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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宗親家的小娘子在線閱讀 - 第140節(jié)

第140節(jié)

    “慶郡王?”謝遲看著供狀沉了沉。

    他和慶郡王爵位相同,現在又都在爭奪儲位,事情挨到了慶郡王身上,他就不好再審了,應該避嫌。

    謝遲便只好將這供狀呈進宮去,請皇帝另擇官員問審,沒想到這會兒正趕上謝追從江南回來,皇帝二話不說就把差事給了謝追。

    謝追一下子頭都大了。

    他原以為自己走江南當了一把紈绔子弟,儲位之爭就徹底跟他沒了關系。誰知道這一回來,儲位倒是沒了他的份兒,陛下卻讓他去審其中一個正爭儲的?

    謝追便在去詔獄之前,賴在謝遲府里喝了一夜的酒。

    他欲哭無淚道:“審犯人這活兒我是真不容易干,血次呼啦的,忒惡心了?!?/br>
    謝遲跟他碰著杯,呵呵一笑:“是,不過我都審了大半個月了,沒事。”

    謝追氣蒙:“你那是為了你兒子!”

    “我兒子不是你侄子?”謝遲厚著臉皮跟他抬杠,“你就別抱怨了,你這一躲幾個月多逍遙???我們在洛安提心吊膽的。再說,你扔下謝逐自己跑了,他上我這兒罵你,可都是我勸著的,這回就當咱倆扯平了,行不行?”

    謝追心里默默地罵了一聲呸,心道什么扯平?你怎么還得了便宜又賣乖呢?

    但不管他肯不肯,圣旨放在那兒,他都只能乖乖地走馬上任。

    第二天一早,謝追就到詔獄干活兒去了,毫不夸張地說,這差事辦起來,真是惡心他媽給惡心開門——惡心到家了。

    謝追審著案子,一連好些天吃不下東西,吃不下東西他心里就不痛快,心里不痛快就去找謝遲賣慘,在他府里賴著蹭吃蹭喝。

    謝遲拿他沒轍,后來只能拿元昕哄他,說元昕最近也可慘了,有胃口但不能吃。

    元昕前陣子中毒傷了胃,加上年紀又小,本身臟器就弱,御醫(yī)就說讓他好生將養(yǎng)些時日。

    這“將養(yǎng)”,說白了就是給他添加了許多忌口,辛辣葷腥基本全忌,每天吃得清湯寡水。

    可元昕今年五歲,正是愛吃rou的時候。幾天下來他就受不了了,抹著眼淚跟葉蟬說自己沒事了,可以正常吃飯了!

    葉蟬也心疼他,可是不敢松口,怕他現下不好好養(yǎng)胃日后會落下病,只敢嚴格遵照醫(yī)囑,偶爾給他吃一點點rou。

    所以,元昕最近見過的最奢侈的rou,就是炒rou末了,拌在粥里真的很香,比rou松實在多了。

    謝遲說著這個就嘆氣:“昨晚小廚房燉的紅燒rou特別透爛,他饞得不行,我就給他吃了,可也只敢給那么一小塊?!?/br>
    那一小塊,半瘦半肥,帶著一小塊皮,可憐的元昕品了半天才舍得咽下去。

    好好一王府里的孩子,過得跟窮苦人家似的。

    彼時謝追正坐在他書房里喝著一盅鮮蝦湯,聽言“嗯?”了一聲,抬起頭就道:“什么紅燒rou?給我來一道,我就著米飯吃。”

    “……”謝遲瞪他,“你是不是人?”

    說罷還是讓劉雙領去吩咐了廚房。

    謝追笑了兩聲,放下湯盅,也斂去了笑容:“不跟你逗了。唉……那個慶郡王,這回是真缺德。他府里的下人我審得差不多了,最后再讓他自己招個供就能結案。不跟這種事你也知道,你家孩子沒真喪命,怎么治罪就都有可能,我呈進宮的那封折子如何寫是最要緊的。所以我想問問你,你自己希望他落個什么下場?我好回去寫這奏章。”

    謝遲便和謝追議了一番,臨近傍晚時送謝追出了府,謝遲便折回了正院。

    元昕最近因為身體還弱的緣故,都只有上午讀書,下午就來正院歇著,睡睡覺,或者和兩個弟弟玩一玩。

    于是謝遲一進院,就看見他和元暉元晨一塊兒蹲在墻角處戳著什么。想想葉蟬昨天說的,謝遲便知他們又在欺負小螞蟻了……

    謝遲摒著笑躡手躡腳走過去,到了他們背后驀地伸手,把元昕一把抱了起來。

    “啊——”元昕一聲驚叫,扭臉看見他就又變成了小聲,手里的小樹枝一舉,“父王!”

