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洗去臉上不堪入目的妝容,打散頭發(fā)重新坐回鏡前,劉拂拿著木梳一下下順著仍舊枯黃的發(fā)絲。 卻步不前,從不是她的作風(fēng)。 *** 劉拂推門而出時,正好對上倚欄嗑瓜子的嬌杏。 花樓只在日落后迎客,妓子們也在后半夜才能安歇,是以整個走廊上除了她們這批還未出堂的姑娘,就只有嬌杏一個老人。 聽到身后的動靜,嬌杏眼皮一掀,“呸”的得一聲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可見今日福星高照喜鵲登枝,咱們的碧煙姑娘,居然舍得出閨房了?!?/br> 其余小姑娘看到這邊的情況,全部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的停住了腳步,不敢多出一聲。 十幾個小丫頭擠做一堆,像群瑟瑟發(fā)抖互相取暖的小鵪鶉。 劉拂抬眼,對著她們安撫地笑笑。 嬌杏的臉色明顯掉了下來。 有些沖突是無法掩蓋的,既然注定要發(fā)生,還不如早日挑明。 雖說將軍不打無準備的仗,但劉拂是個文人,自有自己的行事方法。 她沒站穩(wěn)腳跟不假,對方也少了做準備的時間。 “jiejie辛苦了?!眲⒎骼∠胍_口的望日驕,向著嬌杏一笑,“看jiejie面色憔悴,可是太過cao勞了?” 意有所指得的太過明顯。 嬌杏神情微僵,借著拿帕子擦拭嘴角的動作掩蓋:“我們這樣的勞苦命,哪里有什么辛不辛苦?!彼哪抗饴赃^劉拂只簪著一朵絹花的雙環(huán)髻,大聲嗤笑,“不像有的人,天生好運。三門不出五步不邁,好吃好喝地的吞飲自家姐妹的血汗錢?!?/br> 這兩個月時間,不止讓劉拂摸清了饒翠樓的底細,也讓她看清了上上下下的關(guān)系網(wǎng)。 三個女人一臺戲,更別提樓中住了數(shù)十個姑娘。 劉拂留意到,在嬌杏之前那句話出口時,不遠處小鵪鶉們的臉色也確實變了一變。 因嬌杏識文斷字,性格潑辣鎮(zhèn)得住場子,春海棠便將教養(yǎng)新人的任務(wù)交給了她。除了劉拂與望日驕,其余人在初進樓時,都受過嬌杏百般手段,對她又敬又怕。 劉拂都能猜到,在自己與望日驕不在的場合,嬌杏會將她們二人形容成何種模樣——憑著鴇母的寵愛作威作福,日后必定能奪得最好的一切。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正是性情未定易受人影響的時候。 可惜不論是孤立還是嫉恨,這些小女孩兒最在意的東西,全不在劉拂眼中。就連嬌杏發(fā)自內(nèi)心的嫉妒,也只被劉拂當(dāng)作成事的踏腳石。 圣人說“不患寡而患不均”,可這個世界上,從不曾有過真正的公平。 若想凸顯自己的本事,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一個入得了貴人眼的對手。 “千金散盡還復(fù)來。jiejie熟讀詩書,想來是明白這個道理的?!眲⒎骺拷鼖尚?,壓低聲音笑道,“畢竟我不止好運滿滿,還天生了一副好才貌?!?/br> 她直視對方,眼中的諷刺只有嬌杏一人能夠看到。 有些人,做不了朋友,那就不要客氣。 嬌杏怒目圓睜,恨得咬牙切齒。她捏著帕子的手緊了又緊,最后只是將手中的瓜子全摔在地上。 春海棠的兩個心肝,都不是她能動的:“好猖狂!mama若知道她的寶貝兒是這般模樣,怕要傷心透了!” 時人最喜女子賢良淑德,更別提花錢的是大爺,青樓楚館的妓子哪怕像嬌杏這般火辣脾氣的,在恩客面前也要做出溫柔如水的模樣。 嬌杏的話不中聽,但從各個方面來講,都是實話。 隨著她的動作,有三兩粒不長眼的瓜子,蹦到了劉拂裙子上。 劉拂剛想掀起裙子,就被身旁的望日驕打了手。 嘖,穿裙子真是麻煩。 她眉頭微蹙,提了提裙擺,任由瓜子滾落。 然后才抬頭望向嬌杏,輕聲道:“jiejie這話說岔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拂:我本想一震袍擺耍個帥e=(?o`*)))唉 ··· 上章提到的定山寺其實是在建國后被山洪沖毀的,讓它在架空世界早垮了幾百年,南京的小伙伴不要打我哈_(:3」∠)_ ··· 第5章 考核 “做jiejie的好心教你道理,你倒好,出言不遜反口辯駁……原來這就是秀才公家的家教?”嬌杏頓了頓,斜睨著劉拂,皺眉訓(xùn)斥道,“也難怪你那病鬼老爹,考了幾十年都考不過。” 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這一字一句,實在是扎心得的厲害。 被當(dāng)面嘲諷的劉拂不為所動,反倒自嘲一笑,將眼底的不屑掛在臉上:“我自是沒家教的?!?/br> 她的笑容苦澀非常,啞聲道:“他若真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如何會賣女兒?” 