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懷素掏出一塊手帕遞給他，淡然道：“李公子擦擦傷痕罷，青未年少氣盛，方才真是對不住了，我在這里向你賠個不是?！?/br>
    李照臨接過手帕，冷冷道：“那依周公子所言，我這頓打是白挨了么？”說著用眼神示意那群小廝，回頭挑釁地看著兩人。

    周懷素拉過莊青未，低頭捏了捏他泛紅的手背，淡淡道：“若是李公子不怕此事傳揚(yáng)出去，那就盡管動手，京城這么大，總還講個公道，雖則探花郎與李公子你為了爭奪一青樓女子大打出手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過我們總還占了個先來后到的理，似李公子這般，是要活活氣死李大人么？”

    李照臨抬頭看了眼莊青未，又看向周懷素：“你……你們……”

    周懷素淡淡看了他一眼，繼續(xù)道：“何況我與青未既中了功名，他日勢必是要和李大人同朝為官的，李大人前些日子受杜衡一案所累，如今科舉剛過，官員新晉，正是他拉攏人心的好時機(jī)，我與李大人是敵是友還未可知，在這個當(dāng)口上，李公子此番作為，卻是讓在下有些費(fèi)解了……”說著略一蹙眉，抬眼看向李照臨，勾唇笑道：”難道是李大人的意思？”

    李照臨一時語噎，皺眉看了周懷素一會，最終仍是悻悻道：“自然不是?！闭f完又狠狠瞪了莊青未一眼，帶著底下的小廝匆匆下樓。

    莊青未朝樓梯口望了一眼，抱臂“哼”了一聲。

    周懷素?fù)u了搖頭，看著莊青未道：“青未，何必對那樣的人動手，你方才太沖動了些?！?/br>
    “我沖動？”莊青未別過了臉，喘著粗氣道：“就算是我沖動，可他那副樣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把你當(dāng)什么了，他那樣說你，我氣不過！”

    周懷素輕笑一聲：“不過是個將死之人罷了，青未你和他置什么氣？”

    莊青未一愣：“將死之人？”目光一閃：“你是說他叔父李道元……”

    周懷素看向莊青未，勾唇道：“你以為這次科舉圣上為什么要下令擴(kuò)招？朝廷上的官員也是時候該換血了?！?/br>
    “你是說圣上想培養(yǎng)自己的親信？”

    周懷素點(diǎn)頭道：“圣上此人眼里向來容不得沙子，杜衡一案牽連甚廣，圣上連誅他十族，連其門生之門生也未能幸免，又怎么會放過與他有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李道元等人？如今李道元的侄子還能在京城橫行霸道，卻不過是山雨欲來，表面風(fēng)光罷了?！?/br>
    莊青未蹙眉道：“那你的意思是科舉之后圣上會除掉李道元等一干重臣，提拔一批新晉官員，取而代之？”頓了頓，又惑道：“不對啊，縱使是狀元及第，也不過是官場新人，至多封個六品，又怎么能與李道元他們這些重臣相提并論？”

    周懷素?fù)u頭道：“只要你能取得圣上信任，自然會破格提升，屆時平步青云，還不是圣上一句話的事？“頓了頓，又笑道：”到時青未你可不要忘了我才好?！?/br>
    莊青未失笑：“懷素你這是說的哪里話，你是堂堂狀元，而我不過是個探花，就算來日平步青云，也是你先我一步才是。”

    “我？”周懷素?fù)u了搖頭：“我就難說了?！?/br>
    “哎呀……”莊青未湊了過來，攬住周懷素的肩膀道：“可別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我們到這醉仙樓難道是來議論朝事的？圣上……”說著轉(zhuǎn)頭看向周懷素，狐疑道：“不過話說回來，我們才剛來京城沒多久，怎么你卻對圣上性情了如指掌？”

    周懷素敲了一下他腦袋，笑道：“這叫為官之道。”

    莊青未也笑了，拉著他回到位子上坐了下來：“好了我的周大人，先說好了，就此打住啊，現(xiàn)在只論風(fēng)月，不議朝事?！?/br>
    周懷素拿起酒杯淺嘗了一口，望著莊青未笑道：“和你有什么風(fēng)月好論？”

    “我……”莊青未“哼”了一聲道：“我怎么了？”說著又朝四周望了一圈，嘆氣道：“現(xiàn)在好了，連庸脂俗粉也沒了?！?/br>
    “我記得是青未你自己說不要的?！?/br>
    “我那還不是因?yàn)槟悖　鼻f青未沖他一挑眉：“吶，你怎么賠我？”