    元暉元晨也歡快地轉過身來望著他。

    謝遲看看元昕手里那一小截樹枝上正慌張地爬上爬下的幾只螞蟻,彈了他一記爆栗:“果然又在欺負小螞蟻,萬物皆有靈,不能這樣,知道嗎?”

    當時,元昕“哦……”了一聲,揉著額頭把樹枝扔下了。但等到謝遲進屋跟葉蟬一起喝了會兒綠豆湯,他又突然跑了進來:“父王,我覺得您說得不對!”

    葉蟬一愣:“什么不對?”

    元昕望著謝遲道:“父王說萬物皆有靈,所以我不能欺負小螞蟻?!?/br>
    葉蟬點點頭:“這話沒錯啊,小螞蟻回不了家,它的家人多難過?。俊?/br>
    元昕脆生生又道:“可是,父王母妃看到蚊子,不是也會打嗎?還有以前那些很壞的蝗蟲,如果萬物皆有靈就不能欺負他們,為什么要打他們?”

    葉蟬不禁噎了一下,謝遲好笑地看著元昕,心下感嘆這孩子腦子挺活,接著把他拉到了跟前:“那父王再告訴你,這事上是萬物皆有靈,但萬物之間,也有以牙還牙——以牙還牙先生教過你沒有?”

    元昕搖搖頭:“還沒有。”

    “以牙還牙就是,旁人欺負了你,你便可以反抗回去,不能讓他們一再欺你。所以,蚊子咬了人、蝗蟲害得莊稼顆粒無收,我們就要打回去。但咱院角的小螞蟻沒惹你啊,是不是?”

    “哦……”元昕若有所思地點一點頭,接著仰頭又問,“那,讓我中毒的人,我以后也要毒回去!”

    元昕很生氣,他現在連rou都不能吃!

    葉蟬微微一怔:“元昕,你不能說這種話?!?/br>
    “為什么!不是說以牙還牙嗎!”元昕一下子覺得很委屈,抹著眼淚爭辯,“而且小匯子都被害死了,那是壞人??!”

    “你聽母妃說?!比~蟬把他抱起來放到膝頭,“以牙還牙,是為了讓自己不吃虧,但是下毒這種事你不能做,因為那是下三濫的手段。你做了這種事,就變的和你討厭的壞人一樣了,懂嗎?”

    “那不就只能被人欺負……”元昕委屈地低頭。謝遲一笑,舀起綠豆湯喂了他一口:“不,你可以用正大光明的手段以牙還牙,等你長大你就慢慢懂了。”

    然后他又喂了一口:“再你長大之前,這些事是不需要你擔心的,父王母妃會保護好你,會幫你把壞人收拾掉,這你信不信?”

    “?”元昕愣了愣,繼而笑臉一揚,“信!”

    啊,自家兒子真可愛!

    葉蟬抱住他使勁親了一口,又摸摸他的頭:“接下來,你就不要多想這件事了,好不好?父王母妃一定會替你處理好,你該讀書讀書,該吃飯吃飯,該和兄弟玩就和兄弟玩,不要讓這些不好的事情一直糾纏你?!?/br>
    元昕認真地點點頭:“好?!?/br>
    “真乖?!比~蟬拍拍他,“出去玩吧,父王母妃再說會兒話,一會兒咱們一起用膳啊?!?/br>
    “嗯!”元昕愉快了起來,從葉蟬膝上滑下去,朝二人一揖,就跑了。

    這么哄完了他,葉蟬自己卻有點不安了起來。她瞧瞧謝遲,問了一句:“慶郡王最后會怎么樣?。俊?/br>
    謝遲嗤地一笑:“他死定了。”

    這倒讓葉蟬有點意外。

    謝遲悠悠喟嘆:“剛跟謝追說完這事,費了好些工夫才說服他。”

    當時,謝追正喝著一盅鮮蝦湯,聽他吐出“殺了他”那三個字后,差點把一口湯噴出來。

    然后謝追愕然看了他半天,勸說:“你……再想想?現下這么個局勢,是不是還是留幾分情面更好?你把他弄死,朝臣們難免又要小題大做,找著茬說陛下不宜立你為儲了。”

    但謝遲搖了搖頭:“這回不管朝臣們說什么,我都要他的命。若非留他一命不可,這儲君我不做也罷?!?/br>
    原本,當這事落在公主身上的時候,他也希望大事化小,那是因為陛下的恩情。

