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jié)
葉蟬板著臉挪開眼,瞧了瞧元明和元昕,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點點。 元明元昕雖然最近也玩得有點野,但元明一貫刻苦,她和謝遲其實是希望他能多玩一玩的。元昕嘛……聰明勁兒夠,這些天的懈怠也沒有讓他的功課太糟糕。她剛才罵了他幾句,他之后緊緊弦,估計也就行了。 元晉也先不提了,過年病了一場,落下功課不是因為玩,是讓病給鬧的。 葉蟬便轉(zhuǎn)向了元顯:“還有你,你這當大哥的,最近也很瀟灑自在啊?十天里出去跑了四次馬?功課糊弄成什么樣子了?” 元顯也死死低著頭不敢回話。 過年那會兒父皇給他新挑了一匹外頭貢進來的馬,他特別喜歡,這些天就實在沒忍住,騎馬騎得上癮…… “你們幾個別仗著自己是皇子,老師不敢打你們!”葉蟬兇神惡煞地拍桌子,“你們父皇說了,功課再做成這個樣子,他親自揍你們!你們看他敢不敢動手!” 六個男孩子氣若游絲:“諾……” 妙妙扁了扁嘴,松開母親的胳膊,往她膝頭上爬:“不氣!”妙妙很認真地哄人。 葉蟬一看她這小模樣就想笑,但還是繃住了。她維持著嚴肅道:“都回去讀書去,元晉暫且不說,你們幾個不把欠下的功課補完,今天不許睡!” “諾……”男孩子們又應(yīng)了一聲,見母后的臉色實在不好,趕緊抓住這個機會告退了。 生了好大一場氣的葉蟬在殿里緩了半晌才緩過來,然后她吁了口氣,叫來青釉:“讓小廚房照常備宵夜,另外再備些湯面,他們要是讀書讀得太晚,就給他們送去?!?/br> 她是生氣,但她不打算讓他們餓著肚子讀書。 青釉欠身應(yīng)下。到了臨近丑時的時候,她循著皇后娘娘的心思,帶著繁歌一起送面去了。 幾個悲慘的皇子正哈欠連天地一起在書房奮筆疾書,乍然飄進來的面香,倒讓他們清醒了幾分。 幾人不禁食指大動,下意識地擱筆抬頭。元顯定睛一看就笑了:“哎,繁歌?” “殿下?!狈备韪A烁I?。接著卻聽皇長子問:“父皇打算下個月就去行宮避暑,你去不去?” 繁歌:“……”你們?yōu)槭裁炊紗栁疫@個問題?這事它不是我能做主的??! 但她不能做主不要緊,青釉在旁邊把這事記下了。而且,即便皇長子不提,皇后娘娘大概也是會帶她去的,這幾個月下來,皇后娘娘都還挺喜歡繁歌的。 紫宸殿里,謝遲忙到丑時兩刻,終于可以睡了。因為時辰已太晚,他便沒去長秋宮打擾葉蟬,只問了問長秋宮怎么樣。 然后他便聽劉雙領(lǐng)稟說,皇后把孩子們都罵了一頓。 ——嗯,罵得對,那幾個孩子最近太淘了!他今天看了他們的功課,也生了好大一頓氣。要不是最近實在忙得不可開交,他就親自罵他們了。 最近,降爵的事實在讓人心煩。民間再拍手稱快也就那么回事,他還是要面對紛至沓來的各方奏折。 老天倒看似很配合。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西邊又鬧了一場災(zāi),戶部囊中拮據(jù)的狀況讓很多原本左右搖擺的人贊同了降爵——可是,他一個當皇帝的,能為鬧災(zāi)的事高興嗎?必然不能。對他而言,頂多是因此少了一些糟心,又多了一些擔心而已。 現(xiàn)下天還沒完全暖和起來,這會兒鬧災(zāi),災(zāi)民真不好過啊…… 所以近來,他真是頭疼得很。