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說？”

    “這陸子清是誰？留美的法學(xué)博士！還是耶魯?shù)牟┦?！要論才學(xué)，不比那些個光為出去混個文憑回來充門面的人強？雖說剛回國是沉寂了兩年，但金子早晚要發(fā)光，現(xiàn)下國家正是用人之際，上頭也知道他是個人才，這才一年里快要連升三級！等他明年真進了參謀本部，即便是個副職，可也不過才三十來歲，三十歲就能坐到這個位子上的，不能說前無古人吧，怕是也后無來者了。趙老地位雖高，可也擋不住這后浪之水啊……”

    聽者也覺有理：“這么一說倒還真是，參謀本部啊……，那可不是任誰都能都進的去的！不過，我瞧今天這架勢，陸子清好像也挺上心啊，一直粘著人家趙小姐呢，方才宴席的時候還一直追去了女席……”

    “之前在北平都風(fēng)傳他和前內(nèi)務(wù)部部長徐頤的女兒走的很近，可徐頤落馬，聲勢大不如前，外面人都說他陸子清為了博紅顏一笑，這才把徐頤撈上岸，可我看未必。喏，這不就是？現(xiàn)在誰還知道那個徐小姐人在哪里？而趙老現(xiàn)在位子還穩(wěn)當，人脈也不錯，配一個這樣的泰山他陸子清也不虧。況且人家趙小姐也是名校博士，這博士加博士，美人配英雄，這樣錦上添花的事，總歸是樁美事！況且趙老正巴不得找這么一個前途似錦的女婿，你是沒瞧見，方才趙老樂的就跟朵花似的，眼睛都快要找不見了……”

    “嘻嘻，看來呀，咱們說不定很快就有喜酒喝了！”

    優(yōu)美的旋律里，壁燈上的水晶流蘇微微顫動，折射出璀璨迷離的光芒，看在眼里竟有一種恍惚的感覺——一曲終了，趙小姐優(yōu)雅起身，與搭檔攜手向賓客鞠躬旨意，大廳里掌聲雷動，贊嘆聲不絕于耳，皆嘖嘖稱羨，委實是一雙璧人，羨煞旁人內(nèi)！

    舞會在樂隊奏起的爵士樂中開場，眾人本還以為這方才珠聯(lián)璧合的陸次長與趙大小姐，一定會跳這舞會開場的第一支舞，不想?yún)s是陸次長眨眼就消失在人群里，趙小姐則邀請了自己的父親趙語秋來跳開場舞。于是，早就躍躍欲試花枝招展的麗裝佳人們，在調(diào)的暗淡溫柔的光線中，被一個個紳士們彬彬有禮的彎腰邀請，矜持而喜悅的彼此在舞池中酣歌妙舞，香風(fēng)彌漫起來。

    陳芃兒獨坐角落，無人問津。

    其實，在場的紳士們，一開始也有不少人對這位瞧著雖面生，卻實在輕靈動人的女子躍躍欲試，有心上前攀談一二，也好一親佳人芳澤。不過，酒宴后，陳芃兒的身份隨著滿桌女客的散播已快被盡人皆知，有那還摸不清楚行情的，摩拳擦掌的剛要舉步上前，就被身邊的知情人一把拽住，一番耳語后，除了驚訝的瞪圓眼睛張大嘴巴，意味雜陳的朝她再多瞟兩眼外，其他的，也就沒別的什么了。

    陳芃兒于是就在眾人的私語和偷窺里，一個人吊形吊影，獨自煢煢，坐在穩(wěn)穩(wěn)當當。

    其實宴席后她就有心想走，畢竟陸安今天表現(xiàn)詭異，來者不善，她實在不想再和他有何糾纏?？哨w小姐身為主家對她委實上心，宴席后主動上前來與她溫聲款款，所以她只好客隨主便。直到亦巖朝她走過來——

    “姑姑……”少年這半年里長的很快，只看身材，已經(jīng)完全是個青年的身量了，只還有些少年人的稚氣和單薄。特別是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挺括合體的洋服，果然是人靠衣裝，即便長了一副寡冷的長相，卻也格外有種白齒青眉的清秀。

    “姑姑，這支舞，我請你跳?！?/br>
    亦巖身子微微向她躬著，一手背去身后，一手以一個極其標準的邀請的姿勢遞向陳芃兒。

    陳芃兒一時間簡直有些啼笑皆非，!

    這孩子棋子樣黑白分明的眼，漲紅的臉，抿緊的唇，看上去一板一眼，實則淡定的皮囊下，一定緊張到一塌糊涂！

    旁邊已經(jīng)有人露頭露腦的瞟過來，陳芃兒嫣然一笑，將手遞去了少年掌心：“巖少爺，不勝榮幸?！?/br>
    出乎陳芃兒意料的是，亦巖雖然渾身直的像一雙鐵筷子，扶在她腋下的那只胳膊更是僵到不打彎，卻是舞步走的竟然有模有樣！本來她還抱定了要被不斷踩腳出糗的決心，沒想到這孩子雖然神態(tài)步伐都生硬的很，卻是進退間的節(jié)拍一個都沒有踩錯。

    “不錯嘛，亦巖?！彼ь^望著他，一臉驚喜的贊賞，“沒想到你居然還會跳舞！”

    受到贊揚的亦巖更漲紅了幾分，緊張到不敢觸碰她的視線，抻了抻脖子，費力吞咽了幾口吐沫，眼睛一時不知道要放去哪里：“我，我有……學(xué)過一點?！?/br>
    他不會說他真的有偷偷學(xué)過。

