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jié)
信上字跡確實是春海棠的沒錯,劉拂與她同吃同住多年,再不信有誰能將春海棠的字跡模仿到她看不出來丁點異處。 這事十之八九,應是真的。 “小王人在何處?” “他舟車勞頓,我已安排他吃些東西,在我屋中稍作休息了?!庇辛酥苄械谋WC,又見劉拂一臉認真,陳遲反倒松了口氣,“知道阿姐會有話問,特意交代了他先不要睡下?!?/br> 劉拂點頭,不再多言,直接拉著周行就向陳遲房舍的方向走去。 即將跨出小院院門時,才覷了一眼東邊早已熄滅了燭光的兩間屋舍,邊走邊跟在后面的陳遲交代:“此事先瞞著驕兒與你meimei,若讓她們知道,怕要多添愁緒?!?/br> 小小的姑娘,又與春海棠那般親近,不說會不會驚出個好歹,就是漏了行跡讓不知是否存在的有心搞事之人發(fā)現(xiàn)了端倪,都不是好事。 陳遲自也明白meimei的性子,鄭重點頭答應下來。 “只望阿姐有事不要瞞我?!标愡t壓低了聲音,懇求道,“為了阿娘,陳遲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劉拂扯出一個笑容,安慰地拍了拍陳遲的肩頭:“赴湯蹈火的事,還用不著你來辦。武舉之事萬不可懈怠,不然你阿娘的誥命可得再晚三年才能落在身上?!?/br> 在冷靜下來之后,劉拂已想明白了一件事。 春海棠與謝妙音的入獄,絕非偶然。 殺人藏尸這種事,足以毀掉多年前施粥帶來的美名。 不論是春海棠,還是謝妙音,都不是如此激進之人。由其是謝妙音……以她的性子,絕不會因為自己做出傷害親近之人的舉動。 從事情開始,到后來事發(fā),處處都透著不對勁。 不論對方的目標是自己,是方奇然,還是仍任金陵知府之職的徐思年之父徐大人,都是意有所指,直擊要害。 又或者,是干脆一石多鳥…… 劉拂蹙眉,指揮陳遲道:“這已不單單是饒翠樓的事了,你去尋他們過來,一并到你屋旁的花廳里等我們?!?/br> 若非皇太孫已入朝參政,不然連秦恒她也要一并叫來商議才是。 她的直覺告訴自己,其中定有反王一系摻和其中。而且怕是有什么大動作才是。 從四年前起,江南就是安王極力爭取的所在。所謂魚米之鄉(xiāng)財多物盛,雖不是什么邊防要塞,但卻是經(jīng)濟命脈之所在。 此事不論于公于私,都不容有失。 “明日面圣之事……”陳遲離開后,周行欲言又止。 “無需擔心?!眲⒎鼽c頭道,“正巧能見到太孫,告訴他這個消息。” 與陳遲不同,劉拂并不擔憂自己女扮男裝之事暴漏后會產生的后果。 當今年事雖高,但精明不輸當年,絕不是那等昏聵無能任人糊弄的君主。且脾性比之年盛時更軟了幾分,反倒不如當年那般說一不二,說砍就殺。 最主要的是,不論為男為女,她劉云浮所能帶來的益處都是rou眼可見的。 怕是太孫入學時,圣上就已將‘劉云浮即劉碧煙’一事查的清清楚楚,但他既然仍留自己在太孫身邊,就證明圣上默許了自己的存在。 只要能完好無缺的救出春海棠與謝妙音,她便不會吃虧。 “金陵赴京城,或快馬加鞭或順流而下,不眠不休也要十二三日的時間才能抵達……我唯怕牢中森冷,壞了jiejie的身子?!?/br> 劉拂的語調算得上平和,讓一直密切注意著她神情的周行松了口氣。 “你放心,有徐知府在,她們在牢中不會吃太大的苦頭?!?/br> 若真如此,那便再好不過了。 劉拂輕吸口氣,推開了面前的木門。 “劉小公子!”呆坐在桌邊的少年聞聲站起,在看到劉拂時瞬間紅了眼眶。 “小公子!你快想法子救救春老板她們吧!” 怕是徐知府,也有些護不住她們了。 第161章 東宮 “你坐下, 慢慢說,務必將你知曉的全部前因后果,一絲不差的說與我聽?!?/br> 劉拂緊緊盯著小王的雙眼, 留意著他的細微動作與神情轉化。 既有人要對付饒翠樓與饒翠樓身后的他們,這群與饒翠樓來往密切的孩子, 說不得早已被他們盯上。 不是劉拂信不過小王的人品,只是事關春海棠的性命,容不得她有丁點大意。 人心易變,鬼神難測。 不知幸還是不幸,小王身上沒露出任何值得她懷疑的地方。 在從小王口中了解了全部事情始末后, 劉拂輕聲安撫了他幾句,在鄭重答應了少年一定會救人的請求后, 便與周行一道出了屋子。 屋外, 正站著屏息凝神的陳遲。 “咱們去花廳再說?!辈坏葎⒎鏖_口,周行就先她一步,替她做出了決定。 他抬起手臂, 握住劉拂緊攥成拳的手。 明明是五月夏初,她的手卻涼如寒冰, 不帶一絲溫度。 “不論你想做什么, 我定竭盡所能助你。”周行的聲音溫柔似水, 又堅定十足。 是最堅強的后盾, 也是最柔軟的懷抱。