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康平伯方家被傷了前程可期的嫡幼子,怎么可能不打擊報復? “周遭百姓可有困于火海的?” 護衛(wèi)攙扶劉拂的動作一頓, 恭敬道:“回劉公子,屬下等進來時, 金陵守備營的軍將也已趕至, 想是無虞?!?/br> 現(xiàn)如今, 不止金陵知府與守備要承她這份情, 康平伯方家要謝她的救命之恩,就連武威大將軍府也欠了她的人情。 這樁買賣,可謂十分劃算。 將護衛(wèi)的態(tài)度看在眼里,劉拂軟塌塌應了, 躲開他攙扶的動作,向著依舊跪坐在地的謝妙音招了招手:“謝姑娘,我扶你。” 謝妙音微愣,下意識將手中仍緊握著的鋤頭木柄遞了過去。 真是個乖巧的姑娘。劉拂對她一笑,拄著棍子起身,又伸手去拉謝妙音。 她方才只是累得有些脫力,其實并未受傷,躺了會兒也恢復不少,跟一個紙片似的小姑娘互相攙扶著也并不費力。 雨水不止壓下了可殺人的火,也打濕了大家身上的衣服。劉拂外穿的兩件薄襖早就丟在火海中,此時僅穿著一身加棉的中衣,濕漉漉緊貼在身上。 雖用棉布緊緊勒住了胸前,到底怕露了行跡。 轉頭看向方奇然的劉拂,并沒注意到緊貼在她身邊的謝妙音,那張羞紅的小臉。 “云浮,救命之恩為兄記在心里,便不言謝了?!狈狡嫒慌吭谧o衛(wèi)背上的動作雖不雅,卻無損他的認真與鄭重。 劉拂一笑:“我既叫你一聲大哥,本就不是要聽你一聲謝的。” 有這么一遭同生共死的經歷在,想來就算方奇然知道了自己“饒翠樓小花魁”的身份,便是心中不喜,也不會因被蒙蔽而動怒。 而且她相信對方的人品心性。 *** 迎接他們的,是三聲完全不同的呼喚。 “阿拂!方兄!” “奇然!云??!” “劉云??!” 劉拂揉了揉眉心,有些頭疼。她與方奇然對視一眼,十分清晰的在對方臉上看到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苦笑。 或許自己的笑容要更苦澀些。 畢竟在那三人眼中,方奇然是受了無妄之災,而自己是沒本事還要往火海里闖。 頭頂的油傘隔開雨水,之前被她丟棄的狐皮斗篷隔開冷風,劉拂一個噴嚏,打斷了三人還未開始的訓斥。 然后就跟方奇然一起,被送去了不遠處的醫(yī)館。 背后烈火雖滅,但哭喊依舊,讓人聞之便覺痛徹心扉。 一刻鐘后,劉拂窩在醫(yī)館舒適的椅子上,揉揉通紅的鼻子,拉緊披風裹緊身體,望向周行:“人可追到了?” 周行面上愈冷,不發(fā)一言。而坐在劉拂身側的徐思年,則露出一副尷尬神色。 可見不止是追到了,連對方的身份也都知曉了。 也不知是被人叫破,還是劉三金自己喊出來的。 劉拂點頭,左掏右掏從斗篷內的夾袋中掏出兩顆金珠,笑道:“好在沒丟?!彼龑⒔鹬檫f給蔣存,“大哥受驚后不好費神。人既是二哥的人捉的,那就請二哥替我?guī)Ь湓?。?/br> 疑惑接過的蔣存才捏著金珠看了看,就眸光一閃,明白過來:“你且說?!?/br> “她雖不殺伯仁,但伯仁若因她而死,這罪過還是逃不掉的。” 前世怕是沒有證據,才能讓劉守備搪塞過去。 但這兩枚精工細作的金珠,已足夠證明劉三金當時在場。 “若劉大姑娘意欲攀咬,說我出言污蔑,小弟也不怯上堂對峙。這事就交托給二哥了。”將劉三金后路堵死,劉拂又將視線移向小臉蒼白的謝妙音,“謝姑娘,不知你可愿當堂作證” 劉三金兩只眼都貼在方奇然身上,真心想殺的,應該只有“膽敢”接近她心上人的謝妙音。 想起卷宗上表述模糊的“焚一人”,劉拂眼中添上一抹憐惜。也只有身份低賤的妓子,名姓才會不計入案卷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謝妙音身上。 小姑娘臉上浮現(xiàn)一抹紅暈,她咬緊下唇,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公子要奴做什么,奴便做什么。” 蔣存剛入口的熱茶,直接噴了出來。 他見眾人望他,深覺丟臉,擲了茶盞捏著金珠,奪門而出:“我這就去見劉大姑娘?!?/br> 周行一臉嫌棄地看著他的背影,又與握著茶杯默默不語的徐思年對視一眼。 兩人有志一同地嘆口氣,一個拎著劉拂訓斥,一個出言安慰謝妙音。 “……你闖火海時那般英勇,還記得可惜奇然送你斗篷?……” “……狐皮防水,不將身上澆透,是要與大哥一同做烤雞么?……” “……閉嘴!喝藥!……” 不多時,氣色恢復許多的方奇然被人扶了出來。 被周行煩了許久的劉拂只覺看到了救星:“大哥大好了?