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一天，他對她說：“我還有自己的路要去走，當我不能看顧你的時候，你得學著自己長大。”

    一時間，她慌的不能自已，六神無主。

    她抱著雙膝倚在老樹下，仰著頭，心緒繁雜。

    夜?jié)馊缒?，她躲在被子里，渾身都在不停的瑟瑟發(fā)抖。

    他，不要她了嗎？

    如果她沒有了他，會不會就像被婆家厭棄的君好姐，或者死了丈夫的南芙那樣？

    他漆黑的眼眸深邃冷冽，并沒有什么多余的溫度：“今年2月份，已經(jīng)有女學生第一次正式進入北京大學讀書。這世道雖然艱難，對身為女子，亦更有諸多不公，但比起前代，畢竟已經(jīng)有了可以掙一掙的余地。特別是五四之后，婦女界發(fā)起了新女性運動，是為女人，亦開始追求人格的完整和自主的命運

    纖長的睫毛微微一抬，他注視了她的眼睛，聲音低沉，“你年紀還小，往下自會慢慢懂得，我現(xiàn)在只問你，你想像君好和南芙那樣，活一輩子么？”

    “不要！”她忍不住脫口而出！

    韓林涼伸手把那雙拳握緊，音色顫抖的少女，拉到了自己懷里，聲音里諸多不滿：“她還是個孩子，你拿這些事嚇唬她做什么？！”

    “即便你走了，還有我在，我定不許別人欺負了她去。”

    男人的目光清冷：“她已經(jīng)不是孩子了?！?/br>
    他撫了撫袖子，慢慢坐下去：“況且，她是我的媳婦兒，又不是你的?！?/br>
    “……”韓林涼一時梗聲。

    少女一把推開扶在自己肩上那雙溫柔的手，幾步?jīng)_上前去：“安哥哥，我想好了！”

    雙手不自然的握緊，一張小臉漲的通紅，幾乎像要燒起來，聲音雖然顫抖，卻也足夠嘹亮：“我……我要去念上海女子英文中學！”

    第四十四章放行

    第四十四章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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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中西英文女校，前身是為中西女塾，創(chuàng)辦人是美國衛(wèi)理會駐滬傳教士林樂知，首任校長laurahaygood。前總統(tǒng)孫先生的夫人及其兩姐妹，都曾在中西女中就讀，是當下與南屏女中、愛群女校等名校齊名的在滬女子寄宿學校。

    陳芃兒對其也是從報紙上偶爾得見，也曾偷偷心生向往。但她這樣的身份，即便是在寧河縣念到高小，已經(jīng)是陸家人格外開明之舉

    人人都知道，往后的日子，她自然要謹守婦德，孝敬公婆，為夫家傳宗接代，才是她一生的使命使然。

    況且，那高高在上的私立女子學校，學費數(shù)目不菲，非名門閨秀不得而入，哪能是她這樣家養(yǎng)的小媳婦可以癡心妄想攀附的？

    她連近在咫尺的天津城都沒有去過，更休論是遠在南方的上海。

    這等妄想，也只能是少女在掀動報紙時，一時不切實際的艷羨與渴望罷了。

    卻是，安哥哥問她：對自己日后有何打算……

    打算……

    他有自己的路要走，而她，也不過是單純的想緊緊跟隨他而已……

    她一時激奮，沖口而出，卻是話剛出口，就覺的是自己大大的逾越了！當下臉紅的似乎要燒起來，掌心里濕漉漉的全是汗。

    陸安卻神色專注。

    “上海中西英文女?！彼种阜湃ゴ竭吽妓鳎昂孟袷怯新犝f過，是個很有名的私立學校。”

    片刻后他點頭，對她道：“初陽現(xiàn)下正在上海，我打封電報過去，托他打聽下這學校的根底，及入學的明細。你且等消息吧?！?/br>
    往下的事宜，好像一切都理所當然。

    第二天下午，陸安便喚了她到跟前，說林初陽已經(jīng)回訊，說那中西英文女校學制十年，治學嚴謹，教材除了語文外均用英文教科書，學科主要設有英文、算學、音樂、家政等，以陳芃兒現(xiàn)在高小畢業(yè)，亦習得英文的基礎，可以申請參加面試，合格后即可入學校的中學部學習。

    他說完，唰唰唰便布置了一堆功課給她，因為申請入校的面試必須全用英文作答，所以他一連丟了三大本英文書給她，其中還有一本辭典，要她從現(xiàn)在開始關(guān)起門來好好用功，到這個月末務必把三本書全部背熟。

    陳芃兒深一腳淺一腳，猶如踩在棉花上面，抱著書本懵懂離去。

    本以為是自己的一個異想天開的荒唐想法，卻是在安哥哥嘴里，好像……真的有了實現(xiàn)的可能？

    自己……真的可以去上海念書嗎？

    再往下的事情，是關(guān)起院門來天天躲在屋里背書背的顛三倒四的陳芃兒所不知道的。

    陸老爺和陸夫人聽聞小兒媳要去上海念女校后，驚的瞠目結(jié)舌，只覺得匪夷所思的厲害。即便是放去天津城和北京城，也莫沒有已經(jīng)嫁人的媳婦兒還跑出遠門去念書求學的道理……雖然現(xiàn)在這世道，女學生，甚至女大學生、女留學生也都屢見不鮮，但那都是些高官豪門富貴人家的小姐們，讀個稀罕顯貴的學校，也算是日后嫁人的籌碼。

    畢竟現(xiàn)在的一些富家弟子，的確是以娶西方式的“淑女”或新派女子做妻子為的榮。

    陸家長輩覺得自家放在這寧陽縣，對待媳婦芃兒，已經(jīng)是非常開明體恤了，一是畢竟芃兒年紀還小，二是小兒子一直堅持，所以才允了她去縣里讀了初小又念了高小。畢竟，身為一個媳婦，念過幾年學堂，識文斷字，也就足夠了，連去念初小都是很多余的。

    可現(xiàn)在，小兒子驟然提出，還要送媳婦兒去上海念私立女中。這可真真是平靜的池塘里，頓時被砸下了一塊巨石！

    卻是，他們只來得及震驚，還沒來得及反對。小兒子儼然已經(jīng)把話放那了：“芃兒是我的人，出嫁從夫。我從美國學成回來后便是留美的博士，日后在社會任職，出入場合，自然需要一個能匹配上我的妻子。一個才高小畢業(yè)的舊派女人，帶出去不是給我丟人么？”

    陸老爺：“……”

    陸夫人：“……”

    陸老爺夫婦平日里雖然多疼愛小兒子，但相比于對待長子的嚴厲，對小兒子的感情里卻多少摻雜了些縱容和懼怕，或者說那不是懼怕，而是一份愧疚之情。

    只緣于七歲那年他生了場重病，都說是救不活的，陸夫人這個當娘的眼睛都要哭瞎了卻，卻是到最后也不得不放手。

    也就是說，他們那個時候，心里已經(jīng)放棄了這個孩子……

    但是，他卻又奇跡般的，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