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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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如今段堯歡死了, 她終于真正地絕望了, 絕望到對一切事物都感到麻木,她想大約現(xiàn)在唯有一件事能令她提起興趣, 那就是出來一個害死段堯歡的真兇,那么她就可以將其扒皮抽筋,千刀萬剮, 總之是要想盡一切辦法令兇手感到痛苦,越痛苦越好,最好能讓他感同身受,體會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纱蟾攀遣粫羞@么一個兇手了——或許有, 那就是她自己,是她間接害死了段堯歡,可是她不能死。若是四年前,她還是那個清清白白的鸞鳳公主,她早隨他一起去了,可是現(xiàn)在不能,她怕她死了,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因為她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注定了她死后是要下地獄的,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而段堯歡,那樣冰清玉潔、挑不出一絲錯處的人,又怎么會跟她淪落到一起。她想,段堯歡千好萬好,唯一的不好,就是他愛錯了人。 其實活著一樣也不能夠??墒侨巳羰墙^望到了極點,往往會生出一些荒唐的希冀,譬如她那時希望段堯歡不是兇手,現(xiàn)在則希望段堯歡能夠活過來,前面一個如今倒是實現(xiàn)了,可后面一個,何時才能成真呢?宋卿鸞閉了眼,想著段堯歡要是能夠活過來該有多好,又或是她從來沒有遇見過他該有多好。 再睜開眼時,驚覺淚水已經淌了滿臉,耳邊卻傳來搖蕙癲狂的笑聲:“你少在這兒給我惺惺作態(tài)!你要是真舍不得王爺,那就下去陪他啊!怎么,不敢么,你自以為對他一往情深,其實你對他的情意,根本不及他對你的十分之一!”又咬牙切齒道:“我真恨不得親手殺了你,讓你去給王爺陪葬!” 宋卿鸞抬手慢慢拭干淚水,望著搖蕙冷笑一聲道:“你想殺了我?呵,我還想殺了你呢,你這幾個月以來一直陪伴在太傅身側,怎么會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居然……居然讓他尋得機會自盡!我不殺你,實在難以泄我的心頭之恨?!币娝婺开b獰宛如惡鬼,不由問道:“怎么,你就這么恨我?” 搖蕙聞言哈哈笑道:“恨你?我費盡心機求而不得的東西,你卻得到得不費吹灰之力,偏偏你得到了還不懂得珍惜,你說,我怎么能夠不恨你?”說著情緒越發(fā)激動起來:“憑什么!我與王爺自小青梅竹馬,連老王爺都曾說過日后要將我許配給他,我們倆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呢,你算什么,不過是兒時的一句戲言,難道就值得他賠上自己的一生?!宋卿鸞,是你害死了王爺!他若沒有遇上你,怎么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宋卿鸞一怔:“你……你知道我……”轉而又蹙眉道:“兒時……什么兒時?” 搖蕙仍是大笑道:“我早說過了,你這種人,根本沒有心,又怎么會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忽然止住了笑聲,看著宋卿鸞,一字一句發(fā)出惡毒的詛咒:“所以,你這種人,活該孤家寡人,為仇所困;活該永失所愛,后悔終生;活該惡疾纏身,不得好死!” 饒是風影一向冷靜自持,此時也不由得勃然大怒,抬手便給了搖蕙一巴掌,直將她打落在地:“好個賤婢!心腸居然如此歹毒!”那搖蕙嘴角已然滲出鮮血,臉上更是被打得通紅一片,卻仿佛根本不覺地痛,仍是半癡半癲地笑著,忽然迅速起身,趁眾人不備一頭撞上殿內的柱子,隨著“砰”的一聲巨響,搖蕙的身子慢慢地滑到在地,血跡染在朱紅的柱子上并不如何顯言,仿佛一道緩慢延滲的水漬。 