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第90章 歡喜 傅煜這趟出兵平叛, 比預想中的順利。 宣州那一帶離永寧不算太遠,節(jié)度使曹建忠原是靠祖上蔭蔽上位, 自身本事有限。比起傅家和魏建緊鄰邊關、時常對敵的強悍鐵騎,曹建忠麾下的兵將雖不少, 卻沒多少能耐, 因軍餉克扣嚴重, 加之疏于訓練, 戰(zhàn)力極弱。 之前被戰(zhàn)火波及時, 曹建忠已然損了些兵將,這回再碰上麻煩, 自是無力應對。 熙平帝躺在病榻上吊著一口氣,想著上回傅家的功勞, 試著再下旨意, 請傅家就近平叛。傅德明固然應了此事, 卻也指使人上書彈劾曹建忠庸懦無能、貪污納賄、克扣軍餉等罪名,另薦賢才。若在從前, 朝廷對各處節(jié)度使無力挾制, 哪怕彈劾武將的折子堆成了山, 也莫可奈何。如今傅家雄兵壓向宣州,這般上書, 也不過是借個朝廷的名頭, 權衡過后, 便允了。 被舉薦的那位原是永寧麾下的老將, 數(shù)年前便已調(diào)往曹建忠麾下, 只因曹建忠自有親信,沒得重用。雖不得志,卻也憑著爽朗性子扎了些根底,而今有傅煜的鐵騎劍鋒撐腰鎮(zhèn)著,拔除幾位刺頭后,順利接了節(jié)度使的位子。 加之傅煜的外祖舅舅皆在這一帶為政經(jīng)營,事情便算辦妥了。 傅煜逗留了月余,原打算待宣州局勢穩(wěn)了便回齊州,誰知還沒動身,杜鶴便接到屬下遞來的消息,說攸桐孤身離開齊州,冒險回京去了。 傅煜聞言暗驚。 如今這世道,算得上太平無事的屈指可數(shù),她孤身回京,身邊縱有他安插的護衛(wèi)暗線,也難保不會倒霉碰見硬茬子。到時如何應對?懸心之下,迅速處置了殘余的事,命副將率兵回齊州,他則帶了杜鶴和隨身護衛(wèi),馬不停蹄地趕來。途中接到許朝宗的求助密信,又命杜鶴多調(diào)些人手,暗中入京增援。 晝夜疾行,冒寒逆風,終是在這日傍晚,追上了攸桐一行。 …… 踏入客棧門口,瞧見攸桐身影的那一瞬,傅煜懸著的心落回腹中,旋即暗自咬牙。 ——明明能憑著他的安排順利回京,偏要這般提心吊膽,她這是何苦? 跟他遞個消息,讓他派人護送,能掉塊rou嗎? 待那伙計小跑過去開了門,傅煜也不待多說,攬著攸桐進去,反手便關上屋門。屋里頗為昏暗,炭氣稍稍熏人,沉厚的大氅卷了傍晚寒風,他雙手握住攸桐的肩,沉聲道:“獨自跑出來,做什么去?” “回京啊?!必┛s了縮腦袋。 “就憑那幾個人?” “劉鏢師很厲害的,這條路走了十幾年。”攸桐瞧得出他在生氣,又往后縮了縮。 傅煜沒好氣,看她臉上焐得泛紅,摘了那寬大的氈帽,便見她滿頭青絲籠成髻子團在頭頂,那雙眼睛顧盼生輝,靈動照人。大抵是察覺他的怒氣,那雙眼睛微彎,鼻子下巴露出來,帶著乖巧笑意,“將軍怎么來了?” “路過?!备奠险f。 “哦?!必┕緡伭讼?,眼睫微垂,眼底笑意卻更深。 傅煜滿腔擔憂化為悶氣,想打她嬌臀教訓,又沒那厚臉皮,只咬牙道:“你若想回京,遞個消息給我便是。傅家那么些兵將,還抽不出幾個人護送你?鏢師再老道,這千里的路,如何護你周全?” “我是怕攪擾軍中大事?!必┮娮郎嫌胁璞?,忙涮干凈了,倒杯給他。 倉促重逢,從最初的驚愕,到被拽上樓梯時的懵然,再到進屋后看破他藏著的怒氣,她猜得到緣由。易地而處,倘若她掛心的人不顧安危冒險,她也會生氣。 傅煜說路過,多半是嘴硬扯謊,從宣州到京城,全然不必繞這條道。 這男人必定是借職務之便,在她身邊安插了眼線,否則哪會這么巧?看那青青胡茬和眼下暗影,顯然這幾日都沒歇息好。 攸桐這次回京是硬著頭皮迎難而上的,途中提心吊膽,偶遇傅煜后本就高興,想到這節(jié),便覺有暖流漫過心間。 