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小姑娘半張著嘴,不停的吸氣,淚慢慢淌了一臉:“君好姐……死了?” 君好姐,自然是死了。 她是嫁出去的女兒,入不得陸家的祖墳,差人去蘆臺縣給她婆家報了喪,卻是那邊連個回聲都沒有。又因為生的是臟病,聽說去時,下半身都已爛的不成樣子,家里還有待字閨中的小女兒,這樣的骯臟丑事,萬萬聲張不得!大伯母便差人悄聲把尸首拉出去一把火燒了,骨灰草草裝匣子里埋了了事。 但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女兒,大伯父感喟萬千,還是偷偷托陸安為其置辦了墓地和墓碑。 只不過,荒山野嶺,一縷芳魂,無處安家,竟不知道要飄搖去何方。 第四十三章求學 第四十三章求學 [Z 君好姐,自然是死了。 陳芃兒裹步不前,一直哭個不住,她和君好姐其實碰面甚少,可是,前些日子她還去看過她,雖然也知道她也活不長了,卻是…… 沒想到,這么快。 陸安蹲在碑前,拿根小棍慢慢掀動點燃的黃紙,一陣風過,樹葉唰唰作響,紙灰打著圈的飄搖直上空中,漸漸的,又被風吹散了,無影無蹤。 他站起身,默立不語。 慢慢的,好像在自言自語:“我七歲那年得了喘病,都說治不好,必死無疑?!?/br> “別人都說我的命是煞,不光自個活不長,還會牽連親族家人?!?/br> “大伯母再不許兩個堂兄來找我玩兒,連我嫡親的哥哥,都被爹娘遠遠的送去了外祖家,就怕被我沾染?!?/br> “那時祖父剛去世半年,他生前最是疼我,他在的時候人人都說我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卻是才半年光景,我便成了別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災禍?!?/br> “我被鎖在房里,天天除了吃藥便是吃藥,連房門都不許出,林涼掛念我,卻回回連院門都進不來?!?/br> “是君好姐,她偷偷扒了后屋的窗子,把她的娃娃從窗縫里塞了給我……” “她說‘安哥兒,祖父最疼你,他一定會保佑你,讓你好起來……你不能出來玩兒,我讓我的小丫兒來陪你……’” 風聲蕭蕭,鶯飛草長,他一個人站在那里,風吹的他的長衫颯颯抖動,稀疏野草杏樹,說不出的孤寂落寞。 陳芃兒挪動幾步,上前牽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 他低下頭來看她,眼睛里淚光一閃,簡直是要哭出來的樣子,但隨后還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露出一個微笑:“這樣也好,任是誰,再也折磨不了她,她以前最喜歡吃零嘴,身上的兜里,總也滿滿都是瓜子杏干,現(xiàn)在把她葬在這里,她一定也是開心的吧?” 少女張了張嘴,喉嚨里已經(jīng)帶了些哽咽的氣息,淚珠從她眼中滾落而下,她小聲喚他:“安哥哥……” “芃兒……”年輕的男人,抬頭目光挪去了遠方,語聲沉沉,“記住,這世上誰也靠不得誰,即便是父母,手足,夫妻……” “你名義上,是我的人……” 他唇角溢上一絲嘲諷的微笑,“可是,我還有自己的路要去走,當我不能看顧你的時候……” “芃兒,你得學著長大了?!?/br> 一室沉靜,原本兩個人的喝茶閑聊,不知不覺話題竟變的有些沉重。 “近幾年來,各謀勢力,結黨營私,愈演愈烈,已成為不可掩蓋之事實。開年初,日本就山東事件,發(fā)出了最后通牒,段祺瑞政府軟弱無能,導致學生群情激憤,天津的學生領袖集合各界代表抵抗日貨,被軍警逮捕,天津全體學生發(fā)告全國父老書,要求公開審判,迄今都已過了小半年,那二十余名代表至今還被拘押在獄中?!?/br> 韓林涼沉聲:“京津兩地各界聯(lián)合會皆要求青島不能直接交回日本人,誓不補簽和約。商會里廣昌是為大頭,出錢出力,向來在所不惜,幸好沒有出人,否則,定一并被拘了進去……” 陸安站立窗前,神色蕭蕭:“北京的學生從去年就開始在街游行,并散傳單,提出欲要救國的方法:南北和議速開、保守領土、取消高徐、順濟鐵路草約、抵制日貨,挽回利權。我從京回來之前,因青島一事,正鬧的沸沸揚揚,總之,今日之國家時局,列強環(huán)伺,危如累卵,我不求強,待外人之扶持,卻是滿滿的自欺欺人了?!?/br> “我國積弱已久,對抗日本人,勢同螳臂擋車,縱一時奮起群呼,亦不過作蛙腹之鼓。南北分裂者關于此,內政不修者關于此,使不設法以糾正之,黨見持久,貽誤大局!” “但國家存亡,視乎人心,人心不死,國乃可興?!?/br> 韓林涼抬頭瞧過去,沉默了一會,到底還是問出來:“你已經(jīng)決定了?” 佇立在窗邊的,那個鮮然還非常年輕的男人,面色肅穆,點點頭:“強國端賴民自強,文教授已經(jīng)保舉我保送留美耶魯,攻讀法學博士,九月份便從上海動身?!?/br> 韓林涼端著茶杯的手,舉起來,又放下:“卻不知,你此番一去,幾時才能回來?” 陳芃兒的手指緊緊把著門框,指甲都發(fā)了白。 她還聽不太懂他們說的到底是什么,可是她聽懂了一句,她的安哥哥,就要走了…… 美國?她只在報紙上和廣播里聽過這個名字,可是,那里又是哪里?有多遠? “短則三四年,長則五六年?!?/br> 年輕的男人雙手背在身后,并不看向門口,只淡淡道:“芃兒,進來吧?!?/br> 韓林涼一愣,扭頭朝門口一望,少女咬著嘴唇,期期艾艾,慢慢走了出來,眼眶通紅,她舉起手去揩,卻是越擦越紅,偏偏哽咽著不敢哭出聲來。 韓林涼瞧著心疼,伸手招呼她:“芃兒,快過來?!?/br> 卻被陸安一口喝止:“我那日問你的話,你這幾日心下可有盤算?” 陳芃兒心下絞做一團,那日去給君好姐上墳回來的路上,陸安就曾正言問過她,問她今年高小畢業(yè),自己對自己可有什么打算? 她完全懵做一團,她以前從沒想過 陸安要她練字,她便刻苦去練,要她去念初小高小,她便聽話念了;教她學習英文,她也乖乖認真學了;他說什么,她都認真去做,只求博他一個點頭的肯定,心里便樂開了花。 雖然……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念書識字學洋文,慢慢開始懂些道理,長些見識,但是,她更多的,還是那個愿意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的小女孩,即便心里有些什么模糊的訴求,也一門心思的只想聽他的話。 那是她的安哥哥,從小就護著她的安哥哥,即便他現(xiàn)在變得不再愛對她笑,可是,骨子里,他沒有變,她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