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謝宜指了指書房:“在一只大箱子里找到的,傅母說,比她的字好看,讓我照著這個練!” 這是元晰從前沒用完的字帖,張子適寫的。 崔氏心里一陣酸澀。 自那封報平安的信之后,他們就沒再有過任何聯(lián)系,不是不想,而是她覺得有些念想斷了也好。 太子縱然死后被廢,但她與太子沒有和離,這輩子她都不可能再嫁。 而且,太子死的時候,她和張子適都在場。陛下不追究,是因為陛下大度,是因為陛下也恨太子??扇舯菹掠X得她和張子適不清不楚的,那件事在陛下眼里又會變成什么樣子,就說不清了。 如若他們當(dāng)時當(dāng)真有什么,那崔氏也認(rèn)??赡菚r,他們什么都沒有,他們發(fā)乎情止乎禮,一直克制得很辛苦,她不想讓任何事情臟了那段情分。 所以,這輩子……可能到底是有緣無分吧。 但崔氏的念想還是沒有變。她還是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返回洛安,她可以再見他一面。 也許那要等到很多年后,也許他那時已經(jīng)娶妻生子。但沒關(guān)系的,她只想遠(yuǎn)遠(yuǎn)看一眼,只想知道他遠(yuǎn)在甘肅的這些年,是不是過得都還好,就可以了。 然后,他們就真真正正的一別兩寬。 一個月轉(zhuǎn)眼過去,在天氣愈加溫暖的四月里,謝逢在難得不當(dāng)值時,在書房里算了一上午的賬。 ——敏郡王府沒傳出壞消息,這說明六公子至少在這一個月里沒出事。能活過滿月,身體大概就會好很多,再過了百日就更好一些。 這事個好事,謝逢當(dāng)真高興??蛇@也意味著,他這當(dāng)叔叔的得備兩份禮。 元明出生的時候,打的長命鎖花了五百兩銀子,元昕那時是二百兩?,F(xiàn)下這兩個……太小總歸是不合適的。 可府里近來確實拮據(jù)。 雖則他的兄長們,還有謝逐謝追謝遲、外加忠親王府一直都在幫他,可最近胥氏有孕,得進補吧?產(chǎn)婆得請吧?乳母得提前備下吧?這就零零散散地花了不少錢。 在往前算,他一個兄長冬天時大病了一場,也花錢如流水。 另外幾位庶母也都已不年輕,時常有點小病小在,都是開銷。 除此之外還總有不可避免的交際應(yīng)酬上的開支。這方面,他從前不太在意,現(xiàn)在反倒更加不敢省了。因為落罪的事情,他在洛安已一度讓人避之不及,再不多花錢走動,他會更加寸步難行。 可謝遲那邊…… 謝逢知道謝遲不在乎這些虛的,可他還是想盡份心意。 敏郡王府幫他太多了。 謝逢于是在書房里急得抓耳撓腮,南宮氏進了屋他都沒察覺,她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他才一下回了神。 “……你怎么來了?”他莫名地有點心虛,南宮氏扯了扯嘴角:“胥jiejie說你一早就把賬本要走了,愁錢了是不是?” 然后她遞了兩張銀票給他:“二百兩,我自己攢的,你先拿去用?!?/br> 謝逢:“……”他悶了半天說,“我怎么能動你的錢?!?/br> “我的錢也是府里給的月例啊?!蹦蠈m氏說著,又遞了兩張給他,“這是胥jiejie的。她大著肚子不方便,讓我拿給你?!?/br> 謝逢:“……” 南宮氏嗔道:“別總愁眉苦臉的。要不你立個字據(jù),錢債rou償?” 謝逢被她說得驀然一笑,臉都紅了:“嘴巴越來越毒!行,我今晚找你還債去?!?/br> “今兒還是算了吧?!蹦蠈m氏嘖嘴,“胥jiejie有著孕,你多哄哄她。別讓我cao心啊,我走了!” 南宮氏說完就輕輕松松地走了。 謝逢:“……” 他心情很復(fù)雜。兩年前吧,他府里這兩位還在為了他爭寵呢。后來府里落難,她倆反倒關(guān)系越來越好?,F(xiàn)在他甚至?xí)r常有種錯覺,覺得她倆才是關(guān)系真好,他呢,是被她倆推來搡去哄對方高興的道具。 謝逢對此無語凝噎,覺得是個好事吧,又笑不出來。 明德園里,葉蟬迎來了自生完雙生子后最開心的一天! 不是因為出了月子,而是因為太醫(yī)說,百歲應(yīng)該能活了——雖然身體還虛,如果著涼生病會比別的小孩子更危險,但是不至于隨時可能斷氣了! 葉蟬于是大喜過望,大喜過望之下她連胃口都好了,大上午的就想吃冰糖肘子。 中午又點名叫了倆大菜,四喜丸子和清蒸魚。 晚上呢,她想到個坐月子時進補的東西,便跟青釉說:“我想再吃一頓那個藥膳解饞,是雞湯,用的藥叫紫什么河的?!?/br> 青釉認(rèn)真想了想:“……紫河車?” 然后葉蟬就從青釉口中得知紫河車是個什么鬼了。 于是,謝遲正在書房外陪孩子們玩著,就看葉蟬面色僵硬地走了過來。他以為她有事,便讓孩子們先進屋吃點心,結(jié)果葉蟬張口就問:“那個紫河車是……胎、胎盤……?” 謝遲:“……” “是?!?