宋卿鸞與風影俱是一驚,風影疾步走向搖蕙,俯身探了她鼻息后與宋卿鸞回稟道:“圣上,她已經死了。” 宋卿鸞長吁一口氣,模樣像是十分疲憊:“葬了罷?!?/br> 風影吩咐人去辦了,而后又折返回來,立在宋卿鸞身旁欲言又止,宋卿鸞揉了揉眉心,開口問道:“還有事?” “屬下……屬下只是覺得段太傅之死有些蹊蹺,怕并非是自盡那么簡單。” 宋卿鸞倏地轉頭看他:“怎么說?難道太傅不是自盡而死,兇手另有其人?” 風影道:“屬下也不好妄下定論,不過確實有這個可能。屬下在段太傅故居收拾他遺作時發(fā)現(xiàn)一張未被燒盡的紙片,上面還殘留有字跡,”看了宋卿鸞一眼:“是個‘死’字?!?/br> 宋卿鸞蹙眉道:“這就奇怪了,你收拾了這么多太傅的遺作回來,難道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另有其他的已被太傅焚毀了?太傅何以要這么做呢?偏上頭還有個‘死’字,太傅從前最忌諱的就是這些了?!笨粗L影道:“我說,那個‘死’字怕并非出自太傅之手,那紙張也并非是由太傅焚毀的?!?/br> 風影點頭道:“不錯,那紙張并非尋常材質,乃是圣上御用的紋箋,而其上的字跡……屬下愚鈍,當初一眼看去,竟以為是出自圣上之手。” 宋卿鸞這一驚非同小可,立時看向風影道:“那片紋箋呢?你可帶來了?”風影取出遞給了她。宋卿鸞連忙接過仔細察看,喃喃道:“不錯,這的確是我的筆跡,而這紋箋正是我平日里書就密函所用材質,可我什么時候下過這樣一道帶有‘死’字的密函給太傅?我根本毫無印象啊?!被腥恍盐蜻^來:“不對,這道旨意根本就不是我下的,那就是有人仿造了我的筆跡,寫了這封密函。” 風影道:“屬下當時仔細想后,也是這樣認為。屬下當時是在窗戶邊上發(fā)現(xiàn)的這片紋箋,因為覺得奇怪,所以特地尋來房中炭火盆查看,發(fā)現(xiàn)其中果然留有一些灰燼,當中有些未燃盡的,屬下仔細分辨過了,正是紋箋。” 宋卿鸞道:“自雪影發(fā)現(xiàn)太傅自盡后,便派人封鎖了他的房間,這段時間里,除了你之外,根本沒有人進去過。那么這份密函一定是在太傅生前就已經出現(xiàn)在他的房間里,而且極有可能就是在他出事當日……有人仿造我的字跡寫了密函,而這份密函又出現(xiàn)在太傅的房間里,而后密函被焚毀,太傅又被發(fā)現(xiàn)自盡身亡了。這天下間不可能有這么湊巧的事……”將手中紋箋狠狠攥成一團:“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個焚毀密函的人就是當日殺害太傅的兇手,而那名模仿我筆跡之人,即便與他不是同一個人,也必然與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br> 風影點頭道:“不錯,我也正是這樣想,那人自知筆跡存?zhèn)?,為防日后被人看出端倪,特意將證據(jù)焚毀,但不知什么緣故,大概是做賊心虛,居然留此破綻,終被人發(fā)現(xiàn),正應了那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br> 宋卿鸞皺眉道:“此事的癥結就在于究竟是何人仿造了我的筆跡,而且仿地那么像,竟如我親筆所寫,我們唯有從此處下手,才能揪出幕后兇手?!甭o了拳頭:“才能為太傅報仇?!?/br> 風影道:“能將圣上的筆跡模仿地那么像,又能拿到御用紋箋之人,必定是與圣上關系極為密切的……圣上可有頭緒?” 風影這話正如醍醐灌頂,將宋卿鸞一下子點醒了,她忽然回憶起與周懷素相處的許許多多個日夜里,似乎有那么一日,周懷素閑來無事臨摹了她的字帖,筆跡之像,足可以以假亂真。是了,懷素一向都是那么聰明,她最愛的,不就是他的聰明么? 仿佛從層層迷霧中撥見天光,宋卿鸞終于恍然大悟,然而因為期待報仇而隱隱生出的快感還沒來得及叫囂,她整個人便已如墜冰窖,她將手心那張揉皺了的紋箋慢慢攤開,再次辨認上面的字跡,復又將其狠狠攥緊,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其捏成齏粉。 