早早地就說要去行宮也是因為這個,他當真需要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料理這些事。再悶在殿里,他懷疑自己早晚會被悶成個暴君。 于是三月中旬,圣駕便到了郢山。降爵的事在幾日后推進了一步,謝遲在廷議時說,雖然最終是為了降爵、給國庫省銀子,但他也確實想好好地把襲爵制恢復(fù)到仁宗前那樣。 也就是說,雖則諸位宗親的爵位以后傳一代就要降一等了,但你們都會有正經(jīng)的封地了啊!你們可以到封地上真正地當一地之王,不再是在洛安城住著王府空拿俸祿卻沒實權(quán)了。 這種明明白白的權(quán)力,或多或少對人有些誘惑。雖然現(xiàn)在親王郡王太多,可想而知誰的封地都大不到哪兒去,可那總歸也還是一份實權(quán)不是?權(quán)力永遠都是誘人的。 接著謝遲又說,我看咱們這么光用嘴皮子爭論也沒什么用。這樣吧,誰覺得此事可行,可以自己上折子請旨。你們上折子,朕就給封地。 ——然后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有那么一點點失算了。 他想著,宗親們有那么一點動搖,總會有一個兩個躍躍欲試的上個折子吧?結(jié)果等了三天,竟然一個都沒有。 謝遲在無形中感覺到一股蕭瑟,就苦悶地找太上皇下棋去了。 彼時正好妙妙也在,太上皇一手圈著坐在膝頭的妙妙一邊跟他下棋,聽他倒苦水就笑:“沒事,正常?,F(xiàn)在誰頭一個出頭就等于開了這個口子,就會成為眾矢之的,當然誰都不愿意當?shù)谝粋€?!?/br> “……那怎么辦?”謝遲嘆息,“總要有第一個。” 妙妙在這時抱住了皇爺爺拿著棋盤的手:“放這!” “放這兒爺爺就輸啦?!碧匣寿M力地把手抽走,又道,“等。這種兩方互相耗著的事情,就等?!?/br> “……等管用嗎?”謝遲十分疑惑,太上皇笑道:“你要相信自己身邊有明事理的忠臣。他們在涉及一己之力的事上,可能會猶豫,會搖擺不定,但終歸還是會做出利國利民的選擇?!?/br> 作為一個帝王而言,謝遲還是太年輕了。在事情辦得不順的時候,他容易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在與群臣對立,覺得只有自己是在顧大局。 但其實不是這樣的。任何一個朝堂上,都會有良臣,而且大多數(shù)時候良臣都要比jian臣多。他們會和他一樣心懷天下,一樣希望黎民百姓都能過得好。 這些良臣在關(guān)鍵的時候總會站起來的,只不過當事情關(guān)乎自身時,是個人都會有所徘徊。謝遲現(xiàn)下就是太急了。 “放這?。?!”妙妙執(zhí)拗地總想往一個空著的地方落子,看皇爺爺總繞著那里走,她就有點急了。 “好好好好,放這放這!”太上皇沒辦法,只好往那個地方落了一顆,手收回來后就戳妙妙的額頭,“你是來幫著你父皇贏我的吧?” “嘻嘻嘻嘻……”妙妙高興了,心滿意足地倒在了爺爺懷里。 結(jié)果謝遲心不在焉的,也往那沒必要的空子里落了一顆。 接著他又瞬間反應(yīng)過來,不禁慘叫了一聲,又自嘲地嗤笑出來。 “心不在焉的,就別下了?!碧匣蕯[擺手,謝遲點點頭,把手上剩余的棋子丟回了棋盒里。 說實在話,太上皇的這番話,謝遲真沒信。他覺得太上皇太想當然了,人心這種事,怎么說的好呢? 然而又過了幾天,他還真收到了一封自請不在世襲罔替的奏章,只不過是忠王上的。 謝遲因此而欣慰了一陣,卻又有些無奈。