    在這之前，在英奇被人打破頭縫針，只能委屈憋在家里不能出門的那些日子里，英奇實在無聊了，有時也會跟他分享些大上海花花世界里種種洋派熱鬧的玩意兒，跳舞就是其中的一樣。

    英奇很熱衷跳舞，在屋里憋的發(fā)慌了，會叫他把會客廳的留聲機搬到自己房里，放上張黑膠唱片，然后拉開架勢，虛空攬著一個“人”，就這么滿屋子里轉(zhuǎn)起圈來——把他瞧了個滿臉新鮮。為此英奇沒少取笑他是個“土鱉”，又說他年紀小還不懂，說日后要想在這大上海廝混，身為男人，這會跳舞可是交際中的重要項！又說喏，你看，要是以后我姐要你和她一塊出門應(yīng)酬，你卻連個舞都不會跳，還不是給我姐丟人！

    后面一句把他說到心動，于是心里就有了主張。某天趁著英奇高興的時候，大著膽子開口求他教他，把英奇惹得哈哈大笑了一通，好像碰見了多么好笑的事。不過當時英奇在家憋著實在無聊，于是還真就教他比劃了比劃。這一來二去的，他既然有心，便拿出十二分的勁頭來死記硬背，晚上在自己臥房里，回憶著曲子自己一遍遍的練，直練到頭暈的直要吐！

    這一切陳芃兒自然不知，只當是這孩子果然聰明，學(xué)什么都快——隨著一曲臨近終了，亦巖一身的大汗淋漓，但是漸入佳境，身體慢慢放松下來，舞步也益發(fā)熟稔自然，掛在他臂彎里的陳芃兒滿目含笑：“亦巖，我覺得你以后一定會是另一個林涼哥?！?/br>
    亦巖一愣：“什么？”

    陳芃兒剛待要說話，身旁有個身影一晃，她已被人握住了左手：“年輕人，下一支舞，我想借走你的舞伴，不介意吧？”

    話是對亦巖說的，男人站的很近，一只手儼然已經(jīng)攬去了陳芃兒的腰，偏著臉，詢問似乎只是客套的走一下過場，頭頂?shù)臒艋鸨M數(shù)傾瀉在他的眼眸中，璀璨又幽深，一如星空下的深海，暗涌潮汐，卻又美的叫人心碎。

    亦巖只來的及張了張嘴，在他還發(fā)愣的時候，臂彎中的陳芃兒已經(jīng)被男人不由分說的全盤“接手”，一個側(cè)身將人擁去了一邊，女子微涼的指尖從他的手中滑落，又被那個男人盡數(shù)收攏去了掌心。

    陳芃兒怒視著正與自己緊緊貼在一起的陸安，他的掌心抵在她的后背，他的胳膊箍去她的腰肢，她甚至連反抗都不能反抗一下，就被他眾目睽睽之下，以一個極其親密的姿態(tài)擁在了一起——她壓低了聲音，卻壓制不了那份磨牙霍霍的咬牙切齒：“陸子清！”

    他模模糊糊哼了一聲，懷中的女人如此柔軟輕盈，帶著縷縷他熟悉的甜香，那是她的味道，他魂牽夢繞的味道。

    他的唇低去猶還在徒勞掙扎的她的耳邊，嗓音喑啞的不像話：“乖，別動?！?/br>
    低首凝睇，臉色溫柔：“如果你不想讓我在這么多人面前親你的話……”

    陳芃兒臉上登時變色！

    她已經(jīng)決心不再與他有任何牽扯，卻是今天的他神出鬼沒，詭異的像個幽靈！在她總是要喘一口氣的時候，不提防就一下飛出來，將她纏的喘息不得！

    男人低頭望著她，她滿面嗔怒瞪圓眼睛的樣子真的好可愛，完全不像一個已經(jīng)有了孩子的婦人，還像以前那個柔軟的小女孩。

    那個小女孩會摟著他的脖子放心在他的懷里安然甜睡，溫暖的呼吸噴去他的胸口，又輕又軟，而他總會屏氣凝神，一動都不舍得動一下——如果說非要動，那他總會忍不住低頭在她額上親一下，她的身上有一種甜香味兒，很好聞，皮膚帶著日光的溫度，帶給他那一刻珍貴的的靜謐和安寧。

    舞池里的他們實在是姿態(tài)親密非常，生生把旁人都襯成了謙謙君子，雖說這交際舞的確是男男女女摟抱在一起，可他們未免摟的也太緊了些！周邊人已經(jīng)頻頻眼風(fēng)竊竊私語，四周嗡嗡聲漸起，陳芃兒一張俏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他卻旁若無人，繼續(xù)擁的她密不透風(fēng)，在燈光閃爍的舞池里曖昧的耳鬢廝磨。

    陳芃兒整張臉燙的如同火燒：“陸子清，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要你。”

    他清澈的眼睛水晶般透亮深邃，只映出她的臉：“我只想要你，芃兒?！?/br>
    “你做夢！”

    他一點都不惱，指尖捻了她耳邊一縷發(fā)絲放去唇邊輕嗅：“可你做夢時，喊的卻是我的名字……”

    第三十四章?lián)苡炅迷?/br>
    第三十四章?lián)苡炅迷?/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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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像變得特別特的善解人意，低頭瞧她漲成豬肝色的臉：“原來是害羞了啊……”

    輕嘆了口氣：“其實我也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唇角一翹，貼去她耳邊，嗓音曖昧的像一條蜿蜒盤旋的毒蛇：“那我們換個地方？”

    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眼中還有迷惑和不解，實在想不通他對自己這番做派到底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