/br> 葉蟬驀地扭臉扶墻:“嘔——” 她眼下胃里倒沒什么可吐,就是反酸干嘔。謝遲神色尷尬地給她拍背順氣,她嘔了半天,用帕子抹了抹嘴,又神情掙扎地問他:“是別人的,還是我自己的?” 謝遲:“你自己的你自己的?!?/br> 葉蟬:“嘔——!?。 ?/br> “?!”謝遲哭笑不得,“怎么自己的還吐?。 ?/br> 葉蟬從干嘔中偷閑爭辯:“讓你從自己身上切塊rou燉湯喝,你喝得下去嗎!” “……”謝遲一時覺得很有道理,但這會兒當(dāng)然不能順著她說,只能勸她道,“我覺得不是這么說的,你看豬rou牛rou、雞鴨魚羊咱們平常都吃,我們都是靠這些養(yǎng)起來的,那吃吃自己跟吃它們也沒差別嘛?!?/br> 葉蟬:“嘔——” 謝遲:“……再說,你沒有走神咬嘴唇咬下薄皮咽下去的時候嗎?怎么嘴上的你能吃,胎盤就不能了?” 葉蟬:“嘔——” 謝遲:“……” 罷了罷了,由著她嘔吧,先嘔舒服了再說。 半刻后,葉蟬終于嘔痛快了,被謝遲扶進屋去坐。剛才一直在屋里暗搓搓圍觀她干嘔的四兄弟不住地埋頭偷笑,被她瞪了之后又硬繃起臉,正襟危坐。 元明端著酸梅湯來討好她:“娘您喝!” 葉蟬很想維持住威嚴(yán)拒絕討好,但是吧,酸梅湯對于剛干嘔完的人來說,確實誘惑力很強。 她于是就接過碗來,喝了一口。 謝遲坐在書案前悶頭又笑了兩聲,接著問她:“那晚上你還要那湯嗎?” 葉蟬一個眼風(fēng)掃過去,謝遲趕忙悶頭不做聲了。 入夏,天氣從暖和逐漸變成炎熱,洛安城中賣冰碗的小販生意愈發(fā)興隆的同時,南方數(shù)城都漸漸緊張了起來。 ——又有很久沒見一滴雨了。 許多河道都已干涸,大地皸裂,農(nóng)戶們挑水灌溉莊家變得越來越難。 但更可怕的,還在后頭。 久旱必有蝗。 七月末,蝗蟲如烏云一般壓過一城又一地。谷粒被吃凈,莊稼的桿子也被啃斷。人們尚還無暇反應(yīng),它們便又已飛起,呼嘯著襲往下一地。 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八月,原該秋收的時節(jié),延綿百里顆粒無收?;实巯轮济馊ベx稅,但減免賦稅并不能讓百姓有糧糊口。 九月,朝廷開倉放糧,然則災(zāi)民眾多,存糧有限。 十月,許多地方已然轉(zhuǎn)冷。沒有錢糧果腹的百姓不得不舉家奔逃,想逃到江南富庶的地方,或者都城洛安,求一口米活命。 十一月,餓殍遍地,哀鴻遍野。有山林的地方,野菜早已挖凈,樹皮也已扒光。四處都可見餓死的災(zāi)民,四處都有走獸在啃食尸體。 白天是野狗,夜里有野狼。 臘月,大批的流民涌至洛安城外,人數(shù)日漸增多。許多守城官兵在抵擋流民時被打死,連尸體都找不回來。 這座盛世之中的大齊都城,頓時變得危機四伏。 第121章 謝遲因為那三個月的長假,確實耽擱了不少事。朝堂上風(fēng)云變幻了好幾輪,他再回去時,發(fā)現(xiàn)入朝聽政的宗親又少了好幾個,自己一時也不太插得上話了。 于是他便暫且在光祿寺?lián)藗€閑職,每天料理料理日常事務(wù),平平無奇地過了一陣子。 倒是蝗災(zāi)這事,讓整個朝野又緊張了起來。 城外鬧起了事,皇帝連夜急召朝臣議政,他們幾個宗親也被叫了進去。 紫宸殿中燈火通明,卻是滿屋子的安寂。天災(zāi)人禍總被放在一起說,但其實,天災(zāi)總是比人禍更可怕的。 因為天災(zāi)總會招致人禍,但人禍鮮少引來天災(zāi)。 天災(zāi)若不好好治理,接下來就該是各地百姓揭竿而起,天下易主了。 皇帝疲憊地揉著眉心,長嘆了口氣:“洛安城外現(xiàn)下流民已逾幾萬,都說說吧,如何是好?!?/br> 眾人便議了起來,大事當(dāng)前,各抒己見也不必有什么顧慮。有說打開城門放糧施粥的、有說派兵鎮(zhèn)壓,還有說在城外想法子安置的。 十王府里的世子謝辸年紀(jì)輕些,張口就說怎么不讓流民抓蝗蟲來吃?那玩意兒是可以吃的啊。 殿中靜了兩息,眾人還是笑出了聲來。 這真是富足日子過久了的人,才會說出的話。 不鬧災(zāi)時,偶爾抓個蝗蟲或炸或烤,那叫嘗鮮解饞。真鬧起災(zāi)來,哪有工夫去抓? 蝗蟲襲來之時起碼是成千上外,在田上待最多一刻,莊稼便已盡數(shù)被吃干抹凈。別說讓人抓了,就是拿網(wǎng)去撲,也撲不了多少下來,所以蝗災(zāi)才困擾了中原大地千百年之久。 ——若真是抓來吃了就能解決這災(zāi),祖祖輩輩都是傻子嗎? 六王府的謝逯一邊不住噴笑一邊跟謝辸解釋了這些,謝辸漲得滿臉通紅,悶著頭跪地謝罪:“臣丟人了?!?/br> 皇帝也是哭笑不得,雖覺得煩心不已也沒法怪他,只得擺擺手:“起來吧?!?/br> 謝辸面紅耳赤地坐回椅子上,皇帝一嘆:“剛才你們各自提的主意,都寫下來,明日一早接著廷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