事情已經十分明朗,她卻忽然感到分外無助:“為什么,為什么是他?為什么偏偏是他!” 周府內,周懷素正喝得大醉,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快步走了進來,觀言火急火燎地走到他身邊,搖著他的身子道:“少爺,你怎么還這兒喝酒,莊府都鬧翻天啦!” 周懷素揉了揉眉心,含糊問道:“出什么事了?” 觀言道:“莊少爺從昨兒晚上進宮,到現(xiàn)在,眼看太陽都快下山了,人還沒回來呢!莊府上上下下都急瘋了,都說莊少爺不比少爺您,是與圣上有交情的,他在宮里徹夜不歸,難保不會出什么事……” 周懷素聞言酒一下子醒了,看著觀言道:“你是說青未在宮里已經待了一天一夜了,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急忙問道:“最近宮里有什么消息沒有?圣上如今怎么樣了?”他自從知道宋卿鸞的真實病情后大受打擊,加之宋卿鸞始終拒之不見,故而消沉了數(shù)日,整日在房中借酒消愁,對外界消息亦不甚靈通。 觀言道:“倒也沒什么大的動靜,據(jù)宮里的小太監(jiān)說,圣上如今還是老樣子,朝也不上,奏折也不批,整日不是跟那幫方士尋求什么起死回生的術法,就是待在冰窖里對著那具尸體出神……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哦,不過前幾日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命仵作替段太傅驗尸,不過好像沒驗出什么來,倒是那名仵作,據(jù)說是因為動作不夠小心,帶下了那尸體的幾根頭發(fā),被圣上下令當場杖斃……”說到這里不禁打了個寒顫:“少爺您說這圣上是不是因為段太傅死了,受了太大的刺激,所以神情有些恍惚啊……您說這人都死了這么多天了,就是不碰他那頭發(fā)也是要掉的呀,就因為這個殺了人家仵作至于么?這圣上以前殺人歸殺人,那殺的也都是亂臣賊子,從不濫殺無辜,可如今……嘖嘖,也難怪莊府上下都急瘋了……”終于想起正事,看著周懷素說道:“所以少爺,您得趕緊想想辦法啊……”卻見周懷素已經起身走向門口,連忙跟了上去:“少爺,您現(xiàn)在這是去哪兒???” 周懷素頭也不回:“進宮面圣。” “可圣上不是許多天不肯見您了么?” 周懷素腳步一頓,苦笑道:“她這回一定肯見我?!?/br> 第81章 真兇 等走入朝露殿后, 見到宋卿鸞正躺在軟榻上閉目養(yǎng)神,臉色蒼白如紙,她皮膚原本就異常的白, 但平日里同她張揚美艷的五官相匹配,瞧著只覺晶瑩勝雪, 更是沖淡了幾分艷麗, 使得妖冶中透出一股仙氣, 愈發(fā)令她美得不似塵世中人,這自然是好的??刹恢欠袷撬腻e覺, 此時宋卿鸞躺在那兒,斂了眉目,美則美矣,總覺得少了幾分鮮活之氣, 而身形比上回見面又消瘦了不少, 連一貫鮮紅的雙唇也失了顏色, 倒像是把原本應該施在臉上的脂粉錯敷在了唇上,諸般變化疊在一起, 便使得宋卿鸞的面貌無端籠上了一層死氣,因而再去瞧她膚色,便只覺慘白得有些嚇人了。 周懷素在遠處靜靜地看了她一會, 只覺心如刀絞,甚至有一瞬間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以為宋卿鸞就要這樣永遠地沉睡下去,等反應過來, 只覺手腳冰涼,連忙上前喚她道:“圣上?!彼藭r心中只有宋卿鸞,是已經忘記他如今的處境了。 宋卿鸞睜眼見是他,勾唇笑道:“懷素,你來了,我已經等你許久了?!?/br> 周懷素關切道:“圣上近來身子如何?”忽而想起莊青未當日所言,方回味過來這話問得實在多余,一時心中茫然無措,只覺今后無論如何,大抵是再難快活了?;秀本褂懈∩粔糁?,大概這夢終究還是要醒來了,而這須臾一生,也行將告終。 宋卿鸞卻笑道:“還能如何,不過是老樣子罷了。”