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jié)
撐不住嚴刑胡亂攀咬的,見慣不怪;受人指使而栽贓陷害的,更不足為其。但是這人瘋了,神志潰亂,依舊死咬著的事情,有多大可能是謊話? 皇帝的面色也不禁沉了下去,安靜了一會兒,他將供狀遞向了謝遲。 謝遲正感心驚rou跳,見狀忙離座去接。皇帝的口吻倒反而輕松了下來:“這兩日朕病著,太子侍奉榻前寸步不離。這些供詞,朕不信。” “……是?!备得ㄓ挚牧藗€頭,“臣沒料到他會瘋,是臣沒辦好差事?!?/br> “你知道就好?!被实劭跉饫涞?,傅茂川猛地打了個哆嗦,皇帝的手指輕敲著桌面,“余下的,給朕料理干凈,朕不許宮中有議論太子的風言風語。”接著他一緩氣息,“退下吧。” “諾。”傅茂川匆忙叩首告退,一個字都沒敢再說。殿中本就沒留其他宮人,他告退后,殿里就變得安靜極了。但這安靜里彌漫出的意味,卻大有幾分古怪。 父子兩個好像誰都不知此時該再說點什么,過了半晌,還是皇帝先開了口:“你怎么說?” “……真不是兒臣干的?!敝x遲啞笑,“兒臣此時若說希望父皇壽與天齊,父皇或許不信。但就算兒臣只為自己牟利,也知自己當下并未坐穩(wěn)儲位。父皇若有個閃失,兒臣只怕無緣皇位,還會累及妻兒性命。” 皇帝點了點頭:“那你覺得,是何人想要害你?” “……”謝遲仔細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十拿九穩(wěn)的幕后元兇,只得提了幾個與自己一直不和又在朝中頗有勢力的人,宗親和朝臣皆有。 皇帝對那幾個名字未予置評,默然又想了想,只說:“你近來要多加當心。不論這人是誰,他能把手伸到朕這里,就能伸到你東宮。衣食住行你都要小心著些,也要讓太子妃和孩子們多注意?!?/br> 他是當真信得過謝遲的,但當下他不得不擔心,若此人得知宮中的暗線被查了出來,會不會直接將手伸向謝遲? 畢竟,不論這人是宗親還是朝臣,若是不滿謝遲這個太子,最直接的辦法都是將太子除掉。 那把手伸進東宮,可比伸到御前要容易得多了。謝遲如果有個三長兩短…… 皇帝不敢深想,他不敢想謝遲如若出個意外自己會怎么樣,更不敢想萬一毒手落在孩子身上該怎么辦。 元昕上一回已是險象環(huán)生,他總不能指望他們次次運氣都這么好。 謝遲細思之下也是心驚不已,從清涼殿告退之后,他更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假若父皇方才對他有半分的懷疑…… 他不寒而栗。 這樣的事,父皇是有理由懷疑他的??v使他已是太子,太子盼著皇帝早死以便自己早登帝位的事也并不少見。 父皇即便信得過他,穩(wěn)妥起見也完全可以先查一查他。這樣一查,假使最后沒有查出明確的結(jié)果,父皇廢了他便也并不稀奇。 還好父皇對他完全信任。 謝遲在驚魂不定之余,又覺得有些驚喜和感激。 清正殿寢殿里,葉蟬聽謝遲說完了事情的經(jīng)過,遍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來。然后她不得不追問了一番,問他父皇是不是當真沒疑他?會不會只是欲擒故縱的試探? 謝遲只好把她攬在懷里好生順毛,跟她說決計沒有,父皇犯不著對他欲擒故縱。他登上儲位的時日尚短,自己還沒有什么勢力立起來,父皇若懷疑他,直接押起來查便是了。 葉蟬這才稍松了氣,然后又抓住他的衣領(lǐng)道:“那現(xiàn)下會有多危險?會有人給我們下毒嗎?” “嗯……”謝遲如實道,“說不好。” 于是當日用晚膳時,他就發(fā)現(xiàn)葉蟬自己備了一根銀針,還備了一雙銀筷子。 其實端上他們膳桌的飯菜都是要提前驗一遍的,除此之外還要有試菜的宦官先嘗,嘗過后等上一刻,確定無恙才會端進來。 可她不放心,她要自己再驗一遍。而且只用銀針不行,還得筷子和針都用! 謝遲見狀哭笑不得,但又覺得謹慎點也好,畢竟事關(guān)性命嘛! 可待得她驗完,他要伸筷子夾菜,又被她拍開了手。 “……干什么??!我餓了!”