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jié)
“朕會照顧好你的妻兒,會立元昕為太孫?!被实垩院喴赓W道。 謝遲點了點頭:“多謝父皇?!?/br> 皇帝忽地問他:“你恨不恨朕?” 謝遲聽到這句話的同時,頭腦中涌起一陣暈眩。 他于是扶了扶額頭,抑制著不適,搖頭道:“這么多疑點直指兒臣,換作誰都照樣會懷疑的?!钡瑫r,他也禁不住地在想,如果他是皇帝的親生兒子,皇帝會不會即使懷疑,也能對他更仁慈一點兒? 接著他又道:“何況父皇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兒臣的父親?!?/br> 皇帝默然不言,謝遲頭眼昏花的感覺逐漸加重,終于身上酸軟地栽倒下去。傅茂川伸手扶了他一把,皇帝則淡漠地擺了擺手:“扶太子去側殿。” “父皇……”謝遲眼前的一切已然都化作虛影,他撐著最后一絲清醒,切著齒又說了一句,“求您徹查兇手,求您照顧好小蟬和孩子們……” 皇帝沒有回應,他也再沒有氣力撐著多等了。傅茂川招手叫來了兩個小宦官,無聲地將他扶了出去。 那進宮稟話卻冷不丁目睹太子被賜死的御令衛(wèi)看得整個人都僵了,皇帝抬眼瞅了瞅,一聲咳嗽:“你看見什么了?” “……”那御令衛(wèi)毛骨悚然,趕忙抱拳道,“臣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聽見?!?/br> 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退下吧?!?/br> 側殿,謝遲渾渾噩噩地睡著,渾身無力,神志也混亂一片。 他睡得不踏實,于是覺得自己大概并不是在睡,而是正往黃泉走。他在混亂中看見小蟬、看見孩子們、看見爺爺奶奶,也看見父親,看見皇帝。 小蟬一點都不知道他會被賜死,連他自己都沒料到。乍然聽到這事,她一定很難過。 謝遲感覺一顆心被緊緊揪住。 是他,是他先拿以死自證去賭的。他以為這場賭他必贏,可是他賭輸了。 傅茂川把那盅酒端給他的時候,他腦子里都是蒙的,只有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就是這酒他不得不喝。 這酒,能證明他的清白,他多怕自己有幾分遲疑,就會讓皇帝再生疑惑。 他越是干脆地喝下去,皇帝就越會信他。皇帝越信他,小蟬和孩子們便越安全。 可是,他真的不甘心。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他……還是會爭這個皇位,但他要這個暗處的對手,死無葬身之地! 強烈的恨意在夢境中碰撞,謝遲在一剎那間突然醒來。眼前復又昏花了一陣,接著,并不陌生的側殿場景映入眼簾。 “?”謝遲滯住,周身緊繃地看著四周。殿門口的一名宦官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到寢殿去稟話。 片刻工夫,皇帝進了殿。 謝遲腦子里還一陣陣地暈著,看見皇帝霎時一愕:“父皇?您怎么也……” “死了”兩個字到了嘴邊,又被他給噎了回去。 皇帝駐足瞧了瞧他,復又提步,一直走到床邊坐下。 謝遲依舊一臉疑惑地打量著他。 皇帝盯著地面,一語不發(fā)地過了半晌,沉沉嘆息:“你說朕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父親?!彼D了一頓,“朕確實首先是皇帝,但朕也一直在盡力做個好父親。” 即便他的三個兒子是都沒留住,可沒有哪一個是死在他的手里的。 “就算此事真是你所為,朕也不會殺你?!