卻又漸漸起了咳嗽,于是嘆氣道:“也不知我還能活多久,煉丹房的那幫人,整天都說能夠煉出起死回生的丹藥,可這么多天過去了,始終毫無進展……可若是哪天真的教他們煉成了,那我的太傅,也就能夠回來了,只是不知道那一天,我究竟還能不能夠等到?”看了周懷素一眼,慢慢直起身子:“我素知青未醫(yī)術高明,常常救人于險境之中,甚至于道術玄學也深有研究,倘使有他相助,煉丹一事必定事半功倍,是以我有意讓他長留宮中,協(xié)助眾位道長一同煉制丹藥救我太傅,懷素沒什么意見罷?” 周懷素終于回過神來,深知即使此刻宋卿鸞看上去那般脆弱無力,仿佛一個易碎的瓷娃娃,但只要她活著,骨子里就還是那個陰鷙乖戾,睚眥必報的狠辣君王。他甚至悲哀地發(fā)現(xiàn),無論自己多么愛她,卻始終不能放下對她的畏懼戒備。 他面上不動聲色,仍是微笑答道:“圣上說笑了,昔日扁鵲在虢國成功醫(yī)治虢國太子時便言道,其非有起死回生之能,蓋虢國太子并未亡故,故能醫(yī)之??梢姛o論大夫醫(yī)術多么高明,若是病人已死,那便是回天乏術了,既如此,青未怕是不能為圣上分憂了,圣上不如早日放其回府?!?/br> 宋卿鸞聞言當即變了臉色:“周懷素!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太傅再也活不過來了,朕如今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白費心機?!”又冷笑道:“不錯,要想讓死人復生,的確是難如登天,不過要想讓活人喪命,卻是朕一句話的事情。太傅是死了沒錯,可他的仇,朕不能不報?!笨粗軕阉氐溃骸爱斎瘴殷@聞太傅亡故之噩耗,悲痛欲絕,只一廂情愿認為太傅是恨我壞他奪位大計,他因深知我對他的情意,故而以此報復,要教我悔恨終生;后來我知曉太傅對我的心意,又以為他是恨我對他猜忌疏離,再不愿見我,所以才要與我陰陽永隔,好讓我抱憾終身??晌覐念^到尾都忽略了一點,太傅或許根本就不是自盡而亡,而是為人所害?!甭酒鹕碜?,走到周懷素跟前,負手而立道:“直到前幾天風影給我看了一樣東西,我這才恍如大悟,原來太傅真的是被人給害死的。我就說,以太傅的性子,無論怎么恨我怨我,都不會這么對我。這些日子,我一直寄希望于那幫方士,不求他們煉出什么長生不老的丹藥,只求他們能夠復生我的太傅,好教我在有生之年能夠最后見他一面,這樣即便我日后要墮入無間地獄,承受永世不得超生之苦,那也了無遺憾了。說來可笑,我一門心思都在這上面,竟然放真兇在外逍遙了這么多時日,也難怪太傅不肯回來,不過現(xiàn)在好了,我馬上就能替太傅報仇了,說不定我替他報完仇之后他就肯原諒我了,就又肯見我了,也未可知啊?!闭f著大約是想象了日后同段堯歡相見的場景,竟慢慢笑了起來。她這一笑,五官又霎時鮮活起來,整個流光溢彩,恰如畫中人物忽而緩步走出畫卷,美得有了生氣,雖面帶病容,仍難掩艷色,然而那笑容落在周懷素眼里,卻覺毛骨悚然。他恍惚記起初見宋卿鸞時,她對他似乎有著莫名敵意,然而當問及她姓名時,她回頭看他,不知何故忽然對他報以一笑,那一笑正如寒冰乍破,春雪消融,周懷素那一眼望去,但覺街上車馬來往人聲嘈雜都不復存在,天大地大,目力之所及唯有她一人。不由暗道不好,心想,怕是入了魔障了。不料一語成讖,往后種種,無非愈演愈烈。乃至今時今日,連性命都要葬送此間,卻仍舊不思悔改。他想到此處,不禁搖頭苦笑:“圣上的意思,是已經知道真兇是何人了?” 宋卿鸞冷哼一聲,說道:“不錯?!蹦贸瞿瞧y箋與他瞧了:“這就是當日風影交給我,說是在太傅房間發(fā)現(xiàn)的證物。這紙張雖已被我揉皺了,不過這上頭的字跡應當還是很好辨認的罷。你看,將我的字跡模仿地出神入化,又能輕易拿走我的御用紋箋而不被我察覺,懷素,除了你之外,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br> 作者有話要說: 就……就這章有點短小哈……到21為止,我大概都是隔日更,然后21后恢復日更,日更一周完結。 第82章 是我殺的 周懷素目光掃過那個“死”字時, 神情不由得為之一震,極力克制道:“單憑這個,圣上就要懷疑我么?