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走著，他竟是不知不覺間來到了苑曉陽打工的那間奶茶店前。

    奶茶店旁邊是燒烤攤，因此晚上九點多的奶茶店仍是生意興榮，他遠遠地便看見了幾個店員中那個小個子的少年正從容不迫地忙碌著。

    他看著苑曉陽，不禁又一次想到了苑曉陽那受傷的表情。

    他告訴苑曉陽說“沒有以后了”，意思便是要苑曉陽滾的遠遠的，別在出現(xiàn)在他眼前。而這句話也同樣告訴他自己，既然朋友當不下了，又何必在那假惺惺地想到對方。

    陸朗準備轉(zhuǎn)頭離去，然而還不待他轉(zhuǎn)頭，苑曉陽一個抬頭竟是與他四目相交。

    他看苑曉陽反射地縮了一下，忍不住哼笑了一聲，心想這家伙果然是只小羊，看到他就怕。行，他走，他不讓苑曉陽怕。

    “陸朗！”

    哪料苑曉陽突然從店里跑了出來，還直直地朝著他的方向跑來。

    他站在那，看苑曉陽明明怕的厲害還跑到他身邊，一臉擔心地問：“你怎么受傷了？要不要緊？”

    陸朗輕輕搖頭。

    “是不是很疼？還有人追著你嗎？”

    陸朗不說話，苑曉陽看他滿身是傷，急得不行，左顧右盼地又怕有人殺出來揍陸朗，干脆拉著他的手硬是把他拖回店里。

    “小羽！你幫我一下，我馬上回來?！痹窌躁柍谇芭_的其他店員道，匆匆把陸朗拉到店后頭，按著他坐在今天傍晚他自己坐著的那個外人看不見的角落。

    苑曉陽讓陸朗坐下后又是一陣東奔西跑，從醫(yī)藥箱里拿出了藥，又跑回陸朗面前。

    陸朗坐著，他半跪在陸朗面前，滿臉的緊張與擔心，小聲念著：“怎么傷成這樣？你被誰欺負了？別怕，我先給你清下傷口……”

    苑曉陽拿了生理鹽水給他洗傷口，又拿棉花棒沾了碘酒為他消毒。然而店里面的藥品本來就是簡便用的，容量很少，根本應(yīng)付不了陸朗的傷。

    苑曉陽急，喃喃低語著不知道在說給陸朗聽還是說給自己聽：“別急、別急，我請個假去買藥?！闭f著就要起身離開。

    一直默默不作聲的陸朗伸手抓住了苑曉陽的手臂，苑曉陽回頭，不解地看著他。

    “你是不是傻？”陸朗臉上帶著一抹自嘲的笑容，抬頭看著苑曉陽，“我都對你說那種話了，你還想給我上藥，不怕我？”

    那件事又被提起，苑曉陽的表情頓時僵了一下，接著一臉無奈道：“傻的是你吧？現(xiàn)在是說那個的時候？”

    “你……對，傻的是我。”陸朗又是自嘲的笑笑。

    陸朗告訴苑曉陽這傷是昨晚弄的，早不疼了，要苑曉陽回去上班別管他。

    然而苑曉陽不笨，看他現(xiàn)在這落魄得連說話都溫和不少的樣子就知道事情不對，一針見血地問道：“你今晚住哪？”

    一下被問到了痛處，陸朗挪開視線，低聲道：“你別管。”

    “你沒地方去吧？”

    “我自有地方去，你別管。”

    “你跟我回家吧?！痹窌躁栒f的是直述句而非疑問句，已為陸朗坐好了決定。

    苑曉陽回到店面，沒一會回來時手上端著一杯飲料，把飲料放到了陸朗手里，說道：“你吃，吃完了，我下班了就回家?！?/br>
    陸朗手上的飲料暖呼呼的，色澤溫和，白中帶著微黃，散發(fā)著一股nongnong的豆香。陸朗拿勺子舀了舀，又舀出了滿滿的紅豆。