被实壅f著,苦笑著看了看他,“你倒是死得很決絕?!?/br> 謝遲啞然,轉(zhuǎn)而失措。 自事發(fā)去,他就在擔心皇帝不信任他,到頭來,卻是他對皇帝信任不夠? 皇帝卻先了一步道:“罷了,也怪朕對你生了疑,才把你逼到了這一步?!?/br> 然后兩個人各自沉默,心里皆五味雜陳。氣氛因此而變得有些尷尬,良久之后,皇帝又說:“這回是朕對不住你。” “……父皇不必自責?!敝x遲搖了搖頭,“指向兒臣的疑點著實太多了。而且……” 皇帝有些緊張地看向他,他笑了笑:“兒臣飲下那盅酒時,也曾想過,若兒臣是父皇親生,父皇會不會待兒臣仁慈一點兒?!?/br> 彼時他覺得,若他是個真正的皇子,皇帝或許不會這樣干脆地任由他死去。 那個念頭令他冷到極致?,F(xiàn)在他卻知道了,皇帝對他,也是并沒有那么狠的。 同樣的事放在旁的皇子身上,大概也就是做到這個份兒上。 他心中已完全釋然。 皇帝凝視了他半晌,竟不知該說點什么,便只能笑道:“那你歇著,那迷藥的藥勁兒也不小,你歇好了再回去?!?/br> “諾?!敝x遲頷首,皇帝又說:“明日起,這案子交給你查。你在朕這里已清白了,但在天下人面前,這清白你要自己掙回來?!?/br> 謝遲復又應下,皇帝點了點頭,便起身回了寢殿。 待得皇帝離開,謝遲重重地栽回床上。 ——這藥勁兒,真的好足! 他現(xiàn)在感覺自己腦子里有水。 東宮里,葉蟬只覺謝遲這天回來的格外晚。她于是以為皇帝的身子又不好了,在他回來時緊張得不行:“父皇怎么了?” “……沒事,父皇挺好的?!敝x遲一哂,“倒是你夫君我,今天死了一回?!?/br> “說什么呢!”葉蟬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不吉利,趕緊呸掉?!?/br> “是真的?!敝x遲笑笑,親了她一口,“我真以為自己要赴黃泉了,想了你和孩子們半天?!?/br> “……?”葉蟬滿目不明地望著他,發(fā)現(xiàn)他好像真不似說笑。想要追問吧,他卻伸著懶腰往屋里走去:“餓了,先吃飯?!?/br> 這些日子,為了能隨時趕去紫宸殿侍疾,他幾乎頓頓都是吃碗面了事。這么吃快倒是快,不講究也是真不講究,所以葉蟬看他端碗吃著,就一個勁兒往他碗里塞醬牛rou、鹽水鴨、白切雞,指望著他能多吃點。 謝遲便一邊吃面一邊看一雙筷子不停地伸過來送rou,他心里好笑,面上倒還是老老實實地都吃了,吃完了一放下碗才發(fā)現(xiàn):“你這是給我塞了多少……?” 桌上的醬牛rou鹽水鴨白切雞都少了大半盤。 “你又沒覺得撐,說明能吃得下嘛?!比~蟬嘖嘴道。 也說明先前時常沒吃飽! 然后她又追問:“死了一回到底怎么回事?” 謝遲吁了口氣,這才把在紫宸殿的經(jīng)過都跟她說了。葉蟬聽到面色慘白,連呼吸都停了會兒,覺得憋悶才猛吁了一口:“這么驚險?!” 謝遲點點頭:“不過還好,話都說開了。而且經(jīng)了這一道,我倒覺得……父皇比我所知的更在意我?!?/br> 接下來,便是徹查整個案子了。 孟德興那邊斷了線,謝遲只能努力從余下的宮人口中問出線索,再順著查下去。這樣查案難度頗大,但他如今是非鬧出個水落石出不可。 對方可想要他的命! 他于是見到了鶯枝,看著鶯枝當面都敢說自己是在為他辦事。 他便平靜地告訴鶯枝:“你被孟德興騙了。這樣要緊的差事,我自是該交給劉雙領去辦,孟德興在東宮算什么?” “不、不可能……”鶯枝不可置信地搖頭,繼而撕心裂肺地向他嚷了起來,“我是為殿下辦事才落到的今天的地步!殿下你不能這樣對我!” 謝遲沒有理她,指了指說上的那一堆人偶:“哪些是你做的,給我指出來?!?