)下看來……夫人為人還挺好的? 然后她聽到夫人又輕松愉悅地跟她說:“你幫我把周志才叫進來,就說我有些事要交待他做,不讓他們閑得慌了!” 減蘭一時走神,就被她帶得也輕松了下來,噙笑點頭應(yīng)了聲好,起來邊往外走,走了幾步在乍然回神。可她緊張地轉(zhuǎn)頭看時,夫人已經(jīng)悠然自得地吃上桌上的酥糖了,顯然沒在意她的禮數(shù)。 第51章 待得減蘭把周志才請進來,葉蟬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辭……覺得還是開誠布公地說吧! 要她委婉地表達(dá)“我想讓你幫我壓制住青瓷”實在太難了,萬一周志才再意會錯了,不是節(jié)外生枝嗎?說來她也不太懂為什么大家在這樣的問題上似乎都不肯直說,非得九曲十八彎地拐上一拐,讓對方摸索,或許只是覺得面子上比較好看? 她就坦坦蕩蕩地道:“近來正院里的一些糾葛,想來你也知道,我不喜歡家里這個樣子。減蘭說你能壓住事,那就試試看吧,侍女也好宮女也罷,你挑一個出來和你一起領(lǐng)頭,其他人便日后都?xì)w你們管?!?/br> 她太直白了,周志才發(fā)了蒙。 葉蟬繼續(xù)說:“這人不急著挑,你且可以先琢磨幾天。日后怎么一道把人都管住,也由著你們商量著來。不過,只一樣……”她頓了一頓,“歸根結(jié)底,我要的是上上下下都安心做事,不許鬧出什么有的沒的,你把分寸給我握住?!?/br> 她才剛滿十五歲,尚有三分稚氣未脫,瞧著還沒減蘭成熟。然而這話竟頗是懾人,周志才復(fù)又怔了怔,趕忙跪地一拜:“是,下奴知道了,夫人您放心!” “那日后就有勞了。”葉蟬頷了頷首,“哦,還有個事?!?/br> 周志才屏著呼吸,洗耳恭聽。 葉蟬掃了眼減蘭:“我知道減蘭出身低,可她當(dāng)下畢竟是侍妾身份。日后在正院里,但凡她沒得罪我,按規(guī)矩就是半個主子。你把這一條給我立住,誰敢越過我欺負(fù)她去,我要她好看?!?/br> 減蘭一直垂首站在旁邊,乍聽見這番話,不禁一陣訝然。其實葉蟬倒不是為她,她想的是,青瓷不是愛找減蘭的不痛快么?那正好給周志才遞個把柄,讓周志才名正言順地去開個頭。 接著她又稍微交待了幾句,周志才一一應(yīng)下后就告了退。依舊是減蘭送的人出去,走出屋門,她就有點虛的慌:“周公公……” 周志才回過頭,減蘭踟躕著道:“那個……夫人待我好,但您不必特意關(guān)照我。我若給您添了麻煩,先給您賠個不是了!” 她說著一福,周志才趕忙避開。有夫人那話在前,他哪兒還敢受減蘭這個禮?再說,他現(xiàn)下心里也還念著減蘭的好呢。 兩個多月了,他們幾個宦官都沒怎么在夫人跟前露臉。夫人笄禮的時候,劉雙領(lǐng)倒給他機會讓他提了個膳,但之后也沒起什么別的作用。反倒是減蘭,也不知她是怎么跟夫人開的口,就這么輕輕松松地把他推到正院第一等的位子上去了。 周志才朝減蘭拱手說:“您別這么客氣,日后咱都好好侍候夫人,日子還長著呢,咱得相互幫襯著?!?/br> 減蘭點點頭:“您說的是?!?/br> 周志才四下看看,做了個“請”的手勢,把她引到了墻根處不起眼的地方,又說:“但有個事,我還有點拿不準(zhǔn)。夫人適才說,宮女也好侍女也罷,讓我挑一個出來領(lǐng)頭。這是真讓我挑啊,還是她自己心里其實有合眼的人選?” 減蘭被他給問住了,鎖著眉頭思忖了半天,道:“我覺得……夫人若說要你挑,便是真要你挑吧。” 剛才那么多話夫人都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了,何必在這點事上兜圈子呢? 周志才沉吟著點了點頭:“那行,我想想吧,這事多謝您?!?/br> 打這之后,正院里就變天了。兩邊領(lǐng)頭的青釉和青瓷都覺得有點奇怪,不懂幾個默默無聞的宦官怎么突然就冒出來了,但見夫人對他們的進進出出習(xí)以為常,便也不好多嘴,只能客客氣氣地一起共事。 至于挑誰出來一起領(lǐng)頭,周志才琢磨了一晚上,就大致有了分寸。首先這人必須得從青釉或者青瓷里挑,另外那六個都是她們手底下的,想硬拎上來把她們壓住,可能有點難。 那他自然選青釉。 青瓷為人實在尖酸刻薄了些,心氣兒又高,絕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他把她找上來,那是自找麻煩。 周志才拿住了這個主意,下一步就是壓住青瓷了。夫人護著減蘭、青瓷卻看減蘭不順眼,這里頭的矛盾是現(xiàn)成的,可他要激出個事兒卻有點難,主要是他不敢讓減蘭在君侯面前惹眼。 好在近來君侯病著,都睡在前頭的書房! 周志才心下一笑,當(dāng)晚就把值夜的人調(diào)成了青瓷和減蘭。減蘭心里怵得慌,不過她又小心慣了,也不敢說不干,就硬著頭皮接下了這差事。 周志才不信她倆能在平和地過完這一夜,事實也確實不出所料。 這日半夜,將近子時的時候,元晉醒了,接著便開始耍賴。這幾天他都是如此,知道爹不在正院,就總耍賴想跟娘一起睡。葉蟬有時候會心軟把他抱過來,有時也不慣著他,結(jié)果就是他夜里但凡醒了,就要試一試才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