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jié)
她的手依舊壓在劉昌肩頭,指尖不自覺收緊:“你方才說今日來尋我,是有何要事?” 劉昌吃痛,也不敢呼出聲來,只恭敬道:“舅父歸京,嬸母說需得好好親近,讓我尋個長輩作陪?!?/br> 曾舅祖他,可是安王的人。 “此事你無需擔憂,尚大人歸京之時,你發(fā)章帖子來就可?!眲⒎鲾棵即鬼?,壓制住唇角的冷笑,“我對尚大人仰慕已久,有此機會,可是開心的很?!?/br> 劉昌抖了一抖。 容他年輕見識淺,真的絲毫看不出來自家先生臉上有丁點開心的跡象。 但是不知為何,想起記憶深處總是板著臉冷言冷語的舅父,劉昌心中再不覺得懼怕。他下意識去望蔣存與周行,當從二人臉上看出安撫的意味后,才終于松了口氣。 只是這口氣松下后,方才的惱火又不可抑制的再次浮現(xiàn)。 “至于今日的事……”似是看出他的糾結(jié),劉拂沉下聲音,認真道,“其中內(nèi)情尚不能告知你,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之前,我定頭一個告知你?!?/br> 她雖未言明,但話中意有所指,讓劉昌立時反應(yīng)過來。而另外兩人則是悚然一驚,全沒想到劉拂會如此直言。 三人具都站著,看向唯一坐在那里的劉昌。 說出這般幾乎是直言身份的話語后,對著面色糾結(jié)的少年,劉拂心中卻是一點擔憂都無。 “先生……先生安危重要。” 便是今生再無親緣,未來的忠信侯劉昌,依舊是她在此世最親近的人。 第138章 門楣 劉昌是被周行送出來的。劉拂見他似有話要對少年說, 既沒阻攔也沒細問。她雖想改善祖父算不得美好的青少年時代,卻也不代表著要事事包攬在身上。 未來的忠信侯,絕不該是嬌養(yǎng)的花花草草。 目送二人出門的劉拂輕嘆口氣,收回了目光。 “阿拂, 你可是又知曉了什么?” 蔣存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劉拂驚了一驚, 當她扭頭看去時, 只見青年帶著溫和笑意的臉。 拉著劉拂坐下,蔣存看出她的疑惑,輕笑道:“我聽阿存說了許多, 雖不如他思緒天馬行空, 倒也猜到些什么?!?/br> 現(xiàn)在想來, 當年少女的篤定,都是因她早已提前知曉一切。 可大旱后并無預(yù)兆, 哪日下雨幾時降水,莫說她小小一個秀才之女, 怕是方奇然的祖父原欽天監(jiān)也難以預(yù)測的那般精準。 更別說之后文思細密知識淵博,六藝俱敬詩畫一絕, 便是京中自幼受名師教導(dǎo)的世家之子, 也少有能比得過她的。 這樣一個女子, 若真是被一個屢次落地人品敗壞的秀才教養(yǎng)出來的, 只怕要羞煞天下讀書人。 二十余日來的接觸,讓蔣存等人清楚的感受到劉平江的才學(xué)本事,可他便是有能被宋先生收入門墻的資質(zhì),比之胞妹劉拂也相差甚遠。 與其說是生而知之, 不如說,她軀殼中藏著的,并非那金陵民女。 劉拂抿唇:“我早知瞞不過真正親近之人,不過早前已答應(yīng)了三哥,待你們金榜提名時便將真相告知,望二哥不要在此時逼問我。” 聽著她曾應(yīng)承了周行,蔣存目光微沉,點了點頭:“我自不會逼你?!?/br> 他抬手搭在劉拂肩頭,清晰的感受到少女在下一瞬反應(yīng)過來般往后輕縮了縮,蔣存壓下心中悔意,輕聲道:“方才我與阿行句句肺腑,同樣不是為了逼迫你?!?/br> 劉拂臉上現(xiàn)出一抹尷尬,僵笑了一聲‘自然不會’。 若說之前還會覺得情愛有趣,那么現(xiàn)在,劉拂只覺得頭疼抗拒。