謝遲無辜地抗議。 葉蟬瞪瞪他,自己先夾了一筷:“你再等等,我先替你嘗。” 謝遲:“……”他深吸了口氣后,冷著臉把她夾起來的那片小炒rou給搶走了。 然后他直接把rou丟進了口中,嚼了嚼,青著臉看她:“真有毒也不能是你替我試。你若有個意外,這太子我不做也罷。” “?”葉蟬黛眉鎖起,一聲輕哼,“你怎么不分好賴?我這不是怕你出事嗎?” 謝遲冷然反問:“我就不怕你出事了?” 現(xiàn)下旁人自然都覺得他比從前尊貴,因為他是儲君了,為了家國天下他也不能出事。 但他不希望她這么想。他還是覺得她如果關(guān)心他,就只是關(guān)心他便好,如若摻和了家國天下,那就生分了。 他們做了這么多年的夫妻,他當了太子,命就比她的貴了么?當然不會。 第158章 用完了晚膳,二人便各忙各的去了。 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他們又不知敵手是誰,想斬草除根一時不太可能,只能先自己做好防備。 謝遲便去了書房,安排劉雙領(lǐng)徹查身邊的宮人。葉蟬走進寢殿,叫了青釉進來,跟她說:“行宮里的宮人,我們都是頭一回見。雖說陛下今年是否會來避暑,早先也沒人知道,應(yīng)該不會提前就安插了眼線,但我現(xiàn)下實在不敢掉以輕心。你挑一個信得過的,幫我把他們里里外外都查一遍。有任何疑點的,一概都先調(diào)出去?!?/br> “諾?!鼻嘤砸桓?,葉蟬頷了頷首:“把從宮里帶出來的,都叫進來吧。” 她從宮中帶出來的人,其實就是青釉那四個外加青瓷那四個,都是在她身邊隨了多年的老人。因為人心rou長的緣故,葉蟬并不愿懷疑她們;也因為人心rou長的緣故,她不得不懷疑她們。 rou長的人心,太容易被利欲所蠱惑了。要真是鐵石做的心腸,她或許反倒不必擔心這么多。 葉蟬便跟她們說:“咱主仆多年,我也不想嚇唬你們。但眼下的事情,弒君之罪也好,毒害太子也罷,都是足夠夷九族的大罪。你們幾個平素又都交好,一旦有誰打錯了主意,只怕其他人也都要落個尸骨無存的下場?!?/br> 八個人立時全跪了,叩首直呼不敢。葉蟬睇著她們默了一會兒,又道:“我希望你們都平安。所以,近來大家都多打幾分精神吧,互相盯著點。一旦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私底下告訴我,咱們有備無患,別為那不怕死的殉葬。” 只查典籍一類明面上的東西,那都是虛的。搜屋之類的事,出宮之前御令衛(wèi)又已辦過。葉蟬思來想去,若她們八個里有那么一個兩個有異心,這么互相盯著應(yīng)該能有些用處。 誰愿意平白為旁人送死呢?反正她是不干。 她接著又說:“行宮里的其他人,我讓青釉去查了,但往后的時日,也還要你們幾個多費心些。近前的事,能不讓他們來做便不讓了,相比起來,我還是更信得過自己人。” 她打個巴掌又給個甜棗,幾人方才慘白的神色就都緩和了些許。 青釉率先一叩首:“殿下放心,奴婢一定提起十二分的心神,誰也別想把手伸到殿下這兒來?!?/br> 葉蟬點了點頭:“還有孩子們身邊的乳母和宮人們……” 她沉吟著道:“宮人,就用同樣的法子,讓他們互相盯著。乳母們的丈夫都給我接到敏郡王府去,安排個差事,但別安排在爺爺奶奶那兒。” 乳母們?nèi)舾覄铀暮⒆?,她就要她們丈夫的命?/br> 葉蟬說完,幾人都噤若寒蟬的。葉蟬抬手讓她們告退,又將青釉單獨留了下來,跟她講:“挑一個你信得過的宦官,趕回宮告訴周志才,把東宮里余下的人都給我查上一遍,典籍要細翻,屋子也要搜清楚。有問題的,一概先押起來,看緊了別讓自盡,等我們回去問話?!?/br> “諾。”青釉屈了屈膝,即刻退出去安排了人。只過了約莫半刻工夫,便見一騎快馬踏著夜色馳下郢山,直奔洛安而去。 東宮里,孟德興站在窗前,盤著核桃悠然地嘆了一聲。 ——真懸吶! 昨天晚上,他剛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事情辦妥,今日郢山便飄出了風聲,說皇帝的藥出了問題。 