能從圣上這兒拿走紋箋的可不止我一個人, 若是有心,只消收買了圣上身邊的內侍, 找好時機, 那么要辦成此事也并非全無可能;至于模仿圣上的筆跡, 朝中能人眾多,倘若真的有心模仿, 假以時日,也并非不能到達以假亂真的境界,圣上何以獨獨懷疑我呢?而且當日段太傅為助圣上鏟除杜衡一黨,曾在游說李道元時允諾保其一派免受牽連, 乃至后來圣上下旨誅其全族, 一些舊時與李道元有過交往的大臣有幸保其性命官位的, 無不對段太傅恨之入骨,如今他們見其失勢, 為報當日之仇,暗下殺手也未可知啊,圣上明察?!?/br> 宋卿鸞點頭笑道:“不錯, 懷素你說的一點都不錯。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么,是以朕早已命人將一干人等全部控制了,除了小全子之外, 其余近身侍候的太監(jiān)宮婢皆被我下令關押;朝中有大臣擅習人筆跡的,或以往與太傅有過過節(jié)的,也已全都被我請到宮中,由雪影帶人看守。只等今日之后了,今日若我能確定真兇,那么便即刻下令將他們給放了;若是不能,那就統(tǒng)統(tǒng)殺了,一個不留?!?/br> 周懷素聞言大感震驚:“圣上你……你此舉就不怕引起朝堂動蕩,招來百姓非議?只恐有失圣德,屆時江山不穩(wěn),卻非兒戲?!?/br> 宋卿鸞極短促地笑了一聲:“太傅都不在了,我還管這么多做什么?如今沒有什么比替太傅報仇來得更為重要?!笨戳酥軕阉匾谎郏骸安贿^話說回來,懷素你一來能夠模仿我的字跡,筆跡之像,連我自己都難以分辨;二來你我日夜同處,你有的是機會拿到紋箋,甚至不用收買內侍;三來你又與太傅有過過節(jié)——我以往為了太傅安危曾一度想取你性命,你二人因此頗有嫌隙。這三樣你都占齊了,豈不還是你的嫌疑最大?若換成如今被我扣押的任何一位大臣占齊了這三樣,那他此刻尸首都不知道在哪兒了,又怎么會像你一樣,現(xiàn)在還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同我說話呢?我之所以這么做,不過是不想因為一時沖動,在事情沒有得到證實前,就輕易地殺了你。是以留你至今,以免他日后悔?!笨粗軕阉氐溃骸澳闳缃襁€有什么話要說?到底認是不認!” 周懷素道:“圣上想要想要事情得到證實,怎么個證實法呢?除非我親口承認,不然單憑那片殘破紋箋,如何斷定殺害段太傅之事便是我所為?要么,就按照圣上方才所言,干脆將我和那幫大臣一齊殺了,雖說冤魂多了些,但總歸是替段太傅報仇了。” 宋卿鸞冷哼道:“這還用你說?“看著周懷素一字一頓道:”可我,就是要聽你親口承認?!?/br> 周懷素聞言嗤笑道:“我承不承認就那么重要?這可不像圣上的性子,你既然懷疑我,直接殺了我不就是了?!焙鋈粌A身上前,緊緊抱住宋卿鸞道:“你還是舍不得我,是不是?卿鸞,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段堯歡他已經死了,你即便殺光天下人他也是活不過來了,你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如今我才是這世上最愛你的人,我們不要再為他浪費我們的時間了,好不好?” 宋卿鸞猛地掙脫開他的懷抱,失聲痛哭道:“周懷素,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跟我說這些!太傅對我恩重如山,即便他只是我的太傅,他的仇,我也一定會為他報!”抬手慢慢將淚水擦了,收拾好神色,看著他道:“素聞懷素與青未自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那幫大臣的性命你可以不管,可他的性命,你總不會不在乎罷?”果然見到周懷素神色大變,慢慢笑道:“不知是否有這樣一種可能呢,你喜歡臨摹我的字帖,為求效果逼真,特意帶了紋箋回府,青未因與你關系密切,所以常來你府中尋你,又碰巧發(fā)現(xiàn)了那些紋箋,于是便偷偷將其帶走,你知道的,青未那么聰明,那想要模仿我的筆跡好像也不是很難啊……至于動機,為你出氣算不算?