    陸朗抬起頭，看著苑曉陽。

    “你真不是傻？”陸朗真心想問。

    他想，苑曉陽肯定是個傻子，明知道他是個爛人，卻還像個傻子似的對他好。那得有多傻才能這樣？

    然而苑曉陽卻什么都沒說，只是朝他笑了笑，伸手揪了一下他的頭發(fā)后便回去工作了。

    他發(fā)現(xiàn)面前的這頭小羊不總是那乖乖而膽小的小羊羔，這頭小羊，其實是只英雄小羊。

    第16章

    苑曉陽把陸朗留在店后頭便開始工作了，陸朗低頭吃著那杯熱騰騰的豆?jié){紅豆湯，餓了一天的胃終于暖了，連帶著整個人從里到外一陣溫暖。

    陸朗抬頭看著正在工作的苑曉陽，距離關(guān)掉還有約莫一小時，但生意仍是很好，苑曉陽一回到崗位便東奔西跑著忙個不停。

    正在值班的人總共三個，苑曉陽是唯一的男生。苑曉陽作為一個小個子其實不比另外兩個女孩高多少，但他主動承擔了所有粗重的工作。

    只見一會他雙手提著兩大袋滿滿的飲料往隔壁的燒烤攤跑，一會回來冰塊沒了，又跑到后頭制冰機那裝了一大桶的冰塊，哼哧哼哧地要扛回去。

    那裝冰塊的大桶很沉，苑曉陽一下沒提起來，又提了一次。

    陸朗起身要給他搭把手，然而他才剛站起來，苑曉陽便知道了他的意圖，忙道：“我行的，你休息?！闭f完努力扛起桶子往前面去了。

    陸朗看他故作強壯的樣子，忍不住想笑。

    人來人往，很快便到了關(guān)店的時間。

    奶茶店的卷閘門放下一半，其中一個店員今天不必關(guān)店便先走了，另一個店員開始算帳，苑曉陽則負責其他雜務(wù)。他要處理沒賣完的茶，要洗各種杯子鍋子，要洗地板，還要幫忙整理原料。

    他把今天下午送到的貨一一收好，又扛著一大箱還沒煮過的茶葉想往架上塞。然而人太矮，架子太高，他踮起腳尖也放不上，只好作罷去找梯子?？伤€沒收回手，忽然便覺手上一輕。

    他仰頭往后看，便看陸朗面無表情地替他把箱子往架上塞。

    “這個我來就好，你再等我一下，一會就能回家了。”苑曉陽后仰著頭朝陸朗道，毛茸茸的頭發(fā)蹭在陸朗的胸膛上，

    陸朗低頭看他一臉傻呼呼，也不回應(yīng)他說的話，只問：“這些都放架上？”

    “我來就好！”

    “看來是都放架子上了?！标懤拾褞讉€箱子輕松放到架子上，他人長的高，放這些東西對他來說就是抬下手的事情，不能更簡單了。然而放完了，就見苑曉陽雙眼閃亮亮地看著他，一臉崇拜。

    就是這么容易崇拜他才會把他當英雄看，蠢小羊。

    十點半，苑曉陽為商鋪關(guān)好門，朝陸朗笑道：“回家?！?/br>
    夜晚的街道仍有不少人，夏夜的風(fēng)吹在身上十分涼爽，兩人緩緩走在街道上。

    “冷不冷？”苑曉陽抬頭問他。

    “不冷?！标懤收f話也不抬杠了，老老實實回答。

    今天陸朗一身名牌運動服上全是昨天留下的痕跡，有灰，有血跡，還有幾個地方已經(jīng)破了。他總是帥氣的出現(xiàn)在苑曉陽面前，這還是第一次這么狼狽。

    而苑曉陽脫掉奶茶店的圍裙后，背著書包就像是剛從補課班下課的學(xué)生，看起來干干凈凈，不像是工作了大半天的人。

    “你在奶茶店做多久了？”陸朗去那間店旁的燒烤店幾次，都不曾注意到苑曉陽的存在。

    “兩年多了，升高中的暑假便來了?！痹窌躁柕?。

    “怎么會選在那兼職？”

    “其他店年紀太小不收，要不就是薪水低，這家店肯收我，薪水也不錯，就來了。”

    “薪水多少？”

    “一小時十九。”

