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所以今日來接三人的, 只有劉拂一個。 卻不料最讓她不放心的方奇然、謝顯都沒傳出什么不妥, 倒是周行被人扛了出來。 不說護衛(wèi), 就連小廝都沒多帶一個的劉拂,在找到徐家下仆回去報信再使人來接方奇然、蔣存后,才坐進躺著兩個半死不活書生的馬車中, 回了周行等人居住的別院。 劉拂將兩人并排放好, 想起他們上次相見時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模樣, 有些好笑。 因著位置被兩人占了,劉拂便坐在臨近車門的小杌子上, 跟駕車的陳遲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可打聽過周公子的情況了?” 以周行是被劉平江架出來的情況看,應(yīng)該是在交罷卷子等著出貢院時才撅了去過。 如果是在考試半途昏迷, 應(yīng)該是被負責監(jiān)管的守衛(wèi)抬出來才對…… 也虧了不是如此。 然周行醒來,以他的脾氣, 還不知會做些什么。 果不其然, 陳遲打聽來的消息也是如此:“小的問過貢院守衛(wèi), 說周公子是第一個出場的人, 因著規(guī)矩要等齊五人才能放行,是以是在等候的時候出了事……至于劉、劉公子,則是第三位?!?/br> 周行不閃不避受過劉平江一拳的事,陳遲也有耳聞, 是以接下來的話說得極隱晦:“因著劉公子拍胸脯保證,說自己與周公子是極相熟的好友,且是在交卷之后的事,是以貢院守衛(wèi)才將周公子交托給了他?!?/br> 劉平江這樣的文弱書生會不會做出拍胸脯的動作,劉拂不得而知,至于他接手周行后會做什么,她卻料得到。 想來是上次一拳不夠解恨。 這劉平江,又是狀告科舉不公,又是拳打祁國公嫡孫,已不是“耿直”二字可以代表的了。 他是真的敢豁出命去,去辦自己覺得對的事。 也不知劉平江快速交卷,是因為題答的好,還是因為并不會做。 如果是前者……劉拂摸了摸下巴。 如果前者,說不得就是一個直臣的好苗子。 只要有人正確的引導(dǎo)他,讓他的牛角尖不要鉆進歧途里。 以賀子寅會選上他去挑事赴死來看,想來這前者的可能性能有十之八.九。 暫時拋開劉平江,劉拂望著沉睡的周行,想了想還是問道:“小遲,你比周公子低了許多,方才扶著他時,姿勢可還妥當?” 她重重地咬著“扶”字,跟在她身邊許久的陳遲立時明白過來。 陳遲沉默一瞬,僵硬道:“想來尚可……” “不論周公子日后聽到了什么傳聞,你只做不知就是,反正你人小力弱,他大人有大量,定不會因此與你為難?!?/br> 陳遲重重地應(yīng)了一聲。 將此事翻篇,看著面色慘白的周行,劉拂嘆氣道:“我已托徐府的人去請大夫送至府上,也不知他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突地一緊,想起那不論何處都無記述的“祁國公三公子周行”。 周行該不會……該不會同謝顯一般,是因此次秋闈折損了?! 劉拂猛地站起身,險些沒被車頂磕著頭。 大步走至周行身邊,拉起他的手臂搭指至腕間,劉拂閉目凝神,正欲用自己貧瘠的脈案知識先行替周行把把脈時,陳遲悠悠地聲音恰巧從車外傳來: “公子……你沒聞到、呃……沒聞到周公子身上的味道么?” 心下緊張的劉拂一時竟沒能聽出他話中深意,邊細心探脈,邊回道:“我今日傷寒鼻塞,小晚怕是忘了告訴你……” 嗯?味道? 周行的脈象,除了軟弱外并無什么不妥。 胖者脈沉瘦者浮,飽者多快饑者……弱。 劉拂撒手,神情平靜地將周行的手放回軟被中,僅在坐回原處時,幾不可查地提了提嘴角。 她清了清嗓子,對著陳遲道:“小遲,待會回了府上,你先喚小晚煮鍋黏黏的小米粥?!?/br> 周三哥的運氣,真是再沒誰比得上了。 *** 劉拂廢了番功夫,才掩蓋住是自己去接周行回來的事實。 倒不是怕周行會因此與她生分,只是想到上次為了避開自己,對方硬撐著身體不適騎馬歸府的舉動,覺得還是要為面皮比紙薄的周三公子保留點臉面。 在見過大夫的周行,被他的貼身小廝伺候著喝粥時,劉拂早已來到安置劉平江的客院,連個照面都未與他打。 而在她到來時,劉平江也已從昏迷中清醒,與餓了九天生生將自己餓暈的周行不同,他是真的受了嚴重的風寒。 確實是她疏忽,將人丟在小院就沒再管過。想劉平江被逐出家門,以劉李氏的脾氣,他身上估計一個大子兒都無,更別說置辦本就緊俏的鄉(xiāng)試用品了。 也不知他是怎么熬過那九日的,若真將人凍死,她真沒臉再用劉小蘭的這幅身軀了。 在見到劉拂前,同樣把過脈的劉平江只盯著冒著熱氣的藥碗,一言不發(fā)。 門扉打開的動靜,瞬間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當看到劉拂的身影時,劉平江被高熱燒到有些渙散的目光,驟然凝聚起來。 “小……” “我如今叫劉拂?!眲⒎髯谛愣丈希聪蛩幫?,“怎不吃藥?” 劉平江咬牙道:“此處可是周府?” 劉拂也不瞞他:“確是周家別院,不止此處,便是你之前暫居的地方,亦是周三公子的好友——方奇然方公子的地方。” 燒得通紅的臉兀地煞白一片。劉平江放在被外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在二人昏迷時,終于對劉平江有了些興趣的劉拂,使人從那小院中拿來了他平日的練習(xí),繼而驗證了自己之前的猜想。 提前出貢院的劉平江確實不是個庸才。 她興致勃勃地觀察著對方,好奇他會選擇不受嗟來之食,還是承了周行的人情。 前者看似大義凜然,但從他沒能護下劉小蘭起,這份大義里就摻雜了許多個人的愧疚在里面。 而如果選擇后者……則要看他是為了前程、為了保命、還是為了別的。 不論是為了什么,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所為。 所謂直臣,并非是指執(zhí)拗,而是直言納諫,乃是社稷之左,拓低擎天。 哪個君王,都不需要只會一根筋走到黑的臣子,這樣的人,只適合做個田家翁,甚至連給幼童蒙學(xué)都不適合。 雖與劉平江相處不多,但劉拂也從未想過他會走第三天路——借此抱上周三公子的背景,憑meimei獲利。 “我的病,可嚴重么?” 劉拂回道:“風邪入體,說不得多重,不喝藥卻能要人命?!?/br> 劉平江不知想到什么,苦笑一聲,顫著手捧起半溫的藥碗,仰頭飲盡。 “放心,我不需騙你……將養(yǎng)幾日就好,用不著像劉先生那般賣兒竇女才能活命?!?/br> 想起劉小蘭的遭遇,從未見過其父的劉拂,到底刺了與此事并未有太大相關(guān)的劉平江一句。 “你且在這里休息幾日,不必急著走?!?/br> 劉拂招來陳遲,向著劉平江道:“這是我身邊最得力的人,名喚陳遲。你大病初愈,若有什么需求,使他去辦就是?!?/br> 她對劉平江的態(tài)度算得上極有禮數(shù),除了不似面對嫡親兄長外,再無一絲不妥。 可就是這“無一絲不妥”,才是最讓劉平江神傷的。 半倚在床頭的劉平江眸色微黯,先點頭應(yīng)下,才向著陳遲輕聲道:“勞煩了?!?/br> 從進屋起,就頗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陳遲慌了慌,忙道不敢。 劉拂見兩人相處的還算不錯,也就不再cao心。 左右他還需住在此處,探查這個人是否可以成才,也不需這一時半刻。 且看他方才被刺也只是苦笑并不辯解,約莫著也是看透了劉秀才與劉李氏的為人。 這倒是讓劉拂越發(fā)高看他了些。 當今以孝治天下。即便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可父母亦是凡人,一個自幼受禮儀孝道教養(yǎng)大的讀書人,能坦認父母的不是,可稱得上是稀少了。 當聽到門口隱隱傳來的動靜時,劉拂理了理衣衫,大步朝著門外走去。 為了周三公子的面子,她還得裝作來探望時恰巧與方奇然、蔣存撞見才是。 金烏將墜便已歸府,看來方、蔣二人卷子交得也挺快。 第一解元、第二亞元、前五皆為經(jīng)魁,其后全是文魁,再沒什么意思。 她劉云浮的大名雖不能留在五經(jīng)魁的牌匾上,好賴也多多少少有些她的功勞,能補一補她不能參加科舉的遺憾。 也不知五十年后,湖州問杏道上,會不會再立著一座屬于“劉平明”的解元牌坊? 被自己的突發(fā)奇想驚了一跳,劉拂啞然失笑。 *** 接下來等待放榜的一個月,劉拂再未如之前那般迫著五人讀書。 她在看過五人默下的答卷后,甚至沒有多做評論,亦沒有拿去讓小宋先生與宋院長點評,默默收起他們的手稿,在一眾忐忑的目光中,拍下了一沓空白帖子。 “你們看我作甚?” 劉拂邊吩咐陳遲、方柳等幾個小廝替眾位公子擺好筆墨,邊笑問眾人。 “云浮,這是?” 見謝顯咬牙不吭聲,年歲最長的方奇然只好咬牙頂上。 他話剛說完,自己也被其中的猶疑緊張逗得一樂,望著難得一身粉裙的少女,奇怪他為何會如此膽戰(zhàn)心驚。 明明平日談笑時,大家的相處還十分合契。 方奇然左右看看,果見其余三人臉上都是一般無二的緊張。 想來……想來大家都是被這將近半年近乎磨練般的勤學(xué)苦讀嚇著了。 “同窗之情丟不得,左右放榜還早,不如與一眾同窗同樂一場,也好為日后做個鋪墊?!?/br> 劉拂扯出早就備好的名錄,分發(fā)與幾人:“論地頭蛇,咱們這兒有知府家二爺、同知家公子;論強龍,咱們這兒有祁國公嫡孫、將軍府少將軍與戶部御史幼子,你們幾個若不開個文會玩玩兒,只怕其他人便是有心交際,也要收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