我看他那個樣子,為了你,好像沒有什么事是做不出來的?!?/br> 周懷素緊握雙拳,極力隱忍道:“圣上所言,未免太過荒謬。” 宋卿鸞聞言笑道:“荒謬么?哦?可是方才那些話都是你的青未親口告訴我的呀?!焙龆樟诵θ?,看著周懷素冷冷道:“那么你們兩個人,究竟是誰在說謊?” 周懷素大感震驚:“你……你說什么……方才那些話,是青未親口說的?” 宋卿鸞點頭道:“不錯,我給他看了那片紋箋后,他就立刻承認是他殺了太傅——用的就是方才那番說辭。” 周懷素搖頭道:“不,青未他是無辜的,他絕不是殺害段堯歡的兇手?!?/br> “哦?既然如此,他何以要攬這項罪名上身呢?難道是為了包庇真兇?那么又是誰能讓他不惜以性命相護呢?”看著周懷素道:“還有,懷素為何那么肯定青未是無辜的呢?你那么言之鑿鑿,說莊青未不是殺害太傅的兇手,那是因為你知道兇手另有其人是不是?“慢慢笑了起來:”呵,青未當然不可能是兇手,因為那個兇手,是你,對不對?” 周懷素睜大眼睛,牢牢地盯著宋卿鸞,嘴唇張張合合,卻始終不發(fā)一言,終于認命一般地閉上眼:“是,青未是無辜的,你放了他罷,害死段堯歡的那個人,是我?!?/br> 宋卿鸞漸漸開始發(fā)笑,良久才收了笑聲,緩緩閉上了眼睛,嘆氣道:“來人啊,把他給我押下去。” 天牢內,兩名獄卒圍坐在一張木桌前竊竊私語,桌上點著一盞油燈,燈光曖昧,瞧著令人有些昏昏欲睡,其中一名獄卒就著這昏暗燈光向后望了一眼,回過頭來與另一名獄卒感慨道:“嘖嘖嘖,想當初這周大人狀元及第,封侯拜相,那是何等的風光,不想這還沒過多久,居然淪落到這個地步,果真是世事無常啊。”那另一名獄卒聽了這話卻是嗤之以鼻:“那是他活該,明明有滿腹才學,治國之能,卻偏偏不走正道,要靠色相魅惑君主,謀取權勢。更可笑的是,還跟個女人似得爭風吃醋,把人家段太傅給害死了,如今落到這樣的下場,又能怪得了誰呢?”先前那名獄卒沉吟片刻道:“我聽說自從段太傅離京后,那圣上對周大人可是寵愛得緊,日夜都在一起,可謂是形影不離,你說會不會過會兒等圣上氣消了,就把人給放了呀?!蹦橇硪幻z卒聞言低斥道:“你腦袋瓜里想什么呢,這哪是圣上消氣這么簡單的事,你沒瞧見自從段太傅死后,圣上整個人都瘋了大半了么,聽說前幾天不知什么緣故,又殺了好幾個方士。要我說啊,除非段太傅能夠死而復生,否則這周大人怕是在劫難逃了?!睋u了搖頭道:“你就睜大眼睛好好看著罷,圣上手段多著呢,也不知道到時候這周大人是怎么個死法?!闭f著想起宋卿鸞以往作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噭屿o,兩人立刻噤了聲,回頭見是宋卿鸞一行人進來了,連忙起身相迎。 宋卿鸞甫一進門,便朝周懷素所在望了過去,吩咐道:“去把他給我?guī)С鰜怼!鄙砗笫绦l(wèi)領命,過去將周懷素從牢中押出,綁在刑架之上,宋卿鸞于是緩步踱了過去,朝后一抬手,眾人便紛紛退了出去。 宋卿鸞看著他,開口說道:“自從知曉太傅對我的心意之后,我就在想,原來他以前對我說的話都是真的,他當日并非有意想致我三哥于死地,而幾次三番對承瑾下手的那個人,自然也不是他。那么那個人究竟會是誰呢?”忽然一把鉗住周懷素的下頜,抬起他的臉與他對視,森然道:“直到那日風影將那片紋箋交給我,直到后來你親口承認是你殺了太傅,我才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不是?” 周懷素慢慢笑了起來:“是,都是我做的。” 宋卿鸞的情緒驟然失控:“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太傅到底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百般嫁禍,非要將他趕盡殺絕?!” 周懷素哈哈笑道:“那圣上又何以對他念念不忘,始終不肯一心一意地對我呢?” “簡直是喪心病狂!”宋卿鸞只覺胸腔內氣息四涌,良久才平復下來,終于開口問道:“當日你前往望君樓殺害太傅之時,何以要帶著仿有我筆跡的紋箋?你到底假冒我的名義跟太傅說了什么?”倏地收緊手中力道:“說!” 