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她一手搭在窗上,掩口打了個呵欠:“小弟該交代的全都交代了,時候不早,且留我一場好眠吧?!?/br> 周行心中的情意,全被這一個呵欠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一句話都吐不出,只揮了揮手,便翻窗而去。 在周行身影消失于茫茫月色中后,劉拂才闔上窗扉。于窗前靜站了會后,脫去外裳重新回了床上。 關(guān)于周行會疑惑自己是從哪里知曉這許多,劉拂早已有了應(yīng)對之策,卻不料他自顧自補足了全部的經(jīng)過,完全不需要她開口。 既然如此,到不如錯有錯招,順著周三公子的思路補些瞎話。 反正那妖道不多久便要奔赴刑場,死無對證之下又有周行在一旁幫忙遮掩,要瞞過方、蔣二人愈發(fā)簡單。 至于以后…… 劉拂又打了個呵欠,在柔軟的枕頭上蹭了蹭。 以后她已擺脫了這個尷尬的身份,還管什么旁人疑心呢。 *** 第二日,劉拂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才起。 不過對于秦淮河畔的姑娘來說,這個時間大多數(shù)人都還在補眠。 在陳小晚的服侍下洗漱完畢,正跟小姑娘掰扯今日不必出門不用上妝的劉拂,就被楊李急促的呼喚聲打斷了難得的閑情逸致。 “我哥?他來做什么?” 劉拂眉心微蹙,想了想后又道:“可穿著喪服?” 莫不是那劉秀才苦熬活熬,終于熬到了頭? 第58章 兄長 “碧煙jiejie, 我看那小哥情真意切的很,你不如還是去看看,免得留下什么遺憾……” 在劉拂的注視下,楊李的聲音越來越低, 最后消失全無。 這些被賣入青樓里的孩子, 不是對親人恨之入骨, 就是懷念非常。 身為男子并未受過太多磋磨的楊李,明顯就是后一種。 劉拂問道:“人在哪里?” 楊李小小聲道:“被我們引至后門,他說只求一見, 既不要錢也不要物?!?/br> “jiejie, 我看他與那劉李氏不同, 是真心想贖你出去哩?!币妱⒎鞑唤釉?,楊李瞅了眼她身后的陳小晚, 咬牙道,“小的自幼在樓里長大, 見了許多姑娘的結(jié)局……jiejie的兄長看著是個好人,又有秀才的功名, 總能護得jiejie安康一生?!?/br> “你去與他說, 這是最后一次。”劉拂輕嘆口氣, 擺手示意楊李下去。 本以為上次已經(jīng)嚇破了劉李氏的膽子, 沒想到劉家人還會有找上門的時候。 到底是她欠了劉小蘭的,既還不了原主的恩情,償給她兄長也成。 劉拂轉(zhuǎn)頭看向陳小晚:“收拾得越整齊,越會被人盯上, 你就饒我一日,別將那些花兒粉兒的往我身上招呼了?!?/br> 陳小晚猶豫非常:“可是春mama說……” “放心,她既不會為這個罰我,也不舍得為這個罰你?!眲⒎魈謱⒉艓系聂⒆尤∠拢半S便打個辮子就成。” “那到了晚上公子們來時,可要重新打扮起來?!?/br> 終于讓這認死理的丫頭松口,劉拂自然應(yīng)好。 于是她一身青衫布裙,銀簪素面,獨個一人去了后門見客。 饒翠樓后院門旁最隱蔽的草垛邊,慣常擺著一套石桌石椅。 這個配置,是各家妓.院基本都有的。 偶有妓子的親人尋來時,此處也算得上是一個既安全又隱蔽的談話所在。 因著劉拂在樓中身份非比尋常,所以她前來見“親人”時,能夠獨身前來,而不像旁的妓子般還有人守在一邊監(jiān)視。 劉拂的腳步又輕又慢,陳小晚親手縫制的布鞋底極軟和,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 她還未走近時,那個垂頭冥思的書生就像感受到什么般,正巧抬起頭來。 “蘭兒?!眲⑵浇酒鹕?,迎了兩步。 劉拂無心與他客套,單刀直入道:“劉公子找我來,所為何事?” 還未出口的關(guān)懷全被堵了回來,劉平江苦笑一聲,直言道:“來帶你回家?!?/br> 他說得認真非常,不帶絲毫偽善。 劉拂淡聲道:“看來銀子是攢夠了?還是又準備帶我回去后,賣給哪家富戶?” 劉平江微愣,一把抓住劉拂的手臂,沉聲道:“你說什么?我不在家時他們來找過你?” 見他神情不似作偽,劉拂掙脫開對方的束縛,諷笑道:“看來劉秀才夫婦什么都未與你說。你難道就不奇怪,為何好好的賣了屋舍,回到破舊的家鄉(xiāng)?” 劉平江已回過味兒來,咬牙道:“母……李氏說,是為了籌錢為父親治病?!?/br> 懸在半空的手指屈伸幾次,終于在少女滿含防備的目光下頹然放下。 “我……”劉平江強撐起笑容,“哥哥是真心實意帶你回家,銀子都已準備妥了?!?/br> 瞄到對方右手三指上厚厚的繭子,劉拂覺得自己也不必再問錢是從哪里來。 她來到此世后的第一份私房錢,也是抄書得來的。 