那小弟便先回去了?!?/br> 方奇然微愣后笑道:“雖說大恩不言謝,但天色已晚,此處離我府上極近,不如去小歇一夜,也算為兄盡了地主之誼。” 劉拂向周行遞了個眼神。 周行強忍住白她一眼的沖動,出言攔住方奇然:“像云浮這般嬌嬌兒,為你又驚又嚇了一晚上,你還是放她回家,免得睡了生榻半夜噩夢。” 見劉拂神色果真不好,方奇然到底咽下了再勸的話。 *** 在回饒翠樓的馬車上,聽著車外淅瀝瀝的雨聲,劉拂很有些昏昏欲睡。她睜開眼,望向一直注視著自己的徐思年。 “松風兄,你我之間,還有什么不能直說的么?” 徐思年垂下眼簾,輕聲道:“你到底是為了什么,連命都不要?” “為了天高海闊,自在翱翔?!眲⒎骼死碌谋”?,“我并沒有不要命。” “沒有么?”徐思年嗤得一聲笑出來,撇開視線不再看劉拂,“周兄告訴我你闖進去時,正被護衛(wèi)死死攔著……你所求的,是否已快達成?” 他一身衣衫微潮,皺巴巴穿在身上,是難得一見的狼狽。 可見那被護衛(wèi)死死攔著的,不止周行一個。 劉拂沒有立時回答他。直到徐思年的情緒平緩一些,才開口道:“今晚,是一個很好的開頭?!彼驍嘤杂种沟男焖寄?,輕聲道,“我并非指周行,而是——及時救火的功勛,救下方奇然的恩情,還有哪怕身份曝光,也依舊抹滅不掉的尊嚴?!?/br> “松風兄,在我英勇闖火海前,便知道方奇然死不了。他不會死在這里,我自然也不會?!眲⒎髡溃霸和庥兄苄?,不遠處有護衛(wèi),且不論你信不信,就連這場救苦救難的及時雨,也在我計算之中?!?/br> 月暈出,風雨現(xiàn)。前世的周行能逃出升天,想來也是因為有這春雨相助。 她看似拼命,其實只是拼給人看。 劉拂對著沉默不語的徐思年笑了笑,雙手撐住身下:“松風兄可是嫌我市儈?若真如此,我便……” 然后她的肩頭就被徐思年按住了。 極近的距離,讓劉拂看不見徐思年的表情。 徐思年低沉的聲音傳進耳中:“怎會呢,我只是心疼你?!?/br> 他的反應,也全在她的計算之中。劉拂乖乖窩著,看著徐思年取出一張同他衣服一樣皺巴巴的帖子。 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了。 “小宋先生的賞春宴推遲到了二月初二,今日他已將帖子給了我。我記得那日是你芳辰,春mama那邊……” 劉拂笑道:“白日一席,晚上一席,正正好?!?/br> 她接過帖子,抬頭看向徐思年:“還行松風兄幫我一個忙?!?/br> 徐思年問也不問,直接點頭。 “還請幫我下帖子給方、蔣、周三人,只說二月初二賞春宴后,小弟劉拂,請各位兄長前往饒翠樓,一嘗天香宴?!?/br> 天香宴上,自然會有國色姑娘。 第33章 國色 二月初二, 驚蟄方過,既無春花,又無春水,小宋先生這一席酒宴, 其實辦的挺不是時候。 可就是這么個毫無看頭的春日宴, 聚齊了金陵城中所有青年才俊。 所有人都知道, 他們來此是為了什么。 德鄰書院宋院長親傳弟子共九人,無一不在二甲前列;官職最高者為從二品觀文殿大學士孫拓,最低者為正四品太常寺少卿杜力臣。要知京官大一級, 杜少卿若至地方, 就連金陵知府謝撫也得坐次席相陪。 如能被宋院長收為關門弟子, 不止對舉業(yè)讀書大有益處,日后官場之路也會走的比旁人順遂十倍。 一般的聰明人, 二十歲進士及第,再五年外放為官, 十年后回京任職,滿打滿算也要三十五歲往上。 而那杜力臣杜少卿清貧出身, 如今不過二十有九。 莫說旁人, 就以方、周二人的出身, 對“宋院長弟子”這個名號, 恐怕也充滿了期待。 誰都想不到的是,得小宋先生青眼的人,會是在場眾人中唯一的白衣。 看著面前的帖子,劉拂也愣了愣。 因著上元節(jié)剛過不久, 她為了穩(wěn)妥,今日能不開口就不開口,只乖乖坐在席上喝酒,聽一眾才子各領風.sao。 卻沒想到技癢難耐得憋了許久,最大的風頭還是落在自己身上。 早知如此,她絕不會這般傻傻枯坐半晌。 去德鄰書院讀書這件事,完全在劉拂計劃之外。只是小宋先生在席上親自遞出帖子,眾目睽睽之下已由不得她不接。 事已至此,她要是推拒了小宋先生一片好心,只怕不止與對方生了嫌隙,還會惹得其他人愈發(fā)懷疑。 但凡是個讀書人,都不會拒絕。 會嫉恨她的人此時已恨上了,再為了他們放棄這么好的機會,那太不符合她的性子。 而且,那可是她年少時就頗仰慕的宋院長。便是不做什么弟子,能得院長一二教誨,也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