    “十九？”陸朗不禁愣了下，別說十九元了，二十元在他眼里就是掉地上也懶得撿的數(shù)字，而苑曉陽一個小時里忙進忙出，就值十九元？

    苑曉陽聽他的語氣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有什么好驚訝的，有些更小的店一小時十元就想請人，我這已經(jīng)比好多人高了。而且，人一窮，不管幾元都是錢，沒什么好計較。”

    苑曉陽說得云淡風(fēng)輕，聽在陸朗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這話要是給以前的他聽到可能毫無感覺，但現(xiàn)在他身無分文，連給自己買口飯的錢都沒有，突然明白了幾塊錢的重要性。

    他默默看向苑曉陽，發(fā)現(xiàn)前陣子他應(yīng)該多多了解苑曉陽的。

    兩人走到那晚的暗巷前，苑曉陽的腳步慢了下來，抬頭看了下陸朗。

    他沒說什么，但陸朗卻感受到了他的情緒，低聲問道：“怕？”

    苑曉陽一時沒有回應(yīng)，但片刻后稍微點點頭。

    雖然陸朗已經(jīng)教訓(xùn)過那群人了，但是每次走到這里他的身體仍會涌現(xiàn)起在黑暗中被人抓住的恐懼。這事他沒和任何人說過，除了面前的陸朗。

    “還怕，不是都說過不用怕了嗎……”陸朗的語氣中帶點無奈，“你要再怕，我不就白被我哥罵了？別怕了?！?/br>
    苑曉陽聽他這么一說低下頭去。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被另一只手給牽起。陸朗牽著他的手，說道：“不過怕就怕了，和我講一聲，我陪你走就是了?！?/br>
    陸朗的手又大又暖，就和陸朗這個人給他的感覺一樣。苑曉陽被他這一牽自然是不怕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聲。

    “笑的和個傻子似的?！?/br>
    “嘿嘿。”

    走過了小巷，苑曉陽終于回到了自家樓下。

    剛才他還不覺得什么，但到了家門口卻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小聲告訴陸朗道：“我家比較小，你別見怪?！?/br>
    他帶著陸朗爬上陰暗窄小的樓梯，這樓很老了，沒有電梯，兩人走過被堆滿鞋子與雜物的樓梯間，一路上了五樓。

    陸朗不是第一次來到這種環(huán)境，出去鬼混時什么地方他沒混過，但多半時候只是打一架后就出來了，還是第一次靜靜地處在這種老舊的居民樓里。

    他站在苑曉陽身后看他掏出鑰匙打開那扇很有年代感的鐵門，門發(fā)出咿咿呀呀的聲響后開了。

    “鞋子進來再脫?！?/br>
    門太窄了，苑曉陽彎著腰給他找拖鞋他便進不了門，然而他長的高，光是站在門外便能看清屋里的一切。或是說這屋實在太小了，光在門外便能一目了然。

    “先進來吧?！?/br>
    苑曉陽看陸朗站在那便拉了拉他，他脫下球鞋換上了一雙柔軟的拖鞋，跟在苑曉陽后頭進了屋。

    這屋很小，客廳與廚房是一體的，大小甚至還沒有陸朗自己的小客廳大。家具更不用說了，每樣家具都呈現(xiàn)出被歲月打磨過的痕跡，沒有半點光鮮亮麗。然而這屋雖是又老又小，里頭給陸朗的感覺卻十分整潔，任何東西都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唯一臟的只有陸朗一個人了。

    “餓了沒？我給你煮個餃子？”

    “不餓?！?/br>
    “那晚一點再吃，先洗個澡吧，洗完澡就能舒服一點?！?/br>
    苑曉陽帶著陸朗進到自己屋里，想找套衣服給陸朗穿。

    苑曉陽的房間很小，房間里的空間只夠擺一張單人床、一張小書桌，還有一個很小的書柜。屋里沒有衣柜，只有床上掛了一根繩子上吊著燙好的衣服，其他衣服則收在床底下的箱子里。

    苑曉陽翻找了一陣，翻得頭發(fā)都亂了，最后揪出一條長褲。

    苑曉陽把褲子拿來比了比陸朗的腿。

    “……”

    “……”

    “……沒事，當?shù)鸵d褲穿，可潮了?！痹窌躁栕约赫f服自己，說完肯定地點了點頭后把褲子交給陸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