    周懷素笑著起身，來到莊青未身旁，伸手將他扶起：“走罷，我知道城東那邊有一家老字號的藥鋪，聽說新近得了一批頗為名貴的藥材，我陪你去瞧瞧？”

    莊青未忍住笑意，故意道：“我什么名貴的藥材沒有，還用去藥鋪？”

    “天山雪蓮，三年才開一次花，我上次聽青未你說近來已經(jīng)很難再尋到上好的雪蓮花了，便是千金也難求，是也不是？”

    莊青未聞言喜道：“你是說那藥鋪里有天山雪蓮？”

    周懷素笑著點(diǎn)頭：“那掌柜肯賣我一個薄面，我早已花了十倍的價錢將其買下。唉，想那天山雪蓮僅此一株，肯出重金的可不只有我一個，我為了把它買下，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呢?！?/br>
    莊青未笑嘻嘻道：“那多謝你了，走，我們一塊看看去?！币褜⒎讲诺牟豢煲粧叨?。

    周懷素與莊青未在城東一帶各自購置了府宅，以作府邸，不日受了封賜，兩人皆供職于翰林院，周懷素得了翰林院修撰一職，莊青未則為翰林院編修，封官那日，莊青未帶了一壺桃花釀來周懷素府上同他品酒，兩人甫一來了興致，卻見觀言匆忙地跑了進(jìn)來，與周懷素氣喘吁吁道：“少爺……宮……宮里邊來了人……”

    周懷素聞言一怔，放下酒杯，勾唇笑道：“哦？”

    起身果然見小全子帶著幾個小太監(jiān)自外間走了進(jìn)來，周懷素抬步相迎，拱手道：“公公?！?/br>
    小全子連忙道：“周大人不必多禮，奴才來傳圣上口諭，召大人您入宮一敘?！?/br>
    周懷素唇邊笑意漸濃：“是?！?/br>
    第23章 威脅

    朝露殿內(nèi)，宋卿鸞悠哉地半躺在軟榻上，就著手中的茶盞微微抿了一口，忽而道：“怎么今日這茶較平日里更為清香，連味道也多了幾分酸中帶甜？”

    一旁的宮婢連忙道：“回圣上，這是全公公的主意，說是平日里的清茶圣上怕是喝厭了，特別往里頭加了幾瓣金菊?！?/br>
    “哦？”宋卿鸞笑道：“果真如此，朕先時還未察覺，小全子倒有心……這味道不錯，想來太傅也應(yīng)該喜歡……”

    話音剛落，殿外便傳來一陣腳步聲，小全子率先走了進(jìn)來，朝宋卿鸞行了個禮道：“圣上，周大人已經(jīng)來了，正在殿外候著呢。”

    宋卿鸞冷笑一聲，抬手將茶盞重重地扣在案上，發(fā)出“砰”地一聲：“傳他進(jìn)來罷，你們都先退下。”說完低頭看著自窗外灑將下來的斑駁金光。

    “是?！?/br>
    一時間殿內(nèi)落針可聞，靜地詭異，周懷素步子極輕，等宋卿鸞回過神時，他已笑微微地立在眼前，陽光斑駁地落在他身上，照得他的膚色幾近透明，他略一俯身，行禮道：“微臣參加圣上?！?/br>
    宋卿鸞一抬手：“平身罷。”

    “謝過圣上?！敝軕阉芈勓云鹕恚抗馐冀K停留在宋卿鸞臉上，不肯放過一寸一縷。

    宋卿鸞抬眼與他對視：“聽說周卿是蘇州人氏？”

    “回稟圣上，正是。”

    宋卿鸞“哦？”了一聲，慢悠悠地站起身子，看著周懷素道：“那可巧了，朕前陣子剛到過蘇州，不知是否有緣同周卿打過照面?！?/br>
    周懷素輕笑一聲道：“圣上說笑了，當(dāng)日驚鴻一瞥，懷素永生難忘。”

    “放肆！”宋卿鸞眼中閃過一絲陰狠，冷冷道：“周懷素，我只問你，你到底知道多少——你給我往實(shí)了說，少?；樱　?/br>
    周懷素仍是笑微微道：“圣上有命，我們做臣子的，哪有不遵從的道理？圣上要我往實(shí)了說，我自然不敢有半句欺瞞。不過在此之前，微臣斗膽，想先向圣上請教一件事?！?/br>
    宋卿鸞蹙眉道：“甚么？”

    “敢問圣上與段太傅究竟是何關(guān)系？”