看來這位小劉秀才,讀書還算得上用心。 見劉拂身上的戒備之意似是淡了些,劉平江不自覺彎了彎嘴角。他細細看著許久未見的meimei,輕聲道:“蘭兒,帶我去見春老板吧。” 劉拂面無表情道:“怕你還不知道,我于年前已跟了周三公子,身價銀翻了不止一番了?!?/br> 若非撐住桌子,劉平江只怕已是立足不穩(wěn),將自己絆倒在地了。 “你……你說什么?”他睜圓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春老板明明答應(yīng)了我……她、她則能如此言而無信!” 被那雙赤紅眼睛注視,清清楚楚看見對方眸中淚光與絕望,劉拂微愣后,終于相信這小秀才對他meimei是有真情在的。 只是……“言而無信”?他與海棠jiejie間,竟有何承諾不成? 而且要是她沒記錯,當日劉平江可是隨著劉李氏一起走了的。 劉拂眸光微閃,沉聲道:“春mama對我極好,我絕不許你詆毀她!” “那他對你好么?”劉平江苦笑搖頭,“不拘是多少銀子,且由兄長去與春老板交涉……今日,定帶你離了這火海。” 躲開他欲要抓來的手,劉拂冷笑道:“秋闈將至,你莫不是連功名都不要,準備帶我去闖天涯海角吧!” 她雖確定了這小秀才是真心為了劉小蘭,但見對方粗布青衫便能知曉,以他如今的本事,是絕護不住自己的。 而且……劉拂偏頭抿唇,做出一副隱忍模樣:“說賣就賣說贖就贖,你興致起來就跑來充好人,我又憑什么信你!” 被質(zhì)疑的劉平江臉上,反倒顯出點真切笑意。 他抬手想要摸摸劉拂的腦袋,被躲開后沮喪的收回手,啞聲道:“蘭兒長大了……那哥哥也就不再瞞你。” 擺了個“請”的動作,在劉拂于石凳上坐下后,劉平江才試探著在她身邊落座。 “那日走后,有一公子攔住了我的去路……”劉平江垂首,苦澀道,“也對虧了他指點,我才能尋個書齋抄書換錢……可惜還是晚了?!?/br> “蘭兒,我知你恨我憎我……為兄無臉多言,唯求你再信我一次……你若再在青樓待下去,只怕性命難?!?/br> 第59章 迷你 見少女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 劉平江輕嘆口氣:“你帶我去尋春老板,且先欠她些銀子,待秋闈過后我再奮力抄書,一年內(nèi)必補償給她。” “劉公子。”劉拂打斷他的話, “你苦抄了一年的書, 才換來兩百兩銀子, 剩下的七八百兩,要攢到何年何月去?” 劉平江被錢數(shù)驚了一跳,雙拳緊握, 咬牙道:“蘭兒, 我知你怨恨兄長……” 果不其然, 在那樣自私自利的家庭長大,又能有什么文人傲骨。 劉拂抱臂望著對方, 十分好脾氣的給對方留出時間,讓他想好借口。 青年濃眉緊蹙, 卻沒猶豫許久。 在劉拂還未反應(yīng)過來時,手腕就已被再次拉著。 “走, 咱們?nèi)ヒ姶豪习??!眲⑵浇Z氣極堅定, “今日我一定帶你離開這里?!?/br> 被迫起身的劉拂一掌揮向他手腕。 文質(zhì)書生吃痛放手, 滿目悲色望著自己的meimei:“你放心, 待哥哥中舉后就帶你離開金陵,再沒人會知曉這段過往?!?/br> 劉平江的堅定不移,全不在劉拂的預料中,她微退一步, 左手豎起擋在胸前。 這千八百兩銀子,以她目前的名聲來說并不是個虛數(shù)。 而以劉平江一身洗到泛白的衣衫,就可看出一千兩雪花銀定是他生平從未見過的大數(shù)。 在如此情況下還能咬緊牙關(guān)贖meimei,當時又為何會眼睜睜看著劉李氏將劉小蘭賣掉? 若說之前劉拂還覺得對方是個蠢哥哥,現(xiàn)在這般作態(tài),不由得她不疑心。 畢竟面前的人是劉小蘭的兄長,劉拂為防露陷,有意將防備之意表現(xiàn)的十分明顯。 “我……”劉平江再去拉她的手頹然垂下。 劉拂仔細端詳,見對方神態(tài)不似假裝,心中愈發(fā)迷惑,出言試探道:“到底何事?你要是不說個清楚,我只怕再被你賣去什么老爺家做小?!?/br> 她冷哼一聲,臉上滿是不屑:“哪怕我流落風塵,也再不會讓你們扒著喝血吃rou?!?/br> “什么老爺做?。靠墒抢钍纤?!”劉平江臉色刷白,雙眸赤紅,滿是怒色。 這怒氣太過真實,便是劉拂也被如有實質(zhì)的悲憤驚了一跳。 方才不過是順嘴一說,可此時將兩廂聯(lián)系到一處,劉拂才發(fā)現(xiàn)當時劉李氏說要來贖她,打的名號也是要送去給一個喜她八字的富商。 時下極慕文人風流不假,但凡是有點身份的人,都不會納個已壞了身子的妓子回府。便是愛極了對方容貌,也只會在外面另備個院子將人養(yǎng)起。 照此看來,那富商或許早已知道,不久的將來,會有河神娶妻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