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三月初七,敏郡王府里喜氣洋溢,元暉和百歲在這一天同時迎來了周歲生辰,來道賀的人絡繹不絕。 百歲也在這天有了正經(jīng)的名字,元晨。 不知怎的,葉蟬在這一天,突然有了一種渾身的重壓皆盡放下的感覺。她于是在晚膳后興致盎然地讓青釉端了酒來,而且點名不要果酒,要有點烈的。 青釉去酒窖里認真地挑了一圈,選了個味道醇厚的來,可能比葉蟬所想的還要烈一點點。但好在這種酒既不嗆人也不上頭,對葉蟬這種不太喝酒的人來說會比較舒服。 葉蟬的酒量不行,這一點謝遲清楚得很。她早年有過一次喝了一杯就醉了還耍酒瘋的事,這幾年隨著年紀漸長酒量好了些,不過還是喝果酒的時候多。 于是酒一端進來,他就找借口把孩子們轟走了——元顯元晉元明去練字,元昕去念詩,元暉和元晨還小得很,直接讓乳母抱走就得。 葉蟬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確實想醉一下。” “你醉吧,沒事?!敝x遲笑道。言罷,他徑自先端了一杯一飲而盡,品了品發(fā)覺確實半點不嗆,才又給她倒了一杯。 這一年,她的確很累。雖然元晨在滿月后就不再那么危險了,但養(yǎng)孩子本就有許多要注意的地方,何況是一個體弱的孩子? 她平時不說,左不過是不想讓他跟著擔憂,又或者是已經(jīng)緊張成了習慣,可總之還是在勞心傷神。 現(xiàn)在孩子滿了周歲,終于是能好好地松一口氣兒了。 謝遲于是便由著葉蟬喝,小小的瓷盅也就是一口的量,她喝完了他就再給她倒。 甘醇濃郁的美酒過喉而下,一連五小杯下去,葉蟬果然毫不爭氣地醉了。 她雙頰暈染開一片漂亮的緋紅,扯了個哈欠,就繞過榻桌走向謝遲。再一坐下,她就朝另一邊倒了過去。 謝遲趕緊把她扶住,讓她倚在他肩上。葉蟬迷迷糊糊地緊抱住他的胳膊,醉醺醺地跟他說:“我真喜歡你啊……” 謝遲嗤笑,側(cè)眸看去,她眉眼彎彎的,滿是陶醉。他便把剛倒好的一杯酒擱在了桌上,抬手捏了捏她的臉:“我也喜歡你?!?/br> 葉蟬伸伸手,把那杯酒夠過來又仰頭喝了,然后醉眼朦朧地望著他,抬杠似的說:“還是我……更喜歡你!” “……”謝遲被她這副模樣弄得忍俊不禁,手指一敲她額頭,“你個傻知了。” 她蹙起眉揉額頭,不快地輕聲埋怨他討厭。話沒說完,身子就又往下栽了幾分,倚到了他腿上。 謝遲噙著笑自己也喝了一杯的工夫,再低頭看,她已經(jīng)鼻息均勻地睡著了。 真是個傻知了。一個平日通透,只會在他面前偶爾傻一傻的小知了。 他只好將她抱起來,從羅漢床往床上挪,然后又輕手輕腳地幫她脫了外衣,又卸了頭上的珠釵首飾。 就這樣她都沒醒,睡得無知無覺的,跟小孩子一樣睡得死沉。 傻知了真可愛。 謝遲看著她這樣,心都不自覺地柔軟下去,于是他含著笑意親了親她沾著酒香的薄唇。 軟軟的,很舒服。 然后他便沒再擾她,也沒趁醉酒干什么事,徑自褪了外衣便將她攬進懷里,與她一起安穩(wěn)地睡去。 第125章 蝗災之事之后,朝中罕見地平靜了大半年。入朝聽政的宗親雖然還在爭,但因為這大半年都沒什么大事,一時也難分出高下。 可這大半年,又是令人格外壓抑的大半年。因為這場罕見的蝗災影響太大,大齊元氣大傷,一時半會兒難以恢復。 于是再到年關之時,皇帝下旨一切從簡。但再從簡,除夕的宮宴也還是要辦的,前朝后宮都會設宴,前頭款待群臣,后頭招待命婦。 針線房便給葉蟬趕制了隆重禮服,葉蟬換上之后對著鏡子美了半天。謝遲原本心不在焉地在羅漢床上看書,仔細一想?yún)s驀地噴笑出來。 ——他突然反應過來,這竟是她頭一回入宮參宴。 他有資格入宮參宴,是進封勤敏侯以后的事。