因為忠王上奏章沒用,他是異姓王,跟宗親是兩碼事,他來開這個頭宗親們也可以當看不見。 而且,忠王的爵位不能降。忠王一爵的世襲罔替,是世宗皇帝當年明明白白下旨定下的,是因為頭一位忠王的忠心。這是一種對臣子的嘉獎,后頭的皇帝不能無緣無故給撤掉。 所以謝遲把陸恒召進行宮來解釋了一番,跟他說這事不成,不能從他這兒開刀。 陸恒聽完直嘆氣,苦笑說:“臣頭一回恨自己不姓謝?!?/br> 當年廢太子還在的時候,多少人在說他如果姓謝就好了,大齊會有個明君,他都只是聽聽便作罷。眼下這事鬧得,他卻真有些搓火。 朝廷都窮成什么樣了,這幫宗親還真能安心坐享民脂民膏?也不想想若是哪天大齊沒了,他們還上哪兒去享清福? 如此這般,又過了兩天,謝遲便聽說讀書人之間最近在流傳一篇出自于忠王之手的文章,里面破口大罵宗親們不識大體不顧大局。 結(jié)果這篇文章,把一直在猶豫不決的謝逢給罵了出來。又過了一天,謝逐的折子也送了進來。 三個人都知道這事利國利民。先前沒吭聲的原因也都一樣,怕挨其他宗親的罵。但忠王的文章一出來,文人們又跟著口誅筆伐了一番,他們覺得挨誰的罵不是罵?。磕沁€是讓自家人罵比較好,不能在民間留罵名。 謝遲一邊看他們的奏章一邊聽他們抱怨忠王,笑得一臉復(fù)雜:“忠王那文章,罵得有多狠?。俊?/br> “……單是想想沒有宮人敢呈給您看,您大概就知道了。”謝逢撇嘴道,“早些年,忠王文采斐然那是滿城皆知的,但臣頭回知道他用……不太文雅的字眼罵人,都能寫出篇駢文,對仗那叫一工整……謝追看完文章臉都紅了,直恨自己還沒承襲爵位,跟八叔吵了好幾天,就想逼八叔上折子?!?/br> “……”謝遲心里默默決定一會兒一定然宮人把這文章找來瞧瞧,接著放下折子一笑,“我之前就估摸著你們兩個要先來,封地都給你們劃好了。” 他說著讓宮人取了地圖來。地圖在面前攤開,他指了指江南的兩處地方:“這兩片地方,不錯吧?” 謝逐和謝逢定睛一瞧,何止是不錯?那是實實在在的魚米之鄉(xiāng),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地方。 謝逐不禁輕吸了口涼氣:“不合適吧……”他們兩個占了這樣的上佳之地,旁的宗親豈不是要說皇帝不公? “別客氣,沒什么不合適?!被实郾咀痿尤灰恍?,“先上了折子的把好地方拿走,落于人后的才著急呢?!?/br> 大齊雖然地大物博,但真正豐饒的地方,其實也就那么多。他從好地方開始分,越到后頭越貧瘠,早晚能把躊躇不決的都逼出來。別人還反倒沒法罵他不公了——這不是先來后到嗎? ——最初冒出這個主意時,他心里莫名地樂了半天,一邊覺得這主意好,一邊又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壞。 他還腹誹說,自己天天這么琢磨著斂財,要不是出身宗親、要不是當了皇帝,大概很適合去經(jīng)商吧…… 那他一定是個jian商,是個大jian商! 第185章 給謝逢和謝逐賜封地的旨意下去,朝中的爭論就又更烈了一層。 一方面,許多原本還在觀望此事的宗親更加動搖了。另一方面,很多本來支持這件事的朝臣倒反對起來,紛紛上疏說此事不可行。 這些奏章,謝遲暫且都壓下了沒看,因為他全然知道他們要說什么。 給宗親們分封地,勢必會削弱朝廷的權(quán)力,這是明面上的道理。 他也因此而做了些防范措施。比如宗親們可在自己的封地上頒布政令,卻沒有兵權(quán)。再比如宗親們雖然可頒政令,但不可與朝廷的律例相左。 