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竭盡所能，盡量描補，填起周行與祁國公府間的裂痕。

    “阿行，他既已認祖歸宗，有些事你也要心中有數(shù)?！敝芙瓑旱土寺曇?，輕聲道，“待正式序齒之后，你今日所作所為必成禍根……為兄只望你能看在血脈相連的份上，忍一時之氣。”

    周行挑唇笑道：“不論我今日做了什么，打從二十年前出生那日起，就已是國公爺心頭的一根刺了。”

    外室子的年歲比嫡長子還大上幾天，現(xiàn)任祁國公混不吝的名聲，只怕自此之后，要更生動多姿些了。

    “或者說，打從十年前國公爺將憐兒公子帶回府后，我這根刺，就已是他們一家三口欲除之而后快的了?！?/br>
    他們兄弟二人站的極近，聲音也壓得極低，在旁人有心避開的情況下，大多數(shù)人都只能看到二人面色不善口唇微動，卻聽不清他們說的什么。

    整個院中，除了耳力過人的蔣存與劉拂外，再無第四個人知曉。

    劉拂看著神情冷凝的兄弟倆，輕嘆口氣。

    不拘是她還是圣上，對周行最初的恐懼，都來自“殺父”二字上?？僧斈昶顕械亩鞫髟乖故鞘欠欠?，她從未聽到過一言半語。

    想來是之后周默存……周行與祁國公府徹底撕破了臉，就借著官居高位，用強硬手段將流言碎語全壓了下來。

    以她對后來的周行的了解，幾乎可以猜出他在處理此事時，會在世人心中留下個如何冷血無情、六親不認的名頭。

    而這兩個詞，也確實很好地成為了周相既定的形象。

    魯直到這個份上，若非手腕足夠狠辣，只怕早被無數(shù)人踩在腳下。劉拂心中如此做想，卻也明白，曾經(jīng)的周行并不懂得這個道理。

    他會的，便是直來直去，不考慮一絲的人情世故。

    穿過周行望向周江，想起周相爺“六親不認”的另一大原因，劉拂的面色沉重許多。

    眼見著周大公子現(xiàn)在看上去，像是與周行同一戰(zhàn)線，那么又為何會在三年之后，死在周行親筆寫著“斬立決”的火簽令下？

    一直注意著劉拂神情的蔣存只以為她在擔心周行，他目光微凝，沉聲道：“莫擔憂，府中有不少老人，是阿行的擁躉?！?/br>
    這一句話來得太突然，驚醒了劉拂、方奇然、謝顯三人。

    也是這一句話，讓劉拂猜到了當初周行看的那封信，是蔣存?zhèn)鱽淼摹?/br>
    方奇然望一眼天色，蹙眉道：“再耽擱下去，便是姑娘的及笄禮也要結(jié)束了?！?/br>
    不管周行是如何打算的，此時都不能再在此處停留下去了。

    “阿存，你在此看顧著云浮和謝兄?！狈狡嫒唤淮^后，整整衣袖，向兩人處走去，“周大人，如夢兄，許久不見，可還好？”

    他們幾人間，除了與周江有舊，且父親與他同在戶部的方奇然外，都不適合出面。

    本就偏向周行的周江見此，也順水推舟地放棄了阻攔，裝作被方奇然拉著無法脫身的模樣，任由周行帶著蔣存劉拂謝顯走向正廳。

    ***

    廳內(nèi)人頭攢動，除了端坐觀禮的各位大人外，還立著不少京中有名的世家公子，青年才俊。

    他們中除了寒門出身的清流文臣外，全是往日與周行不對付的。

    那些跟周三公子交好的公子哥兒們與他們的父兄，則在蔣存與方奇然的阻攔下，托了借口不來，禮至人未至。

    停步在正廳門檻之外，周行望著堂上主人與正賓，唇角溢出一絲冷笑。

    除了路上的時間，他們又在外面耽擱了一會，自辰時開始的冗長的加冠禮，此時已到了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