按他的了解,當下行宮里一定審了一大批人,但具體審出了什么,卻并沒有連帶那風聲一并飄出來。事情有沒有如料沾上太子,他也不清楚。 不過不管怎么說,接下來,東宮都一定會被徹查一番。若他還沒把事情辦完,此番必定會折在里頭。 如今——呵,不論誰來查,他都不怕了。 宜春殿后的小院里,周志才初見從郢山急趕而來的宦官時,并不知所為何事。聽完了經(jīng)過,卻嚇了一身冷汗:“竟出了這樣的事?” 那傳話的宦官瑟縮著點頭,周志才驚魂不定道:“你快回去,讓太子妃殿下安心。我這就開始查,一定查仔細!” 說完,他就叫了手底下信得過的宦官,把還在宮中的人都守住了。 然后,宦官們迅速闖入各屋搜查,許多已然入睡的宮女被驚醒,嚇得驚叫出聲。周志才在院中站著,思量了會兒,覺得這么搜太慢,萬一包藏禍心之人有了察覺,許會在搜到自己前有所準備,便將小臧叫到了跟前。 “大人?!毙£白饕?,周志才道:“你腳力快,跑一趟含元殿。跟謝四公子說,東宮在查人,請他悄悄帶人過來幫個忙,別驚動旁人?!?/br> “諾?!毙£皯?yīng)下,就匆匆趕了出去。只消片刻,謝逢就帶著二十多個御令衛(wèi)進了東宮,與周志才一道搜了起來。 宜春殿院外的一方獨立的小院里,鶯枝心驚rou跳地瑟縮在床上,看著御令衛(wèi)在房里搜來翻去。 衣柜被打卡的瞬間,她下意識地一陣戰(zhàn)栗,又趕忙安慰自己已沒事了。下一剎,她衣柜里的衣服被盡數(shù)翻出,御令衛(wèi)仔仔細細地將每一件都打開檢查了一番,確定無異后才叫了個宦官進來,幫她一起收拾。 好懸,好懸! 鶯枝不敢想象若那一包東西還在柜子里,自己今天會落得個什么結(jié)果。 她選的這條路,可真是險中求勝。 然后,兩名御令衛(wèi)又走到了她的床前,鶯枝緊張不已:“干什么……” 離得近的那個道:“先起來,我們搜搜床褥?!?/br> 鶯枝連忙披了件外衣下了床,御令衛(wèi)毫不客氣地將床褥都翻了一遍,但自然也是什么都沒有。 ——三日之前,她的褥子下都還壓著個沒做完的偶人呢。鶯枝感覺手足都冷了,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后怕一并占據(jù)了她的心。 這一搜,東宮之中足足熱鬧了一個時辰,最后還真搜出了點東西。 首先是謝遲沒帶走的一個宦官房里搜到了兩枚香餌,這香餌不是尋常之物,為男女歡好時助興所用。周志才一瞧那宦官死死低著頭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冷聲一笑:“你倒逍遙。那人是誰?” 在宮里,除非有主子恩旨賜婚,否則宮女宦官不能隨意結(jié)對食,結(jié)了就算穢亂宮闈。那宦官此時已嚇得不輕,見他追根問底,忙連連搖頭說沒有,發(fā)虛的目光卻不受控制地看向一個灑掃地宮女。 周志才冷哼著一指:“一人杖四十,打發(fā)做苦役去!” “大人,周大人……”那宦官張惶抬頭,但很快被人堵住了嘴,與那宮女一道被拖出去了。 周志才又看向另一個人。 這人是太子妃身邊的人,叫青燕,幾個月前剛調(diào)進的宜春殿。和她一并調(diào)來的還有一個綠瑤一個鶯枝,不過綠瑤三月份時就已放出去嫁人了,好像嫁得還不錯,后來還進宮向太子妃謝過恩。 周志才瞧瞧青燕身邊那宦官手里托著的小紙包:“這是什么啊?” 青燕跪著道:“蛇膽粉,治風熱的?!?/br> 周志才又看向那宦官,那宦官頷首說:“臣查過了,沒有她去太醫(yī)院取藥的檔?!?/br> 青燕立刻爭辯:“宮里的藥貴,奴婢想省些錢,就托出門采買的宦官買了來,是真的,大人……” “你別跟我說是真的?!敝苤静挪荒偷財[擺手,“去給她端碗水來。” 這事太好驗了,若真是治風熱的蛇膽粉,你就喝了唄?若不是,毒死也活該。 結(jié)果,青燕還真毫不猶豫地一仰頭就給喝了。她臉上倒沒懼色,就是眉頭緊鎖著半晌都沒舒開。 周志才狐疑地睇著她:“皺什么眉頭?” “……”青燕又緩了緩才道,“蛇膽多苦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