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下殺年豬是一件極其隆重的事情。

    早早的，楊老倌就去請了村里的屠夫大凡叔過來，當(dāng)日還點(diǎn)了一掛百響的鞭炮。在噼里啪啦的炮仗聲中，大凡叔帶著他的徒弟踩著地上的碎紅閃亮登場了。

    大凡叔是楊家村唯一的屠夫，繼承他衣缽的傳人正是他的大兒子凡愛民，小伙子才十六七歲，跟在后頭別別扭扭的，對學(xué)這門手藝非常不以為然，跟著老子跑了有兩三年了，至今也只能打打下手。大凡叔不止一次的感嘆，他的這門手藝怕是要帶到土里去了。

    對于這點(diǎn)，大凡叔確實是有先見之明的，再過不了幾年，等城鄉(xiāng)一體化實施，農(nóng)村里的生活條件得到改善，想吃rou再也不用等殺年豬的時候，這門手藝也確實是走到了盡頭。

    不過這時候卻還紅火著。

    殺年豬的行頭并不復(fù)雜，幾把不同規(guī)格的尖刀插在一個皮囊里，背在凡愛民的背上，露出來的木制刀柄被摸得油膩膩的，泛著油光。

    大凡叔自己則挑著一副擔(dān)子，擔(dān)子一頭掛著一只橢圓形的木盆，一頭掛著一只水桶?；位斡朴频倪M(jìn)來，大凡叔掛著滿臉的笑，開口就向楊老倌道恭喜。

    這時候能殺頭年豬，實屬不易，大人孩子樂呵得跟過節(jié)差不多，黑妹子才是真正的孩子，圍著大凡叔和凡愛民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對他們擺出來的每樣?xùn)|西都很好奇。

    八毛也難得的活潑了一回，跟黑妹子在一起，完全沒了隔閡似的，兩人頭挨著頭，嘰嘰喳喳著研究那些造型奇特的刀具，分不清砍刀、片刀、剔骨刀、刮毛刀到底有什么不同。

    站得近了，就會引來大凡叔的吆喝，那些刀具全都磨得非常鋒利，可不是小孩子能碰的。

    楊傳明和黑妹子的爸爸周廣玉也趕來幫忙，他們要負(fù)責(zé)把大肥豬從豬圈里弄到院子中央的案板上。一時間，老楊家的這個舊小院，人聲喧嘩，熱鬧鮮活起來。

    楊梅對這樣血腥的場卻是一點(diǎn)興趣也提不起來，她只關(guān)心，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撈到rou吃！殺完年豬后的殺豬飯，才是她盼望的。

    于婆婆跟楊珍秀這會兒就正在為此在灶房里忙碌。

    大大的鐵鍋里滿滿的熱水已經(jīng)燒好，正騰騰的冒著白氣，等下把豬殺了，燙皮刮毛正用得著。不期然的，楊梅就想到‘死豬不怕開水燙’這個詞語，這會兒倒是應(yīng)景。

    正文 第106章一代不如一代

    “笑什么呢梅兒？”于婆婆顛著兩只小腳，在灶房里穿梭，動作如行云流水，很是賞心悅目，好似臉上滿滿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想著等下就有rou吃呢。”楊梅帶著童音的嗓門輕揚(yáng)，無比的歡暢。

    楊珍秀就笑，“這丫頭就是嘴饞，念叨著吃rou都念叨好久了。”

    “這豬都是她喂的，就是要?dú)⒘私o她吃，這年頭誰不嘴饞？”于婆婆是個寵孩子的，對楊梅想吃rou很不以為然。

    “您就慣著她吧，越發(fā)的無法無天了！”楊珍秀嗔怪了一句，其實并沒有責(zé)怪的意思。

    于婆婆就不干了，“我小孫女兒可懂事了，才慣不壞！老婆子我的腿還是得她才治好的呢，我就慣著她，該當(dāng)?shù)?，任誰也說不出個不是來?！?/br>
    有了于婆婆的‘圣旨’在，楊梅就更加有恃無恐了，當(dāng)然楊珍秀又不是真的看她不順眼。她樂顛顛的湊到灶前，緊挨著楊珍秀坐在一起。

    灶堂里的爐火通紅，火光映照著楊珍秀的臉略顯憔悴。

    “珍秀你也要想開些，人家不找你做衣服就不找吧，閑著就閑著，這段時間你累得還不夠？開了春有得你忙的，正當(dāng)好好休息。”知女莫若母，雖然楊珍秀面前帶著笑，但笑意并未達(dá)眼底。