    祁國公周振已將早就準備好的財帛謝禮贈與正賓與贊者，以作酬謝。而已領(lǐng)正賓賜字的周隨，也在拜見過自家親長后，準備開始在父親的引薦下，一一見過在座的各位大人，并與前來觀禮的各家公子互道往來。

    對周隨來說最重要的一步，也是整個加冠禮上最隨意的一步。

    在見過各位長輩與祁國公請來的同僚們后，便是同齡的公子哥兒們相處的時間，此時人多嘴雜，且周隨自今日后就已經(jīng)正式成年，就算祁國公再怎么愛子情深，也不會放下同僚，時時刻刻關(guān)注著好不容易認回來的寶貝兒子。

    周行來得雖遲，卻沒錯過最佳的時機。

    他正欲出聲，就被劉拂扯了扯袖子。

    周行微愣，如此情境下竟還有心分神去想，這是他們十數(shù)日來最親近的時候。

    反手握住劉拂的手，周行輕聲道：“莫要擔憂?！?/br>
    與方才蔣存一般無二的話，得到的回復卻是劉拂的一個白眼。

    劉拂用力掐了周行虎口一把，手腕微轉(zhuǎn)，使了巧勁掙脫出來，沉聲道：“你再等等，該有人為你出頭了?！?/br>
    果不其然，在她話音剛落的瞬間，就有一衣冠楚楚面若銀盤飛眉挑目的公子搖著扇子，搶先開口：“這個……是周三公子？”

    他搖扇的動作極大，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無意，展開的扇面正巧一下下敲在周隨的胸口。

    若是換個場合，說是世家公子們互相結(jié)實，不如說是浪蕩子調(diào)戲黃花大閨女。

    周行：……

    這個禍害，一定是故意的！

    除了臉色極臭的周行外，劉拂與蔣存都忍不住失笑出聲。只謝顯一個呆若木雞般直勾勾看著場中心的二人。

    謝顯默默凝視了許久，才調(diào)轉(zhuǎn)呆滯的目光，回頭看向周行。

    “周兄，我錯怪你了?！?/br>
    周行：？？？

    “你之前所學，全無精髓。”

    微愣后才反應過來謝顯話中之意，周行三人有志一同地調(diào)轉(zhuǎn)目光，望向周隨與那公子。

    只見周隨局促難安地略退一步，又似想起什么般挺起胸膛，抱拳與那浪蕩子對視：“我正是周家三子，敢問公子是？”

    “周三公子，你怎連世系譜都沒背背？”公子輕笑一聲，收攏扇子點了點身后威嚴赫赫的老大人，“我方才一直站在鄭大人身后，自然是他的嫡親兒子?！?/br>
    “我老子認識你老子，可惜我認識的周三公子，卻不是你?！?/br>
    周隨臉色煞白，楚楚可憐。

    “嘖?！?/br>
    被劉拂阻住腳步的周行撇了撇嘴。

    他知道鄭榮好用，不然也不會特特使人將他騙來，卻不知道竟如此好用。

    剛剛?cè)羰撬苯映鲱^，只怕會落得個不友不悌的名號。即便他從未對周憐兒有友悌之心，能不在外人面前露出些把柄，還是好的。

    “阿拂，多謝了?！?/br>
    “許多廢話。”劉拂哼笑一聲，“還不快去?！?/br>
    周行得令，收斂了唇邊笑意，整了整并無一絲褶皺的衣袍，正欲埋腳時，又被蔣存抬手擋住了去路。

    “阿存？”

    蔣存抿唇一笑，目光沉沉：“我替你開路。”