結(jié)果呢,她第一年懷了元明、第二年懷了元昕,就都沒去。第三年沒懷孕,結(jié)果鬧起了時疫,未免時疫傳播宮宴都免了。 第四年,她又因為懷上元暉和元晨而躲了一年。第五年也就是去年,那時災荒正盛,洛安城外餓殍遍地,陛下也下旨免了宮宴。 謝遲一時很想調(diào)侃她是不是為了躲宮宴才一次次有孕,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有孕實在是個很辛苦的事,便沒拿來說笑。 他擱下書朝她走去,葉蟬從鏡子里看到他便回過身,謝遲在她腰際一摟:“緊不緊張?” “……有一點。”葉蟬抿了抿唇,“主要是……怕做錯了什么,會丟人。” 謝遲一哂:“別怕,我已經(jīng)求過師母了,她到時會帶著你?!?/br> 葉蟬一時欣喜,想想又覺得懵然——不對啊,后宮設的宴是命婦的宴,顧玉山如今沒有官職,衛(wèi)秀菀也沒有自己的誥命,她為何會在? 她問謝遲,但謝遲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反而也奇怪道:“我也不知。聽說是貴妃娘娘下了旨,請師娘入宮參宴,可是……前頭都沒請老師?!?/br> 如果陛下下旨讓顧玉山也參宴,那說明陛下很可能想提拔他這個當學生的。但眼下只是命婦那邊有動靜,謝遲一時確實摸不清路數(shù)。 “總之有師娘在,你放寬心便是了?!敝x遲摟了摟她。 宮中,皇帝一邊在殿里踱著步子,一邊悠悠地抿著一碗御膳房剛呈上來的清燉羊rou湯。 清燉羊rou湯的用料很簡單,一是鮮嫩的羊rou,二是白蘿卜。不過燉透了之后又很好吃,燉到酥軟的羊rou就不提了,白蘿卜吸飽湯汁后每一口的極為鮮美,冬天吃來格外暖身。 ——但暖身的菜,宮里可不缺。 他從前不好這口,最近突然天天都要喝,主要是因為前幾日聽見了幾個宗親在外頭的對答。 當時是他召他們來議事,在他們到前,他在外殿透了透氣。然后就聽到謝逐慨嘆:“今年真冷??!從骨頭往外冒冷氣!” 接著好像是謝追的聲音:“可不是,從宮門口到這兒才幾步路?我哆嗦了得停不住?!?/br> 這兩句之后他們停了停,然后謝追又開了口:“哎,你倒?jié)M面紅光的,干什么了?” 謝遲的笑聲明顯帶著炫耀:“出門前王妃逼我喝了一碗清燉羊rou湯,就是白蘿卜和羊rou一起燉的那種。哎呀……真的暖身得很,比酒都管用,現(xiàn)在我還有點冒汗。” 皇帝知道他們?nèi)齻€交好,也聽得出謝遲這是成心氣另外兩個。但謝逐和謝追生沒生氣他不清楚,反正他是聽饞了。 這小子忒會吃,早幾年圍獵的時候就給他送過湯,后來又送過腐乳、咸鴨蛋、府里自己蒸的饅頭,味道都不錯。除此之外他還提過什么烤紅薯、炸蝗蟲,還聽說一家子偶爾會圍坐在一塊兒涮火鍋,支個爐子做烤rou…… 他不知不覺就覺得謝遲提到的東西都好吃了。 所以近幾天,這清燉羊rou湯他每天都要來一碗。 小半刻后,皇帝差不多喝完了湯,他把碗交給宮人撤下去,叫來傅茂川:“去顧府傳過話沒有?” 傅茂川躬身:“傳過了,顧夫人說必定好生準備。” 皇帝又問:“顧玉山怎么說?” “……”傅茂川默了默,回道,“顧先生什么也沒說?!?/br> 皇帝嗤笑:“這老狐貍。” 這兩年多下來,他對入朝聽政的這幾個宗親大致有了數(shù)。目下剩下的人里,論血脈和他最近的是七世子謝逐、八世子謝追和十世子謝辸。 但論才能呢,這三個都排不上。最有本事的,一個是順郡王謝連,還有一個就是敏郡王謝遲。 他自己矛盾了很久,最后覺得既然都走到這一步了,自然還是該才能為上。雖然他們兩個里,無論挑誰做儲君都會阻力重重,但至少他還不至于立刻駕崩,他可以慢慢幫他們掃清困難,把儲君立穩(wěn)。 立儲立穩(wěn)了,登基時的議論再大也有限。 