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而這因由,甚至是謝顯、徐思年二人不知道的。 劉拂眼珠一轉(zhuǎn),在臨近園門前時快走兩步,拉住了謝顯:“顯二哥,小弟有個不情之請?!?/br> 謝顯道:“你且說。” “我與張兄等相談甚歡意猶未盡?!眲⒎魈鹦Φ溃安恢缈煞褓u我個面子,邀張兄等一同赴會?” 不論他們的目的是什么,早晚都要露餡。 且沒有綠葉的陪襯,又如何能凸顯出紅花的美艷呢? 徐思年為她付出不少,她總要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回他一份謝禮。 *** 后面陸陸續(xù)續(xù)還有客來,兩刻鐘后,接到謝顯帖子的一眾書生都已到齊。 一同到來的,還有漫天飛雪。 梅花樹下的賞梅宴,變成了觀梅亭中的羊rou鍋子。 謝顯舉杯,苦笑道:“多虧了拂弟。” 劉拂嘿笑一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二哥何必跟我客套。” 見對方喝得干脆,謝顯心中的糾結(jié)也淡了些。雖仍對劉拂的身世存疑,但自己方才誤會了他的好意,也實在不該。 若非劉拂吩咐下人預(yù)備好眼前一切,這場賞梅宴恐會成笑柄。 見兩人冰釋前嫌,徐思年長舒口氣,輕笑道:“這鍋子倒是極好,阿拂點子獨到。” “這不是我……” 劉拂微愣,兀地想起暖鍋一物,要在二十三年后征討北蠻時才出現(xiàn)。她也終于意識到,為何自己突然會有了京城口音——時下讀書人為了科舉做官,都要學(xué)習(xí)官話,但真正由朝廷推行官話,是在幾年之后的建平五十七年,由太孫主持的。 時移勢遷,她得愈發(fā)謹慎。 明明身處江南水鄉(xiāng),離她故居湖州極近,劉拂心中的思鄉(xiāng)之情仍不可抑制地升起。 她提起酒壺,自斟自飲了一杯,這才壓下心事。 這時王書生問道:“劉兄是如何看出天色將變的?方才萬里無云天色清朗,再看不出一點兒異樣?!?/br> 謝顯也應(yīng)和道:“我經(jīng)你提醒后也細細看過,確沒看出什么來?!?/br> 劉拂指了指東北處有人家的方向,笑道:“炊煙直上抽屜風(fēng),顯二哥人忙事多,注意不到這點小狀況也是自然的?!?/br> 小宋先生饒有興致:“小公子對農(nóng)學(xué)一事頗有見地?!?/br> “先生折煞我了,直稱我名字就是。”劉拂擺手笑道,“粗粗翻看過《農(nóng)政全書》,稱不上熟悉?!?/br> 小宋先生點頭而笑:“以你年紀,很是難得了?!?/br> 有小宋先生夸贊,且劉拂有真才實學(xué),又是徐思年的好友,旁人自然用他起興,一時言論紛紛。 “你小小年紀,竟對農(nóng)學(xué)也有涉獵!可見博覽群書!” “還是舉業(yè)為重,農(nóng)政一事還是要等有了官身后再細細研究?!?/br> “書中自有千鐘粟,農(nóng)學(xué)乃經(jīng)世致用的學(xué)問,王兄過迂了?!?/br> 聽著耳邊千百種說法,大多數(shù)人并未瞧不起農(nóng)事,劉拂唇邊笑意越深,一時興起又連飲兩杯。 方才互相引薦時,劉拂就已記下了他們的名字。 謝顯這一詩會起的水平極高,在場眾人多是進士榜上有名的人物,雖大多數(shù)一生官位不顯,但越是低品的縣令、知州,就越是貼近百姓,要做越多的實事。 不論他們以后如何,好歹今時今日,是心存黎民的。 她正暗自心喜,就聽遠處對坐的張秀才嘆道:“我出身農(nóng)家,竟還不如你。” 這張智,卻是個榜上無名的。 世上如他一般望龍門而興嘆者不知反幾,他們雖泯然眾人庸碌一生,但卻不能因此否認他們?yōu)橹畩^進的抱負。 劉拂抬眼看他:“小弟幼時極愛與老農(nóng)攀談,也是因著曾與莊稼人來往,才對此事起了興趣?!?/br> 張秀才舉杯:“張某敬你?!?/br> 劉拂遂含笑回敬。她愈發(fā)興起,待要再飲,就被徐思年壓住了手。 “松風(fēng)兄?”劉拂微愣,抬眼看他。 作者有話要說: 阿拂:兼濟天下的前提是——達?。?! 第17章 道歉 徐思年沒有應(yīng)聲。 從進門之后……不,應(yīng)該說是從她向小宋先生自稟家世后,徐思年似乎就一直壓抑著什么。 不明所以的劉拂蹙眉,再次問道:“松風(fēng)兄?” 徐思年微微低頭,湊近她耳旁,壓低聲音猶疑道:“阿拂,你將自己套了個湖州籍貫,可是因為……汪兄?” 少年不識愁滋味啊嘖嘖嘖。 劉拂反壓著徐思年的手,正要開口辯解,就被不知何時靠過來的謝顯打斷。 謝顯驚呼道:“拂弟竟與汪兄相識?” 他明顯只聽到了最后幾個字。 而在座只聽到謝顯驚呼的人,也全將視線聚集過來。 這是劉拂化解謝顯對自己身世誤解的好時機。她在想好措辭后摸了摸下巴,先望望徐思年,又看看謝顯,臉上神色奇異,做足了氣勢。 