    第109章 可憐

    周家先祖雖是以武將的身份掙得的爵位, 可是傳到周振這一代，早已成了徹徹底底的文臣。

    而與周振來往的各位大臣極其公子，也多是文質(zhì)彬彬書生弱質(zhì)。

    換句話說，便是拋去府上侍衛(wèi)后, 蔣存與周行聯(lián)手, 兩個便可打這一屋。

    “將要露臉, 不好弄折了衣裳?！?/br>
    他聲音極輕，只有劉拂幾人能夠聽到。方奇然聞言眸光一亮，神色也輕松不少。

    蔣存清了清嗓子, 當前一步, 抬手插.入堵在門前的一眾小官公子們之間。

    “勞駕, 讓讓?！?/br>
    被蔣存推開的某公子大怒回頭：“讓什么讓，先來后到懂不……懂？”

    “懂什么？”蔣存挑起唇角, 呲牙一笑，“我沒大聽清?！?/br>
    劉拂與謝顯不知, 方奇然卻是看得牙酸。

    他們?nèi)齻€離京赴考前，雖是京中有名的魔星, 但實打?qū)嵶屵@個名聲坐定的原因, 主要還是因為無理也不饒人的周行。

    蔣存與他, 頂多是捎帶的。

    可是眼下, 一貫只擺冷臉不吭聲的少將軍，明顯是被周閻王附了體。

    偷偷打量過劉拂的神色，見她一臉看好戲的模樣，方奇然只覺得牙更酸了。

    “蔣……”

    蔣存微微一笑, 不待他話說完，就抬了抬手：“請讓讓吧?！?/br>
    那公子目光微錯，當望到蔣存身后的周行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腳下已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您、您請?！?/br>
    周行反倒極好脾氣的向著對方拱了拱手：“多謝了?！?/br>
    劉拂點頭，對他此時的表現(xiàn)十分滿意。

    如今周行已站在了輿論的最高點，作為被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jian生子打壓的嫡子，便是立在那里不動，也足以收獲在場所有人的同情。

    在蔣存的開道，與眾位擋路公子們極有眼色的分列兩旁之下，當周行走到鄭榮與周隨面前時，鬢發(fā)整齊衣著光鮮，與面如金紙煙行媚視的周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在周隨注意到周行到來時，他眼中的瑟縮呼之欲出，若是放在女子身上，只怕會讓人望而生憐，出頭懲治駭?shù)剿牡満Α?/br>
    可惜的是，男兒身擺出這幅做派，只會讓人輕視。

    那一身松柏蒼勁，穿在周隨身上，幾如穿在乞兒身上的黃袍。

    “鄭公子，多年不見，風采依舊?！敝苄行χ笆?，“只是這逗弄姬妾的做派，在我祁國公府的正堂上做出來，恐怕不大好吧？”

    鄭榮聞聲回頭，來不及與周行說話，就下意識重新調(diào)轉(zhuǎn)了目光，回望周隨。

    “周公子，你這小哥哥，是從哪兒撿回來的？”鄭榮眨眨眼，露出一絲不可置信又暗藏著你知我知的壞笑。

    在發(fā)現(xiàn)周行抿直了嘴角瞪視著自己時，鄭榮才用扇子搔了搔脖頸，笑道：“其實我今日，是向著久別重逢，來參加你生辰宴的。萬沒想到換了主人，是以這禮一不小心多備了些?！?/br>
    他偷瞄一眼正在跟自家父親說話的祁國公，拿扇子戳了戳周行：“周公子也知道，我父為官清廉，家產(chǎn)有數(shù)，見到三——公子真容后，才會壓不住惱火言行失當，還請不要見怪?！?/br>
    周行反手抓著他的扇子，手腕一轉(zhuǎn)便奪了過來，展開扇面觀賞，并不答話。

    周隨為今日不知做了多少準備，還未開始踏入世家公子們交際圈的第一步，就被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鄭榮打亂了計劃，被受屈辱之后，竟又碰上這個煞星。

    如此想著，方才就委屈兮兮的臉，愈發(fā)可憐起來。

    “哎呦喂！”鄭榮也顧不得折扇被搶，連退兩步，“周——三公子，您把眼淚收收，免得一會祁國公看見，還以為咱欺負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