明明只是二十許的青年, 卻讓劉拂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信任。 劉拂點了點頭, 在聽聞全部過程后面無表情的臉上, 終于有了些松動。 她回望陳遲,再次頷首。 關心則亂,既知曉有人存心鬧事,她更不能自亂了腳步。 周行也不再多話,就這么牽著她,一步步向花廳走去。除了盡己所能的幫助她,他還能做到的,就是陪伴。 花廳離房舍不遠,不過十余步的距離。 當他們到達時,廳中已坐滿了人。當看到劉拂時,所有人都面露焦急,直直望向她。 其中有對春海棠本人的關懷,更多的則是對劉拂的擔心。尚不知道大體經(jīng)過的眾人還不曉得,這事里跟自家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大家且先安坐,聽我將事情一一講明。” 劉拂松開周行的手,走至花廳正中,先是環(huán)視眾人,才在廳中安靜下來之后再次開口,從最初的不對講起。 饒翠樓的事端,其實是從幾個月前就已埋下了伏筆的。 大概在年頭二月時,剛剛開門迎客的饒翠樓就迎來了數(shù)波搗亂生事的客人。其中三教九流南來北往者皆有,沒有丁點相似之處。 要不是小王偶然提了一嘴講起此事,遠在京城的劉拂怕會錯過這一信息。 青樓楚館有人惹事正常的很,但按著固定的頻率一月數(shù)波,那就算得不得常事了。 對饒翠樓來說,更是如此。 在劉拂等人赴京時,饒翠樓就已與怡紅院等并列,成了金陵三大妓館之一。與其余二家不同的事,已不大留客常做雅致生意的饒翠樓,在金陵城中風評極好。 自那年江南大旱,饒翠樓施粥賒米救災民于饑荒之后,直到去歲,每到冬日苦寒就會開粥棚救濟窮苦人家。 是以雖是送往迎來的銷金窟,卻是個極受金陵百姓愛戴的地方。 可就在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小事中,饒翠樓的名聲與日俱降。 所謂千里之堤毀于蟻xue,星星點點的改變很難被人看在眼中,當春海棠發(fā)現(xiàn)事有不對時,已是她鋃鐺入獄之日。 如此布局,僅為了搞垮一家青樓,未免太過了些。 在劉拂將前因講述完畢后,方奇然頭一個開口:“當日接下春老板這筆買賣后,便由一位身在金陵的族叔負責接洽,若無大事,就每過三月,同著族中其他事物一起遞往京中主宅……如今五月當頭——” 蔣存接話道:“怕是講這般小事的來信,還在路上?!?/br> 在座之人便是平日憊懶,但都如人精似的,聞言神情都是一凜,發(fā)現(xiàn)其中大有問題。 方奇然點頭,眉心緊鎖:“那春老板入獄之事是何時事發(fā)的?我府上確還未收到消息?!?/br> 竟是算好了替饒翠樓撐腰的方家傳信規(guī)律,讓他們來不及失手援救。 非有內鬼,不能如此。 “也不知是哪個目光短淺的鼠輩,竟為了這點蠅頭小利坑害自家!”素日脾氣最好的方奇然忍不住著惱,“春老板出事,我方家要負極大的責任,天亮我便回主家,請祖父做主查清內鬼?!?/br> 劉拂道:“旁支別系人多嘴雜,人心難測,此事實與方家無關?!?/br> 這是提醒,也是勸解。 她曉得方奇然不會放任自己的性子鬧個天翻地覆,就怕他一言不慎使得旁人離心。 其父本就是分出府外的嫡幼子,雖是靠自己的本事掙出一番功績,但其中難免有方家的幫扶在里面。 不患寡而患不均,嫡幼子本就受盡寵愛,怕是早有人看他不順。 那泄露了方家傳訊規(guī)律的人,估摸著也有這個意思在。 畢竟不論是京師還是金陵祖宅,方家家大業(yè)大,不可能人人都過得富貴愜意。 而祖宅與嫡支聯(lián)系頻率這種事,外人難以得知,真正的方家人想要知道,并不很難。 “我曉得分寸的?!狈狡嫒怀谅晳?。 方家本就是饒翠樓的主家,有他出面,此事便好辦許多了。 一直端坐不語的蔣存在二人對話結束后,突地開口道:“此事牽涉不少,怕不赴金陵難以妥善解決?!?/br> 劉拂點頭:“我正是這個意思,恰好小遲武舉需得歸鄉(xiāng),便借著這個由頭一同回去。” “那我便與你們一道回去?!?/br> 周行聞言挑眉,捏了捏椅子扶手,到底沒有開口。 “二哥……”劉拂微愣,到底沒有推卻,苦笑道,“那就多謝二哥了?!?/br> 蔣存能一同前行,確實便利很多。 且他留京秋闈一事本就是圣上特許,以不愿特立獨行的名頭歸鄉(xiāng),反倒會落個不錯的名聲。 唯一苦了的,就是路上舟車勞頓,抵達金陵后又難以好好休息,怕對蔣存舊傷隱患有些妨礙。 這是左右權衡之后,為了春海棠與謝妙音的性命,劉拂到底沒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