除此之外,還有些已然存在的條件是對朝廷很好的——大齊現(xiàn)下有親王八十多位、郡王二百多位、侯七百多位。在這樣龐大的人數(shù)下,最大的封地也就那么回事。 謝遲算過一筆細賬,以封地最好的寶親王為例,他若要養(yǎng)一支人數(shù)三十萬的私兵出來,得分文不花地攢上一百四十多年的俸祿和食邑。 當然,如果過個幾代,宗親減少、封地變大,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這種擔憂放在現(xiàn)在實在是抬杠,哪朝哪代都不可能靠著一套政令就長治久安。如果治國那么簡單,那天下大概還是嬴姓趙氏。 身為國君該做的,是解決眼下最要命的問題。就現(xiàn)在的大齊而言,最大的病癥是宗親人數(shù)的有增無減,這個大患不解決,天下可能會在三五十年、甚至五年十年后遇到點動蕩便大亂;而要等宗親在封地上做大,可能少說還要等個三五代。 身上長了致命瘤子,是先挖掉好好活著,還是因為挖掉后可能在日后引起別的病便索性不挖坐地等死?道理是明擺著的。 一味指責給宗親封地不好的朝臣,實在太想當然。 是以謝遲讓這事對這事暫且坐視不理,等到爭得最厲害的時候,直接在朝堂上議了一番。這番廷議中,他也并不需要朝臣們都贊同他,他只要他們認識到當下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便夠了。 ——宗親不減,要出事。 ——減卻不給點甜頭,更會直接逼得他們擰成一股繩反對朝廷。 最終,這件事在爭論不休中得以繼續(xù)。到了五月初,謝遲過完三十一歲生辰的時候,朝廷已經(jīng)連續(xù)給五十多位親王賜完封地了。 其中有二十多個去了封地上,余下的則還是愿意留在洛安,謝遲也隨他們。 五月底,葉蟬著人把陳氏和任氏兩個進來待選的女官送回了家。因為她聽照顧她們起居的嬤嬤說,這兩個姑娘說話刻薄。 而且,嬤嬤已經(jīng)是第三次稟她這樣的事了。 前兩次的時候葉蟬之所以沒管,是因為她覺得人都難免偶爾的心生惡毒,這種惡毒會讓人口出惡言,但過去了就好了??蓡问潜粙邒呗牭降木陀腥?,那嬤嬤不在的時候呢?只怕這品行是不太行。在她面前的溫良賢淑,也有可能只是做做樣子。 這樣的人,當皇子妃是決計不行的。葉蟬便讓人給她們家里帶話,囑咐家里好好教著,與宗親定親的事也緩兩年再說。 然后她掰著指頭一數(shù),當時召進來的六個貴女,眼下就剩了三個。一個陶氏、一個秦氏、一個褚氏。再加上元顯比較喜歡的夏繁歌,就是四個人。 葉蟬便在午膳后跟元顯元晉說了說這事。她解釋了為什么把陳氏和任氏送回去,也跟他們說了,若在這三人之外他們有自己喜歡的人,也可以跟她提。 “我跟你們父皇商量過,你們就是喜歡個宮女,也是可以的。但最好是長秋宮或者御前的宮女,不然底細不太清楚,或許會有變數(shù)?!?/br> 她話還沒說完,元顯的臉就唰的紅了,心虛得不能更明顯…… 葉蟬睇了睇他,意有所指地又道:“不過你們?nèi)粽嫦矚g了個宮女,得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宮女的日子總歸不太好過,你們告訴我,我就可以給她提一提身份,擱在身邊照顧了。” “……”元顯又點猶豫,想了想,小心問,“那如果……我們看上了個宮女,但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