場面立時安靜下來,之前有意無意望向劉拂的目光,全都看得實了。 被春海棠好湯好飯養(yǎng)出的血色,此時全部褪去。 劉拂小臉蒼白如雪,恍如玉人一般。 她微微抬頭,偏過頭躲開眾人視線,只有纖長的脖頸與小半張側(cè)臉暴露在外。長睫輕顫,竭力睜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只怕一個不小心,氤氳在眼中的淚水就會滾落。 三分凄苦配著七分決絕,明明站在眾人之間,卻仿佛天地間僅剩她一人般清冷無望,看上去格外傷情。 在場所有人,無不感同身受。 她們都是被血親賣進泥沼,自此只能在紅塵中掙扎,再無一刻安寧。 可憐人又何必為難可憐人呢…… 聽到不遠處漸漸匯聚成一氣的抽噎聲,劉拂滿意地眨眨眼,讓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到下巴。 這場戲,做得足夠了。 一回生二回熟,她已吃透了女兒家裝哭扮可憐的套路。 嬌杏是唯一沒被影響的。 她不止沒被影響,還一眼就看出劉拂是在做戲。 少女目光中的得意,刺得她心口疼。 可這場戲做得的太真,讓剛剛認命的死丫頭們心酸非常,也讓她多日來的詆毀煙消云散。想要揭露劉碧煙的騙局的話,還沒開口就被哀聲切切堵了回來。 無法感同身受的人,永遠不會被歸為一群。 接收到偷偷打量的目光,嬌杏心知肚明,自己的橫眉冷對,已成了冷心冷肺的最佳體現(xiàn)。 劉碧煙,又是劉碧煙! 懷柔不行,那就用威逼。嬌杏冷笑著看向眾人:“還不快滾?一會兒若敢晚上丁點,看老娘怎么收拾你們!” 尖細的聲音打破自怨自艾的哀怨氛圍。 剛剛還與劉拂一同落淚的小鵪鶉們抖了抖,茫然無措地望了一眼對立的三人,終于醒過神來。 對嬌杏的懼怕,快速使膽怯的理智占據(jù)上峰。 “就她們這樣的,也值得你費心拉攏?”嬌杏大聲諷笑,伸手指向眾人,“一群有奶就是娘的小蹄子,能幫你什么?還能替你拉攏客人不成?就算她們愿意把到手的恩客推給你,那些販夫走卒也不一定掏得起你的渡夜資?!?/br> 嬌杏的視線滑向望日驕,咂了咂嘴:“我這才明白,她為何獨獨對你不同了。好驕兒,你們兩個心肝兒靠在一起,可要小心,別被她吸干了血?!?/br> 一直默不作聲的望日驕挪步從劉拂背后出來,先將手中的帕子塞進她手中,才面向那幫小姑娘道:“嬌杏jiejie的話,你們都聽懂了么?” “你!” 望日驕果真是個妙人,市井傳奇誠不欺我。 劉拂幾乎要噴笑出聲,忙借拭淚的動作掩住唇邊笑意。 那群“姐妹”脾性如何她并不在意,今日與嬌杏對上,一是當(dāng)面鑼對面鼓地的拉開陣勢,以免日后被她暗算了也沒處攀扯;二是做好第一步的鋪墊,為饒翠樓的轉(zhuǎn)型打下一個好的基礎(chǔ)。 以近兩月來所見,嬌杏攀附權(quán)貴的勁頭極大,明擺著就是一顆不愿脫出泥沼的心。若讓小姑娘們繼續(xù)被她脅迫著,那么不等劉拂安排好一切,春海棠手上的權(quán)利就要被分走很大一部分。 海棠jiejie識美人的眼力是不錯,挑副手卻只看到嬌杏識字的便利,沒看出她隱藏在火辣脾氣下的野心。 “好心當(dāng)做驢肝肺,可見有些人,要吃了大虧才能學(xué)乖?!眿尚舆B連冷笑,“待日后經(jīng)了梳攏,自會有人磨平你的性子!” 還是個黃花丫頭的望日驕張了張嘴,最終漲紅了臉閉口不言。 劉拂臉不紅心不跳,垂眸笑道:“jiejie這話說岔了?!?/br> 同樣的話,她今日已說了兩次。 還次次都是在嬌杏擺前輩威風(fēng)震懾眾人的時候。 “呵!”嬌杏怒不可遏,“怎么?大小姐要教訓(xùn)我了?” “教訓(xùn)可不敢當(dāng)。”劉拂輕笑一聲,擺出教授小皇子時的正經(jīng)模樣,壓低聲音道,“只是比jiejie多讀兩本書,所知所想也便多些?!?/br> 嬌杏最怕的,就是身為秀才之女的自己,搶了她在饒翠樓的地位與風(fēng)光。 這種直戳對方死xue的話語,任誰都忍不了暴跳如雷,更別說是性格火爆的嬌杏。 動手,已是可以預(yù)見的。 劉拂邊說,邊將望日驕扯到身后的同時,同時不動聲色地略撤一步,退到嬌杏可以觸及的范圍外。 她如今,對自己的臉蛋可是愛護得的緊。 果真,劉拂話音落地的瞬間,嬌杏的巴掌已扇到眼前。 緊緊抓著嬌杏的手腕,劉拂收了笑容,正色道:“可一不可二,打人不打臉,嬌杏jiejie上次動怒便讓我臥床兩月,這次又準備如何呢?” 她的目光滑向樓梯口,看向緊趕慢趕逃離的少女們,朗聲道:“即便我們進樓晚些,也不該被jiejie如此輕賤?!?/br> 那些女孩子單薄的背影,俱都顫了顫。 而她們下樓的動作,也愈發(fā)快了。 “放手!”嬌杏痛得的蹙眉,欲要上前廝打,想起那日被劉拂算計進去的事情手上,眼神晃了一晃,“小皮娘,誰給你的膽子,在樓中動手動腳!” “自是jiejie幾次三番甩人耳光的舉動,給的我膽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