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碧海酒樓中狼藉斑斑。眼見魔人已走,侍衛(wèi)們忙扶著朱太守鉆出柜臺。桂臣雪沒有理會其他人,甚至都沒有搭理前來關(guān)心慰問他的官員富紳們。 他其實并不在乎這些人的死活。只是活著,總要找點事做。 他沉默著,一步一步朝外邊走去。 在外人看來,他依舊是威風(fēng)凜凜的桂大人,是銀雁城的保護神。 他以一己之力擊退了方才那個強大的魔人,保護了碧海酒樓中眾人的安全。 他永遠(yuǎn)把背脊挺得筆直端正,俊美如神祇。在不可褻瀆的同時,更是無可親近的。 他面無表情地托著沉重的身軀,一步一步走出酒樓,登上自己的馬車。就此離去。 煌煌桂府依舊如當(dāng)日一般凄冷蕭瑟。 沒什么值得一看,也沒什么值得留戀。曾經(jīng)以為能夠獲得的解脫和安寧,原來都從未存在過。 所謂的大仇得報,大快人心,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桂臣雪回到房間,關(guān)上房門,終于身心一松,只覺喉間一甜。 他趕緊捂住嘴,強行咽下沖上喉嚨的腥甜。 一絲殷紅的鮮血順著他指縫無聲下滑,滴滴噠噠地落在地上。 他并未在與斬鈺的對戰(zhàn)中受傷。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吐血。然而這口心血又仿佛已經(jīng)壓抑了許久,積攢了許久,堵塞在心頭許久,就等著這一刻的爆發(fā)。 他惶然而迷茫地站在房間中央,長久地呆滯了目光。 舉目環(huán)顧四周,茶桌椅凳,畫幅墨寶,無不顯得死寂得叫人害怕。 什么也沒有。 身居高位,權(quán)勢壓人,為什么他還是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手心是空的,懷抱是空的,心也是空的。 不斷地修煉進階,不斷攀升自己的實力之后,這種空虛卻依舊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不斷旋轉(zhuǎn)著,加深著,把他的靈魂拉扯進更深的黑暗。 沒有人可以傾訴,也不想跟任何人親近。喜怒哀樂全都湮滅在那天那人失落受傷的目光中。 那人說,既是如此,你我之間,便到此為止吧。 自此以后他遺失了所有情緒,不知快樂為何物,不知悲傷為何物。自此以后他活成了一個冷酷嚴(yán)厲的執(zhí)法者,活成一臺國家機器。用冷眼旁觀著一切人事變遷,將傲慢冷酷作為鎧甲兵器,對所有人嚴(yán)陣以待。然后在無數(shù)個夜深人靜的時候,不斷親手剜去自己心底那塊rou。 只有痛苦,才能讓他保持清醒。 因為這世上唯一能夠理解他,體諒他,包容他的人,已經(jīng)被他殘忍地推開了。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桂臣雪三步做兩步地沖到床頭柜邊,慌慌張張地翻箱倒柜起來。 終于從抽屜最底層翻出一個暗紅色螺紋錦盒。 桂臣雪大大地松了口氣,緊繃的嘴角忍不住流露出一絲單純的快樂。他抱著他的錦盒,背靠墻壁滑坐到冰涼的地板上。 那錦盒久經(jīng)歲月磨蝕,早已消退了顏色。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在懷里,滿懷依戀地不斷輕柔撫摩著。 現(xiàn)在這個錦盒就是他的全部了。 如此不分晝夜地呆坐了許久,也不知外邊過了多少時辰了,忽然聽到門外屬下來報: “大人,我們在白云峰發(fā)現(xiàn)斬鈺魔頭的蹤跡了!” 桂臣雪豁然睜眼! 他知道,找到斬鈺,就是找到江笠了! 江笠一定還活著! 第26章 君埋泉下泥銷骨 “少爺我來看你了?!?/br> 在白云峰草木蕭瑟的山頭上,一身紅衣的少年單膝跪在地上。 在他面前是一座孤墳,墳邊屹立著一座孤零零的墓碑上書江家嫡子江笠之墓幾個字。 日薄西山,群山沉寂。從四面八方草木中刮來的風(fēng),吹得少年衣袍獵獵更顯其衣衫單薄,消瘦嶙峋。 他從紅袖中伸出一只布滿紅血絲的慘白的手輕柔又愛惜地去撫摸那塊冰冷的墓碑,拂去墓碑上的灰塵草屑。 夜來寒風(fēng)起遠(yuǎn)處漆黑的深山中偶爾傳來幾聲夜鷹凄厲的啼叫,為暮下深林徒增幾許悲涼與陰森。 “少爺你在生時,總希望能夠做一株出世的山蘭花,不受束縛地生于天地之間受清風(fēng)滌蕩。我便將你葬在這山澗溪谷中,巖居川觀,面朝東起之旭日仰首可捫參歷井俯首可看盡長安百花你可喜歡?” “少爺你冷嗎?不怕我抱著你?!?/br> 斬鈺喃喃自語著。他傾身上前環(huán)抱住那墓碑用臉頰蹭了蹭那墓碑上篆刻的字就像個孩子似的,滿懷孺慕與依戀。 一個人活著太辛苦了,唯有在心愛的少爺身邊,他才能汲取到一點點溫暖。哪怕少爺久埋九泉,早已泥蟲銷骨,但即便如此,少爺依然是他活著的信仰,與少爺之間的那些美好回憶,都是現(xiàn)在支撐他茍延殘喘,向仇人復(fù)仇的精神支柱。 他用一種癡迷陶醉的表情,一副嘶啞粗糲的嗓音,一種夢囈般的語調(diào),說著近乎瘋癲恐怖的話: “少爺,我為你準(zhǔn)備了禮物,你一定會喜歡的就是你生前最喜歡的那些人??!我把他們?nèi)孔テ饋砹?,就關(guān)在一個隱秘的地方!不過還差一個,最重要的一個!只等人數(shù)湊齊了,時間一到,我就把他們?nèi)紵私o你送去!我不會讓你孤單的!” 身后草叢中傳來一聲異響。 斬鈺側(cè)過半邊臉,死寂的黑眸中掠過一絲猙獰,手無聲探向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