不料還未等她開口,那邊一副看好戲模樣的王書生就已笑道:“松風(fēng)兄素來與道涯兄水火不相容,沒想到在劉兄這里竟是個意外?!?/br> 后到的書生李迅也笑著磕了磕徐思年僵硬的肩膀:“松風(fēng)兄,你與道涯兄相爭的那個花娘,可有誰得手了?” 徐思年大驚失色:“李兄慎言!”他牙關(guān)緊咬,只死死盯著李迅,看都不敢看向劉拂,“李兄,碧煙姑娘因故流落風(fēng)塵,但潔身自愛仍是清白之身,女子名譽萬不可隨意玷污!” “你將那小皮娘捧得這般高?!崩钛铬铬溉唬耆珱]看出徐思年的不對,“也難怪久久不能入帳中——嘿!” 在小宋先生起身準備打斷時,劉拂已一杯清酒直潑過去。 李迅抹去臉上酒水,怒道:“你這小子!我是哪句話戳了你的肺管子?” 劉拂挑挑唇角,安坐于位,自下而上地蔑視他:“我素來敬仰平康女彎弓一羽落殘陽,見不到人空口玷污那些可憐女子?!?/br> 她用指尖敲敲桌子,眼中寒光一晃而過:“你若生在宋時,與護國夫人易地而處,恐怕不等你出言譏諷金兵,就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你!豎子無禮!” 小宋先生輕咳一聲:“李迅,謹言慎行!” 聲音不高,但立時阻住了欲要上前扯劉拂領(lǐng)子的李迅。 從醉酒輕狂中驚醒,驚覺自己說了什么。 眼見徐思年神色不對,又有與他相熟的同伴嘀咕什么“當今最是崇敬先護國大長公主,萬不可對女子如此無禮”。李迅左思右想,到底抹下臉面,對著徐思年拱手致歉:“松風(fēng)兄,我有口無心,還望勿怪?!?/br> 卻是依舊對劉拂怒目而視。 劉拂兩指捻起酒杯,輕輕啜了一口,以冷笑回敬。 徐思年滿心惱火,卻也知道此時不是發(fā)散的時候。他冷著臉點頭:“還望李兄日后,說話時多開個心竅?!?/br> 然后緊張兮兮望著劉拂,早前眼中的壓抑,早就變成了驚慌無措。 徐思年緊緊拉著劉拂的手,想要自辨,又因場合不對強自壓了下來:“阿拂,阿拂,你且信我?!?/br> 原來她真不是粉頭,而是彩頭。 劉拂摸了摸鼻子,有些好奇知搶到她“芳心”的人,能否討得個好吉利。 眼見氣氛因著自己方才那杯酒變得生硬起來,劉拂暗自記下李迅一筆,到底不好毀了謝顯的詩會。 她清清嗓子,突地升起些玩鬧心思,先是對著徐思年安撫一笑,又在對方慌亂地注視下將握著酒壺的手抽出來,順道給王書生斟滿:“王兄有所不知,正是表兄將我囑托給松風(fēng)兄的。” 眾人:??? “我出門游歷時正巧碰到表兄回家定親,是以表兄才將我交托松風(fēng)兄。”她倒?jié)M一碗酒,推到徐思年面前,挑了挑眉,“我那汪表兄與松風(fēng)兄哪里是水火不容,明明是風(fēng)流水性志趣相投。只不過礙于面子,才總是相爭不休?!?/br> 想起汪然與徐思年一般無二的風(fēng)流性子,眾人靜默。 她說著又向眾人笑道:“因怕你們笑話,才將我身世秘而不宣——卻沒告訴小弟要保守秘密,這才露了餡?!?/br> “這事雖不是我的過錯,但我這作為弟弟的,總得替兄長們向大家配個不是?!眲⒎髅虼揭恍?,被酒氣染紅的臉頰看著分外嬌艷,“小弟斟酒賠罪,接下來的,就看松風(fēng)兄的了。” 徐思年方才狂跳不止的心,在這一笑間先是安生許多,又愈發(fā)狂亂的跳動起來。 他舉起酒碗,干脆利落地仰脖,喝得涓滴不剩。徐思年倒轉(zhuǎn)酒碗,深深望向劉拂:“情非得已,各位有怪莫怪?!?/br> 劉拂愉快的發(fā)現(xiàn),謝顯看向她的神情,又恢復(fù)了初見時的親和。 *** 酒足飯飽后風(fēng)雪也漸消,圍在亭外的厚重簾幔被仆役們慢慢卷起,簌簌白雪映紅梅的景象逐漸展現(xiàn)在人們眼前。 金陵最好的梅園,與難得一見的大雪,融合得恰到好處。 天地造化,非人力可媲美。對于在場的一眾江南士子來說,這已是平生僅見的美景。 有人輕聲問道:“劉兄,不知在京城,是否能常常見到如此景色?” 措辭極不婉轉(zhuǎn),但語氣中的向往絕不會讓人誤會。 劉拂扭頭看向發(fā)問人,腦中滑過對方生平,似是終其一生,都在閩南做著父母官。 她深吸口氣,冰雪的清涼深入肺腑,驅(qū)走昏昏然的醉意。 “我雖在京中多年,但今日也是頭遭得見?!眲⒎鞔笮湟粨],指向被遠處被白雪半掩著的紅梅,輕聲道,“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各位仁兄,莫不是驚嘆莫名無法自拔,準備要小弟拔得今日頭籌?” 在一片哂笑聲中,眾人的目光,都似有似無的看向了小宋先生。 僅有劉拂留意到,張秀才等人,卻是第一反應(yīng)遠遠望向了梅園進口處。 還有旁人要來?是誰讓他們?nèi)绱司o張? 劉拂心下盤算,再想不出有哪位達官顯貴,是在建平五十二年的臘月初七抵達金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