    “怎么周卿這樣問？”宋卿鸞輕笑一聲，笑意卻不達(dá)眼底：“段太傅他是朕的太傅，自然……自然是師生了?！?/br>
    “哦？”周懷素玩味道：“那為何當(dāng)日在蘇州，我見圣上與段太傅舉止親昵，神態(tài)曖昧，全不似尋常師生，更遑論君臣呢？”

    宋卿鸞瞇起眸子，陰冷道：“周卿，天家的事你最好少管，朕與太傅如何，還輪不到你來cao心！”

    周懷素聞言笑道：“我若是偏要管呢，你待如何——宋卿鸞，鸞鳳公主？”

    “你！”宋卿鸞深吸一口氣道：“周卿莫不是糊涂了？鸞鳳公主死了已有四年，周卿這樣說，是否是想朕送你去見鸞鳳公主？”

    “若是能日日見到鸞鳳公主，臣即便是死也心甘，不過若是她如今還好好地活在世上——就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那么，我無論如何，也是舍不得去死的了……”又笑道：“當(dāng)日我初見圣上，還不知道你的身份，那時我就在想，女扮男裝隨他一道出行的，究竟會是何人呢？丫鬟？沒可能；寵姬，他不是傳言與當(dāng)今圣上不清不楚，為了圣上至今不娶么？又怎么會收有姬妾？何況他還叫她‘卿鸞’，‘卿鸞’，這不是當(dāng)今圣上胞妹的名諱么？巧了，我從前正聽說過不少關(guān)于鸞鳳公主容貌的傳聞，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在想，若這傳聞是真，那鸞鳳公主，合該就是長你這副模樣。”說著忽然欺身上前，將宋卿鸞箍在軟榻之上，同她額頭相抵，笑道：“忘了說了，我小時候陪同好友學(xué)過一段時間的的醫(yī)術(shù)，如今這么多年過去了，什么醫(yī)理之道，藥材識記，我統(tǒng)統(tǒng)給忘了，替人診病開方更是無從談起。只一樣，這脈相分辨倒還不曾全忘。我幼時那位好友，如今醫(yī)術(shù)已入超凡之境，單替孕婦診脈，便能判斷她腹中胎兒是男是女。我跟他一比，那可真是差太遠(yuǎn)了，我不過，單單能判斷問診之人是男是女罷了。一般來說，這問診之人是男是女，一眼看去便知，根本無需診脈，可若是遇上有人女扮男裝，那可就派上用場了——你說是不是，公主？”一面伸手抽下她固發(fā)的玉簪，取下其發(fā)冠，又將她三千青絲鋪灑開來，挑起一縷放在鼻尖輕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公主，我是真心愛慕你。”呼吸與她的糾纏在一處，漸漸變得急促。

    宋卿鸞目光陰寒淬毒，揚(yáng)手便給了他一巴掌：“周懷素，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周懷素嘆息一聲，松開了對宋卿鸞的禁錮，慢慢起身道：“好了，圣上不必動怒，方才，的確是臣冒犯了……只不過臣想要告訴圣上，臣對圣上絕對……絕對是……一片忠心，段太傅能守口之事，臣未必不能?！?/br>
    “既然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宋卿鸞冷笑了一聲，緩緩站了起來，長發(fā)堪堪垂至地面：“朕倒要問周卿一句，你憑什么以為朕會相信你？”

    “那圣上又何以如此信賴段太傅？便只因你鐘情于他么？”

    宋卿鸞聞言一怔，卻聽周懷素繼續(xù)道：“世事無絕對，圣上，防人之心不可無，無論是對臣還是段太傅，都是一樣的道理。”

    “你以為你能跟太傅比？”宋卿鸞略一蹙眉，別過臉去：“別在這給我挑撥離間?！?/br>
    周懷素淡笑道：“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么，我知道眼下說這些，圣上必定是聽不進(jìn)去的。只是希望圣上能夠明白，我對圣上一片赤誠，為了圣上，我愿意做任何事，而有些事恰恰是段太傅所不能為圣上分擔(dān)的?！?/br>
    宋卿鸞嗤笑道：“哦？譬如呢？”

    “譬如幫圣上鏟除李道元等人?！?/br>
    宋卿鸞聞言一怔，冷哼道：“李卿是朝中肱骨之臣，前不久又在杜衡一案中立下大功，朕好端端的怎么會想要?dú)⑺?，你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周懷素笑道：“我連圣上是……這樣天大的秘密都已經(jīng)知曉，這等微末小事，圣上又何必對我設(shè)防呢？不光是李道元，還有那位吳廣義吳大將軍，圣上也決計(jì)不會放過，我說的對不對？”