她從未陷入過這般兩難之地,左右為難,不論如何應(yīng)答都不是人。 而在此時,送劉昌回去的周行也正面臨著一場嚴肅的問答。 “周師兄,小弟年幼不假,但也明白流言可怖,先生他出身寒門,比不得你與蔣師兄?!?/br> 劉昌聲音極低,面上毫無表情,看向遠處的目光平靜非常,旁人看去只會覺得他在逛園子,萬料不到忠信侯府的小公子正在撩撥混世魔王周三郎的虎須。 “我祁國公府,從不講門楣?!?/br> 想起傳遍了京城的祁國公內(nèi)宅韻事,劉昌的嘴角抽了抽,一時啞然。 這話倒也沒錯,與將軍府相比,周家確實是從根子起就沒有規(guī)矩??墒瞧顕芯粽呶炊ǎ苄杏质欠衲苌釛墜善拗勺拥拿罎M生活? “我看先生與王姑姑好的很,怕是沒有你與蔣師兄插足的余地。我平日冷眼看著,只覺要是沒有師兄你推了陳師兄一把,姑姑未嘗不能與先生成一對神仙眷侶。師兄你亦有碧煙姑娘,又何苦拉先生下水呢?況且?guī)熜帜?,可舍得下祖先的榮耀?” 當聽到‘王姑娘’三字時,周行差點繃不住表情。 望日驕在陳秙之前確實對阿拂起過些小心思,連這都能察覺,劉昌那小子,絕不似阿拂想的那般稚嫩。 周行正色道:“今日.你說的話,為兄會細細思量。也望你牢記與她的這份情意,莫到了日后反忘了你勸人的話,與你先生離了心。” 未雨先綢繆,如果這小子在阿拂女兒身暴露后有什么不當之舉,只怕阿拂要傷心。 “我劉氏子孫,從不會趨炎附勢?!?/br> “那便好?!敝苄锌粗媲安贿^十二三歲的少年,突然覺得初見時容顏比現(xiàn)在稚嫩許多的劉拂,似乎與這少年莫名有些像。 說不得,她上輩子真是忠信侯府人呢。 想起初始時劉拂編撰的與忠信侯劉家旁支子嗣的身份,周行眼中不由自主地溢出一絲笑意。 瞅著哪日機緣巧合,可以試著牽線搭橋,讓阿拂認個干爺爺。 “就算沒有忠信侯府,你先生也會有她應(yīng)有的誥、榮耀?!?/br> 全不知周行已在幻想日后孩兒的姓名,院中的蔣存已將劉拂神情盡收眼中。他嘴角笑意由溫和轉(zhuǎn)為苦澀,又被自己壓了下去。他正了正顏色,認真道:“不論我經(jīng)受之事是否應(yīng)該發(fā)生,阿拂,我只盼你曉得,如果不是有你,蔣存已死在了北蠻。” “可是……” “可是有了你,我有充足的信心,能一舉奪了武狀元,再上沙場?!?/br> 他注視著神情怔忪的劉拂,輕聲道:“阿拂,那陜甘總督尚大人,與北蠻可有什么關(guān)礙?” 此時,百米外的周行也像想起什么般,看向身邊的小少年:“你那舅父尚大人,我記得是個極和善的人?” 第139章 保媒 陜甘總督尚懷新, 確實是個和善人。 家宴上本不該出現(xiàn)外客,不然可稱之為對他的極大不尊敬。老侯爺已將眉頭豎起,又因尚懷新的呵呵笑聲作罷。 就是劉拂都未想到,劉昌拉她來作陪, 竟是完全出自自己的意思。 而當尚懷新聽說前來陪坐的劉拂是湖州劉家后裔, 且是晉江書院的先生后, 面上的笑容就更加和煦了。他拉著劉拂絮絮許久,先是考教過學(xué)問大肆贊揚了一番,又囑托她好好教導(dǎo)劉昌, 讓她有空常來拜訪, 莫與本家疏遠。 被他拉著的劉拂亦是笑容得宜應(yīng)答得體, 將對方將嫡支嫡脈的湖州劉家說成忠信侯府的旁支而生氣的表情都淺淺隱藏起來。 她將文人傲骨與蠅營狗茍一同架在身上,展現(xiàn)出一副擰巴又真實的文人相貌, 讓尚懷新滿意非常。 尚懷新摸著肚子,笑得愈發(fā)和善。 因著老侯爺是長輩, 眾人拜見過后便退去花廳,是以陪客的重任還是放在了劉昌與他叔父身上。又因劉昌年幼, 即便來者是他親舅, 這談話的重點也不會放在他的身上。 劉三爺準備許久, 全被一個劉拂破壞了。 