    若放在以前呢?他大概會說直接請陛下決斷就好,因為他不想讓陛下覺得他逾越,也不想放縱自己私心。

    可現下,謝追這么問他,他的想法卻突然變了。

    他告訴謝追說:“這回的事,在我這邊,害了的是我的兒子;在陛下那邊,差點殃及淑靜公主。陛下若不打算立我為儲,這兩邊我該分開來算,我可以為了大局忍下自家孩子受的委屈。但陛下既然打算立我為儲,牽涉其中的就都是家人。我此時留慶郡王一命,于公是陛下想冊立的儲君打了他的臉,于私,是我瞻前顧后卻護不住家人,那我就對不住陛下這樣看重我。”

    謝追懵了懵,他覺著謝遲所言是有道理的,但沉吟著又道:“可這奏章是我來寫,你只當我沒問過你,順水推舟讓慶郡王活著,自己也省得再惹是非,也是不要緊的?!?/br>
    “不,慶郡王必須死?!敝x遲一哂,“如果你不這么上疏,待得陛下廷議此事時,我也會請命,求陛下殺了他。”

    謝追最終被他說服了,因為謝追也相信,陛下現下必定恨慶郡王入骨——陛下如今是斷然容不得旁人再動他僅有的女兒的,慶郡王卻敢用公主搬弄是非,差點害得公主被終身幽禁。

    但葉蟬聽了這些經過,還是有點心驚。

    在她的印象中,謝遲好像從來都沒有這么狠過。就連蝗災那件事里,他也是為了救人才迫不得已去“害人”。

    而這一回,他是坦然冷靜地要去取人性命。

    可轉念想想,她又很快覺得,這樣其實也好。

    時至今日,她有十足的底氣說,他們兩個都不是惡人??煽v使不是惡人,也不能太善,不該忍的就是不能忍。

    朝中的局勢,現下還說不清呢,那么多人如同豺狼虎豹般蠢蠢欲動,今天他們能放過一個對元昕下手的慶郡王,明天就會有別人把手伸到別的孩子頭上。

    殺一儆百或許無情,但是有效。

    三月末,慶郡王被一杯鴆酒賜死在獄中。另外,皇帝削了他的爵,其子無爵位可承,洛安城中一時甚至無人敢出手接濟,情形一時比謝逢當年還慘上許多。

    在慶郡王被賜死的次日,皇帝召了謝遲入宮,謝遲見完禮,皇帝張口便問他:“八世子說,取慶郡王性命一事,是你的主意?!?/br>
    謝遲淺怔,繼而端正一揖:“是,臣覺得此人留不得。毒害孩子在先、構陷公主在后,于私臣想給孩子換一個安寧,于公臣要維護天家體面?!?/br>
    皇帝點了點頭,連說了兩聲“很好”。

    他口吻深沉,謝遲一時覺得別有意味。尚不及問,皇帝離座走到了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頭:“朕一直覺得,你能做個仁君。但有時也擔心,你心地太善?!?/br>
    為君王者心善不是壞事,心善的皇帝會顧百姓疾苦、會體諒臣工難處。但若心太善,就會變得懦弱,會壓不住朝臣,朝中反倒會烏煙瘴氣。

    “這次的事,你的分寸很對。更多的,朕日后可以慢慢教你?!?/br>
    謝遲只道這是一句尋常的勉勵之語,銜笑頷了頷首,皇帝的下一句卻是:“回府等著吧,明日一早,禮部的旨意就到?!?/br>
    “陛下?”謝遲愕然,“群臣如今還……”

    “群臣如今還在爭,朕知道,但朕不能縱著他們了?!?/br>
    他不想看著謝遲府里出事,也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們攪進去。

    有些事,還是要快刀斬亂麻。

    如果禮部不肯,他就撤換禮部官員;如果有人以辭官、自盡相要挾,那就由著他們去。

    第145章

    這一回,太子之位當真近在咫尺了。謝遲原以為自己會徹夜難眠,沒想到反倒睡了一個極沉的好覺。

    反倒是葉蟬沉浸在驚喜激動之中,一直興奮到后半夜才睡。

    她忍不住地一直盯著枕邊之人看,這么掐指一算,才發(fā)現都過去九年了。她恍恍惚惚地回憶九年前,覺得真是彈指般就已走到了今天。不這么細作比較,她好像從未發(fā)覺他的眉目以與當日截然不同,那份少年人的稚嫩早已全然褪去,化作了一股意氣風發(fā)的凌厲。

    九年前,他也是這樣摟著她,跟她說他日后會盡力,讓家里過上好日子,讓兒子們有更好的爵位,讓她愛吃什么就吃什么。

    現在,他要當太子了。

    葉蟬忽而覺得這一切早有預兆的事,都變得不太真切。最后,她抿著笑往他懷里拱了拱。他醒了兩分,胳膊將她摟緊了些,很快再度睡實。

    如此這般,到了清晨十分,自然是謝遲醒得比葉蟬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