周懷素微微吃痛,卻仍是笑道:“也沒什么,不過是同他說,我是奉圣上旨意來取他性命的,教他不要反抗?!?/br> 宋卿鸞慢慢紅了眼眶:“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讓他到死還恨著我!”虛脫一般,緩緩靠在一旁刑架上:“他臨死前,可有什么話留給我?” 周懷素的聲音平靜無波:“有。他說,他不怪你?!?/br> 宋卿鸞閉了眼,長長嘆了一口氣,神情似哭似笑,良久才平復下來:“若我這輩子最后悔什么事……周懷素,那便是遇見了你?!?/br> 他突然低低笑了起來,半晌才道:“呵……我又何嘗不是?” 第83章 還魂香 宋卿鸞終于支撐不住, 漸漸起了咳嗽:“來人。”卻是雪影走了進來,他將一件軟毛披風仔細披在她身上,又低頭替她系好領帶。宋卿鸞順勢靠在他的懷里, 雪影半摟著她,柔聲道:“此地陰寒濕冷, 圣上不妨先回去, 這里就交給我, 我保管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最后一刻, 實在生無可生,才會讓他斷氣?!?/br> 宋卿鸞虛弱地搖了搖頭,雪影于是微微皺眉,喚人搬來椅子, 小心扶宋卿鸞坐下。宋卿鸞抬眼看向周懷素, 說道:“你害了太傅, 也害了我,你欠我們的, 恐怕不是你一條性命就能夠償還的。不過念在你曾有恩于我,我今天就只殺你一個,不再牽連旁人?!?/br> 周懷素一動不動地看著宋卿鸞, 面含微笑,眼神里是一貫的繾綣癡纏,仿佛宋卿鸞這話是多大的恩賜,慢慢點了點頭道:“多謝圣上。” 宋卿鸞“嗯”了一聲, 面無表情道:“十大酷刑,你選一樣吧?!辈患八_口,便又說道:“太傅在天有靈,以他的性子,寧愿自己含冤受死,也斷然不肯讓我再添殺孽。就是一定要選,也多半會讓我用鴆毒。可我不會留你全尸,那樣太便宜你了?!辈蝗葜绵沟溃骸安蝗缇蛙嚵寻?。” 周懷素仍是微笑道:“好,圣上說什么,就是什么?!?/br> 宋卿鸞點了點頭,忽然皺眉道:“不過這種刑法雖然叫做五馬分尸,可到最后卻不能將人的頭部與四肢全部分裂開來,這也就罷了,最沒意思的是當五馬疾馳的時候,往往是人的頭部最先離身,而后才是上肢之類。這樣一來,手腳還沒扯斷,人倒是先死了,實在無趣。” 周懷素沉吟片刻道:“那圣上不妨試試‘四馬分尸’,只將人的四肢分別用四匹馬拉扯,而對頭部不做處理,那么當馬匹四向疾馳的時候,必定是兩只上肢先斷,而后是其中一只下肢,到最后留下的則是人的頭部,軀干以及一只下肢。此時犯人雖然三肢已斷,但意識卻是無比清醒,而且一時三刻還死不了,只有等到他全身血液流干,才會慢慢死去?!?/br> 宋卿鸞于是微笑道:“好法子,懷素真是聰明。既是你自個兒想出來的法子,那么要你以身試‘法’,倒也不算太過冤枉?!泵┯皢緛硗忾g候著的小太監(jiān),接過那小太監(jiān)遞上的錦盒,起身走到周懷素面前,一面打開錦盒,取出內中之物與他道:“這枚血珍珠,是北海那邊送來的貢品,聽說普天之下僅此一枚,極為珍貴。再有半月就是你的生辰了,我本來想著,在你生辰那天當面將此物送給你,不過如今看來,怕是等不到那天了。若是今日不拿它過來給你瞧瞧,往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看了那珠子一眼:“怎么樣,喜歡么?” 周懷素見那血珍珠大如雞卵,通體血紅,色澤晶瑩鮮亮,在昏暗的牢房中竟似泛著瑩瑩血光,仿佛滲血一般,固然是難得一見的珍品,但顏色過于鮮艷,美則美矣,總是有些不吉,令人心中隱隱不安。周懷素聯(lián)想到此刻處境,不禁暗暗自嘲:倒是十分應景。但他心里清楚宋卿鸞在挑選賀禮的時候并未料到會有今日,是以斷斷不會借此寓意兇吉之兆,大概是他從前總鬧著要她穿大紅嫁衣,她便以為他偏愛鮮艷的物事,所以才挑了這枚血珍珠。他想到此處,不由會心一笑,卻又輕輕嘆了口氣:“喜歡。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 宋卿鸞將手中的血珍珠交由一旁的小太監(jiān),看著周懷素道:“那么,便沒有別的事了?!