從宴前小聊, 到宴后暢談,敬陪末座的劉拂將劉三爺?shù)娘L(fēng)頭全部搶走,同時搶走的,還有陜甘總督的注意力。 劉三爺不過五品小吏, 在二品大臣面前自不敢端著主人面孔。他心中再如何憤憤不平,也只能端著笑臉伺機插話。 可惜他文采不夠,見識也僅在忠信侯府這一畝三分地上,他擅長的斗雞遛鳥玩蟋蟀買古董,自也不好多說。強撐著劉家老爺?shù)呐深^連接了幾次話,都被劉拂狀似無意地引開了。 面對劉三爺?shù)呐?,劉拂抿唇一笑,向?qū)Ψ教Я颂Р璞K,禮數(shù)周全下,是讓人無法忽視的刻意。 同樣不喜劉家老三的尚懷新看著面前比肩而坐的兩個少年,興趣越發(fā)濃厚了。自家甥兒不必說,另一個姓劉的小子倒是很有意思。 能屈能伸,雖還需打磨,但少年特有的鋒芒已足夠耀眼。討喜的是相貌俊朗,即便過白且羸弱,但也稱得上一位佳公子。時人多慕風(fēng)流,不說有一張俊俏臉蛋能在民間多許多好評,便是在朝堂之上,比之常人亦更得君心。 想起多年前回京述職時,曾在街上見到的那三個朗朗少年,尚懷新嘴角微挑,勾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京中世家子弟無數(shù),周、蔣、方三家的兒郎能在幼時就得圣上青眼,說與他們的臉皮丁點關(guān)系都無,怕是沒人相信。 而與他們相比,面前少年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父母俱亡,浮萍需依靠——聽劉拂方才所言,想他飽讀詩書卻屈居書院,與這飄零身世不無關(guān)系。 既沾了忠信侯劉家的親緣,又是個孤苦孩子,怕是入了宦海只會夾在清流與世家間左右為難。 想起安王囑托,尚懷新笑容更溫和了些。 他微微彎腰靠近劉拂的方向,放下了官架子,更像是個貼心的長輩: “小友家中可還有什么人?” 劉拂垂眸答道:“還有一表妹,因失了父母,便與我相依為命,同在書院住著?!?/br> 尚懷新眸光微閃,輕笑道:“多虧有此一問。” “大人?”劉拂就算能掐會算,也看不透尚懷新的意思。既看不透,那不妨直問。 她年歲輕輕未入官場,又與劉昌親厚,便是露出些小輩的迷茫也是無妨。 見劉拂清澈眸中滿是好奇,尚懷新捻須笑道:“我同窗國子監(jiān)祭酒李大人家中有一姑娘,待字閨中溫婉淑靜。本是看小友一表人才,想做個大媒。不料……” 他呵呵一笑,不再往下說。 可若真沒這個意思,又何須將姑娘出身講出來呢。 已看透尚懷新手段的劉拂適時地露出愣怔的神情,稍過一會兒,才在劉三爺嫉恨的目光下起身,對著尚懷新微微一揖:“多謝大人美意了?!?/br> 說罷在直起身時,偷偷向擔憂望她的劉昌遞了個眼神。 當她重新坐好時,尚懷新的神情已有了些微的變化。劉拂看在眼中,心中已有了盤算。 即便不知尚懷新為何會有意拉攏自己,但之前的計劃,看來是要變變了。 晉江書院雖好,但偏安一隅,到底不是她的作風(fēng)。 如今時移勢遷,便是她不愿再入官場,也要為了蔣存為了周行為了千千萬萬的百姓,盡己所能,將安王之亂早日扼殺。 及至日落西山城門將避,暢談半日的劉拂才起身告辭。尚懷新意猶未盡,留人的架勢極有主人派頭,丁點不在意旁邊已分府出去住的劉三爺?shù)母惺?。還是劉拂言明明日有課不好多留,才退出來。 劉昌送她出府時,兩人一路無話。 到了側(cè)門出口,將上車前,劉拂才停下腳步拍了拍劉昌的肩頭。 “先生……” 看出他有話要說,劉拂端好先生的架勢,正色道:“書院只給了你一日假,明日記得早起,不然錯過了晨課可是要打手心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