/br> “殿下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鶯枝連連搖頭,歷經(jīng)重刑已然消瘦的面孔看起來頗有些可怖。 東宮之中,吳氏在聽聞這案子落到了謝遲手里時,終于決定將自己所見告訴太子妃了。 她想,皇帝能將此案交給太子,大概就能說明太子和太子妃都是清白的了吧。那她將事情說了,或許兩位殿下能記得她的好呢?她也希望自己日后的日子能好過一點兒。 她于是便走進了宜春殿,告訴葉蟬,自己在鶯枝房里看見過那巫蠱的人偶。 “鶯枝?”葉蟬愣了愣,“你瞧清了?” “……沒瞧清。只看到一只人偶的胳膊,不過布下隱約可見好些銀針,該是人偶上的?!眳鞘仙s縮地說。 葉蟬點了點頭,想鶯枝已經(jīng)被押走了,吳氏來說的這些,大抵也沒什么用。但她還是多問了一句:“你還瞧見了什么?你仔細想想。” “……”吳氏苦惱地細想起來,但思來想去,也沒想出什么,便只又說,“真沒了,臣妾只記得,那做人偶的料子,好像特別好……” 葉蟬微怔:“特別好?” “是,臣妾那里都少見那樣的料子,所以一眼就瞧出來了?!眳鞘险f著比劃了起來,“銀白色的,看著特別厚重,從光澤看,一眼就能看出是上乘的東西。還有提花……但人偶的胳膊就那么一丁點兒寬,也瞧不出是什么花?!?/br> 銀白色的,有提花。 葉蟬想了想,將減蘭喚了進來:“去庫里,把那幾匹蜀錦各剪一角來,給孺子瞧瞧?!?/br> 她這么說著,心下卻覺得不可能。 ——做個巫蠱的人偶而已,用難得一見的蜀錦,也太奢侈了吧?! 再者,人偶現(xiàn)下都被御令衛(wèi)搜了去,若真有這么一個,他們應該也看到了啊。 第165章 過了約莫一刻的工夫,減蘭便把葉蟬說的幾樣蜀錦都剪了一角送進了殿來。 葉蟬讓吳氏瞧,吳氏左看右看,先后看到兩塊說覺得像,再細看又說似乎也不像。 她鎖著眉頭道:“臣妾當時也就晃了那么一眼,根本沒往巫蠱那兒想,也沒細瞧。而且,這都是大半年前的事了,現(xiàn)下也確實記不太清。” 葉蟬點了點頭,便不再追問她。她讓減蘭取了些銀兩賞給吳氏,然后就讓她走了。 減蘭將吳氏送出門,折回來之后蹙眉道:“您何必還賞她銀子?給了她,她也是去補貼那個不爭氣的娘家!” “她要補貼娘家,是她的事。但她幫了忙,我這兒給些賞,是該有的禮數(shù)?!比~蟬邊說邊捏著那兩塊吳氏說可能是的布料看了起來,越看越納悶,鶯枝到底為什么要用這么好的料子做巫蠱呢? 她這里好料子從來不缺,但這么上等的蜀錦,都還是拿來做宮宴時要用的要緊禮服。若有散碎布頭剩下,也多會是做一些荷包、香囊一類的東西,平日里用得著,不浪費。 好料子要用在刀刃上啊! 不過雖然想不明白,葉蟬還是在謝遲回來時,把這事跟他說了說。謝遲急著吃完再去看看皇帝,風卷殘云地吃著這些天來的不知第多少碗面,葉蟬便等他吃完才說起這事,謝遲聽得一愣:“蜀錦?” 葉蟬點點頭,就叫減蘭把那兩塊料子又拿了過來。兩塊料子一塊是銀底白紋、一塊是白底銀紋,乍看之下是挺像。 “吳氏說她也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料子特別好,我就想起蜀錦了?!比~蟬說著指了指兩塊衣料,“這兩種都是去年剛貢進來的,我這兒總共也就各兩匹,我讓尚工局拿白底的這個做了件大袖衫,銀底這個叫人送了一匹給奶奶?!?/br> 她還記得當時是周志才親自去的,周志才回來后告訴她說,奶奶見了這料子就笑個不停,很是喜歡,卻說不舍得用。 “……可是御令衛(wèi)把東宮都搜遍了,可沒見到這么講究的人偶?!敝x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