比绱遂o默了好一會,宋卿鸞忽然伸手撫上周懷素的面容,慢慢傾身上前,蜻蜓點水般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個吻,緩緩擦至耳畔,輕輕呼氣道:“懷素,別怕,不會很久的。”立刻退開身去,冷聲吩咐道:“將他給朕押下去,就按照他方才所言,如法炮制?!绷⒖逃歇z卒進來解開周懷素的束縛,欲將他押往刑場。周懷素始終牢牢盯著宋卿鸞,見她若無其事地低頭撥弄手指,并無再看他一眼的意思,便明白她方才所為是真的已經與他做好了訣別。但他雖然知曉遲早有這么一天,卻沒料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也不曾想到到頭來竟是自己先早她一步,不過其實這些“意外”統(tǒng)統(tǒng)都沒什么干系,因為即便一切如他所料,等到明年開春才是他們的訣別之期,他也依然做不到如她一般全無留戀不舍,既然事到臨頭都是一般的割舍不下,那早些與晚些又有什么干系呢?可要按照這樣說,那人遲早是要死的,即便是真正的壽終正寢,那不還是要面臨分別?但其實兩者還是有些不同的,不同之處大概就在于這個“意外之期”與他的“預料之期”相差無幾,至多不過一個月,又哪里能與那漫漫數(shù)十年相比?周懷素茫茫然地想了一大通,到頭來發(fā)現(xiàn)即便是“相差無幾”,到底還是“差”了,他如今抱著的正是“能拖一天便是一天”的心態(tài),能與宋卿鸞晚一刻訣別自然是晚一刻訣別的好,那么當面臨真正訣別的時候,也能夠多留下一些同她的回憶。所幸這個“意外”并非全然的意外,如今事態(tài)發(fā)展,雖說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可今日情景,他當初也并非全然沒有設想過。他這個人,一旦設想了某種可能,往往也一并想好了后路,所以即便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事情的發(fā)展倒仍未出他的掌控。 其實他最初的“后路”是陰曹地府,是換她一輩子忘他不掉。后來情形不同了,自從他得知宋卿鸞命不久矣后,原先的那條所謂的“后路”便該推翻了——當初陪她漫長的余生是奢想,那么如今得知她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不過剩下短短一個月,他怎么樣也要陪在她身邊。這個念頭一旦生成,那么便要想新的“退路”,隨之而來的是新的轉機,也是新的絕路。 這條新的“后路”也就是他此時此刻的后路。 他看著宋卿鸞,又將與她相關的點點滴滴悉數(shù)回憶了一遍,一時心思百轉千回,終于開口道:“等等。” 宋卿鸞聞言終于抬頭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怕了?自作孽,不可活,你當日殺害太傅之時,就該想到會有今日?!彪S后對著那幾名獄卒一揮手:“還愣著干嘛,拖下去!” 周懷素任由獄卒動手,輕笑道:“圣上如今心心念念的,不就是能夠再見段堯歡一面么?倘若我有法子能令圣上如愿以償呢?不知能否將功贖罪?” 宋卿鸞連忙抬手制止那幾名獄卒,快步走到周懷素跟前,神情是不可置信中帶著一絲微弱而可憐的希冀:“你……你說什么?你有法子能令我太傅死而復生?”又微微皺起了眉頭,冷哼道:“不會,是緩兵之計罷?” 周懷素聞言笑道:“圣上不妨就信我這么一回。一個月,我只需要一個月的時間,若一個月之后我仍是不能令圣上如愿,那么屆時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假如圣上覺得這一個月的時間仍是太長,認為我是為了多活這一個月而對你撒謊,那么你盡可以現(xiàn)在動手。不過恕我直言,那幫方士,除了坑蒙拐騙,讓你一次次失望之外,并無令你心愿得償?shù)谋臼隆!?/br> 宋卿鸞道:“他們沒這個本事,你就有?你倒是說說看,你怎么復生我太傅?” “圣上可聽說過還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