    宋卿鸞暗暗計(jì)較一番，看向周懷素道：“周卿倒是做足了功課，好，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真能幫我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

    周懷素笑道：“臣自當(dāng)盡力，決不辜負(fù)圣上對臣的厚望?！?/br>
    宋卿鸞點(diǎn)頭道：“好，朕就知道，周卿連中三元，絕非池中之物。只要周卿能真心實(shí)意地為朕辦事，朕一定不會虧待你，來日李道元一死，那他的位子就是你的?！?/br>
    周懷素?fù)u頭笑道：“臣所求的可不是這些，只希望……“慢慢近身，附在宋卿鸞耳邊低語道：”只希望圣上顧盼之間，能夠多看臣一眼。”

    宋卿鸞冷冷推開他道：“周卿肯為朕分憂自然是件好事，不過朕還是要提醒周卿一句，禍從口出，周卿最好能記得今日跟朕保證過什么?！?/br>
    “圣上不信？”周懷素豎起三指：“臣可立誓……”

    “誒……”宋卿鸞笑著攏下他的手指：“因果報(bào)應(yīng)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朕從來都不信……”挑眉道：“我們不如來說些實(shí)際點(diǎn)人事——你那位幼時同你一道學(xué)醫(yī)的好友，就是莊青未吧？”

    周懷素神色一凜，皺眉道：“青未？圣上，你……”

    宋卿鸞笑道：“誒，不要朕一提及青未，懷素你就這么緊張么——我一早派人打聽過了，這屆的探花郎與懷素你關(guān)系匪淺，聽聞蘇州莊家與周家世代交好，而懷素你與青未更是自小一起長大，情誼深厚，比之親兄弟有過之而無不及，是也不是？”

    周懷素道：“是，不知圣上突然提及青未，有何賜教？”

    宋卿鸞道：“你是處事圓滑，為人滴水不漏不錯，可你的那位總角之交于此道似乎欠缺了點(diǎn)，但凡事情一扯上你，他便總有些沖動，你知道的，沖動之下，最容易讓人挑到錯處，今日他得罪的不過是日薄西山的李氏一族，可明日呢，周卿，你要明白，你雖然掌握著朕的秘密，可朕手上握著的，是你好兄弟的性命?！?/br>
    周懷素聞言攥緊了拳頭，復(fù)又緩緩松開：“臣明白，請圣上放心?！?/br>
    “好。”宋卿鸞點(diǎn)頭笑道：“那沒事了，滾吧?！?/br>
    周懷素眼中閃過一絲戾氣，俯身朝她行了個禮，轉(zhuǎn)身退下了。

    第24章 見機(jī)行事

    宋卿鸞瞇眼看向殿門口，不知過了多久，殿內(nèi)忽然閃進(jìn)了一道人影，來人轉(zhuǎn)瞬間來到宋卿鸞身旁，俯身跪了下來：“云影參見圣上?！?/br>
    “云影。”宋卿鸞低頭看向來人：“給朕繼續(xù)盯著周懷素的一舉一動，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立時回來向朕匯報(bào)?！?/br>
    “是?！?/br>
    周府內(nèi)。

    莊青未神色焦躁，來回在房中踱步，口中不住念叨道：“怎么懷素還不回來？”

    觀言眼見莊青未走了好幾個來回，終于忍不住道：“莊少爺，您不妨先坐下來歇息一會？圣上不過是召少爺入宮一敘，莊少爺您又何至于如此緊張呢？說不定是少爺連中三元，圣上對他青眼有加，因此留他多聊了一會，那也是有的?！?/br>
    莊青未聞言止住了腳步，倚靠在門口若有所思：“怕是事情不會這么簡單，當(dāng)日在大殿上我就瞧出圣上看懷素的眼神不對，明明是初次相見，可圣上的神情卻分明……”搖了搖頭又道：“而且自從懷素見過圣上之后，言行舉止也多有異樣，我……”忽然神色一滯，望著院內(nèi)那一道緩緩走近的身影道：“懷素！”連忙迎了上去：“你回來了。”

    周懷素笑微微地看他一眼，道：“怎么站在門口等我，已經(jīng)入秋了，今天風(fēng)又大，也不怕著涼？”

    莊青未“呿”了一聲，輕笑道：“我又不是甚么嬌滴滴的小娘子，著什么涼？”又拉著他往房里走去，邊走邊問道：“如何？圣上召你進(jìn)宮都和你說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