只不過,為了避免一下子引起太大風浪,這事他打算慢慢來,順便再仔細瞧瞧謝連和謝遲誰更好,免得他們心浮氣躁。 于是這一回,他授意讓貴妃把余下幾位宗親的師母都請了進來,另外讓她著意好生招待謝連和謝遲的師母。 只請師母,是為了不引起太多動蕩;讓貴妃著意招待他二人的師母,是為稍微探一探旁人的反應。 這個反應理當是宮宴散后才會有,但若說顧玉山從旨意里摸不出他的門脈,他可不信。 離皇宮不遠的宜翁主府中,崔氏也接到了宮宴的帖子,但只請了謝宜,沒有傳她。 這其實是對的,一是因為她現(xiàn)在沒有封位,二是因為她從前是太子妃,位在一眾命婦之上,如今再進宮她卻要對幾乎每一位命婦見禮,實在是雙方都尷尬。 可是崔氏想了想,還是覺得謝宜也先不要去了。 誠然在她這個當母親的沒有身份的前提下,謝宜必須自己立起來。可她畢竟還太小了,讓她這個時候獨自進宮,她實在不放心。 宮里那個地方,跟紅踩白。如今宗親們爭儲又爭得熱鬧,謝宜身為前太子的女兒,少不得要被人背后指點。 偏生小孩子對這樣的事又很敏感,她不想謝宜在這個年紀就去被這些事情傷害。 于是,崔氏在收到的帖子的第二日,帶著謝宜入宮去向皇帝問了安。之后便稱病閉門不出了,將一切事情都擋在了府門之外。 千里之外,甘肅。 張子適在料理完公務時,終于有空讀起了家書。他家境不差,家書里鮮少有什么不好的事,這回也事事都平安。只不過,家里又一次提了讓他娶親的事,說家里已經(jīng)為他相中了一家姑娘,書香門第的的女兒,和他門當戶對云云。 張子適讀最后這一段時便讀得面無表情的。讀完之后,隨手將信塞回了信封里,一眼都懶得再多看。 然后他抬起頭,又一次看向了墻上掛著的畫。 這畫已在這里掛了將近三年,色澤已略顯陳舊了,但畫工之卓絕依舊遠遠的便可看出。 畫這畫的人,性子實在堅韌。 當時她的處境那么難,可她卻沒服軟。她獨自殺到太傅府里,直言要扶持皇孫,說了滿朝文武都不敢說的話。 大概是從那天開始,他眼里就裝不進別人了。只不過,他自己也是過了很久之后才有所察覺。 然后,他又慢慢得知她有這么好的才華。他想幫她,想幫她從那困局里爬出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太子殞命的事情之后,他知道自己能保住命都已是萬幸。在到達甘肅之后,他也想好好地重新開始,從此自己過自己的日子。 可是午夜夢回,他腦子里依舊全都是她。 他其實也清楚,他和她之前不可能有什么結(jié)果,甚至從此以后都不會再有一丁點交集。但……人生在世左不過這幾十年的光景,由著自己任性一把,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自己過日子么?哪會有相思更苦。 敏郡王府,容萱趕在年關之前,又交了一篇稿子。然后就聽說,花佩在送完稿子之后被攔了路。 被攔路的原因很簡單,不是劫財也不是劫色,而是有別的書商想預約她一本書稿。 花佩很委屈地道:“奴婢沒敢應他們,又怕他們跟到王府,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才敢回來?!?/br> 容萱笑著給她倒了杯茶,問她:“哪家?。績r格怎么樣?” “嗯……焦記書局,說不管語桐書局給多少錢,他們翻倍?!被ㄅ孱D了頓,又道,“他們還說,不管您下一篇寫什么,他們都要。賣不出去也不怪您?!?/br> 哈哈! 容萱心里挺美,覺得自己現(xiàn)在真的“是個大大”了。 然后就聽花佩興致勃勃道:“您下一篇……是不是該寫男男了?” 容萱斜眼一瞥她:“你好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