    “娘，我沒事，只是閑得慌有些不大習(xí)慣?！睏钫湫阃疃蠢锶艘话巡癫?，回頭摸著楊梅的頭頂，“我只想著，好歹也能多掙點(diǎn)兒，我梅兒還要上大學(xué)呢！”

    “只是，我到底是被人嫌棄了?！背聊肷?，楊珍秀無奈的苦笑了一下，到底是有幾分神傷的味道。

    這時楊梅才想起來，楊珍秀也是一個裁縫。

    這會兒臨近年關(guān)，齊昌蘭和二毛忙得不可開交，找楊珍秀做衣服的卻是一個人都沒有。

    不管怎么說，離婚以及鐘修文的事雖然表現(xiàn)上平靜下來了，但帶給楊珍秀的傷害卻是依舊存在的。

    這世上被不公平對待的人絕對不只楊珍秀一人，而且也無法保證在今后的人生中，楊珍秀只有這一件事被人不公平的對待，楊梅心情變得沉重，卻也無能為力。

    “媽，你不必那么辛苦的，很快我跟云哥哥種的蘑菇就能賣掉掙到錢了，不光能掙到讀書的錢，我還要讓爺爺奶奶、讓你享福呢?！?/br>
    “好，我就等著享我小孫女兒的福！”于婆婆笑著接話，“奶奶是真的相信你啊，咱梅兒是個有大出息的！”

    正說著，院子里傳來了肥豬的嚎叫，想來他們已經(jīng)開始動手了。

    楊梅站了起來，斜著身子往門外望去，結(jié)果什么也沒看到，就被抱著頭捂著耳朵的黑妹子撞了一個踉蹌！

    沒見真章的時候，小丫頭膽子還挺大的，東瞧西逛，差點(diǎn)把大凡叔的殺豬刀都舞起來了，結(jié)果一聽到豬叫，就嚇得抱頭鼠竄。

    那頭肥豬仿佛知道今天就是自己的末日似的，一個勁兒的嗷嗷叫，做垂死掙扎。院子里卻是人聲鼎沸，圍追堵截歡聲笑語。場面有著說不出的怪異。

    一個因為絕望而嚎叫，另一方因聽到嚎叫而興奮，充滿希望。

    最后在一聲高吭的叫聲后，它的哼叫慢慢變得有氣無力起來。等結(jié)束了這一切，楊梅和黑妹子還不敢放下捂著耳朵的手。因為不時的還能聽到不知是誰一聲聲的驚呼，“它還在動！”

    每一聲驚呼過后，楊梅和黑妹子剛松開一絲縫隙的手又立馬被捂緊，腳下飛快的后退。

    “水，熱水好了沒有？已經(jīng)殺完了。”喬云跑到灶房來報信，順帶著笑話了一下兩個藏在灶房里死活不敢出來的小女生。

    等楊梅出來看的時候，百多斤的肥豬躺在案板上，已經(jīng)一動不能動了。

    大凡叔確實有兩把刷子，大冷的天脫了棉衣，只穿著里衣，挽起兩只袖子很有大師傅的架式。確認(rèn)放盡了豬血，就見他拿出刀，朝豬的四個蹄上各割了道口子。

    接著拿出一根丈把長的鐵挺桿來，尖細(xì)的一頭從四個蹄子上的口子插進(jìn)去，一直在豬肚子里面搗鼓。片刻后抽出鐵挺桿然后就見他把嘴巴湊到口子跟前，使勁的往里面吹氣！

    凡愛民的活也來了，他拿出一根粗短的木棒子，使勁的在豬身上敲打，這樣是方便大凡叔吹進(jìn)豬里的氣能勻稱。很快，剛剛還軟塌塌的豬身，就圓成了一個胖胖的球。然后被推進(jìn)了橢圓形的腰盆里。

    一盆盆guntang的開水被端出來，直接淋在肥豬身上。大凡叔腳下沉穩(wěn)，手底下不停，要翻動豬身，讓每一塊皮毛都被淋到。

    燙好了豬，下面就是刮毛的時間了。

    豬身被吹得滾圓，每一處褶皺都鼓了起來，長方形的無柄刮刀下去，立馬帶起一條皮毛，在楊梅這些外行人看來，簡直不要太簡單。

    顯然大凡叔并不輕松，汗水已經(jīng)順著他的鬢角滑落下來，讓他不得不抬手抹汗。而凡愛民最多只能充當(dāng)下手，拔一拔精細(xì)處的小毛，比如豬頭。

    這時候的大凡叔，一下變得沉默寡言不言不語，耳邊只聽得到他揮舞的刮刀嗞嗞的響。刮毛的動作要快，等豬燙過后的溫度降下來，毛就很難拔得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