行動勝過甜言,千萬句山盟海誓的承諾,也不及他默默做的事情。 這個男人心里有她,不只是嘴上說說。 攸桐心底跟被蜜糖浸過似的。 見傅煜不肯接,索性遞到他唇邊喂給他喝,含笑解釋道:“這條路上不太平,我知道。那兩位鏢師也是精心選的,秋天的時候還跑了兩趟鏢,熟知情形。我還借了瀾音的面子,請他務必盡心護送。路上我也提著精神,處處留心的。” 待他將水喝完,便靠過去輕輕抱住,“我是思慮周全了的,別擔心。還有——” 她仰起頭,帶幾分揶揄、幾分委屈,“剛見面就兇巴巴的,跟我耍威風呢?” 巧言軟語,笑顏婉媚,她雙眼睜得溜圓,瞧著他,神情嬌蠻,眼底分明是歡喜。 傅煜滿腔的悶氣被沖刷得干干凈凈,恨恨盯了她兩眼,低頭,在她唇上輕咬了下。 攸桐沒躲,眼神可憐巴巴地看他。 這便是撒嬌了,成婚一年,她嬌蠻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卻總令他招架無力。 傅煜被她氣笑,又覺無奈,便抱她入懷,“我是生氣你太見外,這種大事都不肯跟我提,不把性命安危當回事。待家宅安寧后,娶你回府,我是真心實意,你也別想糊弄。”聲音低沉,帶著不滿,他在攸桐腦袋上蹭了蹭,語氣故作兇狠,“往后跟我同行,不許再任性。” “那可不行。”攸桐抬起腦袋,“我不能露餡?!?/br> “怎么說?” 攸桐蹙眉,“我本想驅(qū)虎吞狼,若那只虎知道我仍受夫君照拂,怕會有疑慮,不肯幫忙?!?/br> 這話有意思,傅煜眉峰微挑。 攸桐便將計劃大致說了,道:“敵人的敵人勉強算友軍?;实畚T诘┫Γ衣犝f京城的情形,英王是占了上風的。于他而言,登基后最頭疼的便是徐太師麾下的那群文官,我趁早給他方便,除了他眼中釘,他又無需費多少力氣,想必會樂意。徐太師當初縱著家人行兇,也該償還此債了?!?/br> 說完,嘴角微動,眼底浮起些許嘲諷。 ——許朝宗當初雄心勃勃,以為拉攏了徐太師便能達成心愿,不惜昧著良心放任徐家往死里踩原主,以討好徐太師。誰知折騰了這么久,卻還是被因圖謀刺殺手足而禁足數(shù)月的英王占了上風??梢娔切焯珟?,也不過如此。 傅煜自然記得當初的滿城風雨。 攸桐要回去算賬,他自須撐腰。 想了想,便道:“許朝宗有求于我,我能逼他取舍。” “那又何必?徐太師畢竟是他的左膀右臂,讓兩虎相斗,互傷爪牙便好,將軍只管做好人就是了?!必┱f罷,見傅煜沒再反對,便知他贊成此事,心里更踏實了幾分。 過后,兩人仍分頭趕路,攸桐卻再無需提心吊膽。 …… 抵達京城時,天色將昏。 比起年初攸桐回京那次,城門盤查又嚴格許多,攸桐被鏢師護送進城后,直奔魏家府邸。傅煜是應許朝宗之請暗里進京,并未露半點形跡。 魏家府門前,仍是舊時模樣。 攸桐下了馬車端詳一圈,叫管事安排鏢師住下,還沒進門,便將巷子盡頭,魏思道下值后,正冒著寒風匆匆走來。 瞧見突然冒出來的女兒,他顯然愣怔意外,帶女兒進門后,來不及高興,便將攸桐叫到書房,數(shù)落了一通——當日和離是攸桐先斬后奏,魏思道得知消息時,生米成了熟飯,回天無力。他怕傅家因此懷恨,攸桐在齊州無法立足,千里迢迢地回京又艱難險阻,又是震怒又是擔憂,只覺女兒此舉太過任性,經(jīng)了磨礪也沒長進。 后來攸桐數(shù)次寫信安撫,傅德清又親自修書,才算放下心。 而后也寫了封極有誠意的信,說傅家數(shù)代熱血保衛(wèi)百姓,吏治清明,愛民如子,哪怕沒了兒女親家的干系,他也不改初衷,還請傅德清代為照拂他那不懂事的女兒。 傅德清自是應允,兩番消息互通,才各自安心。 但這仍未能消弭魏思道的不滿,怕她往后還胡鬧,在書房里數(shù)落教訓,剖析利弊。 還是魏夫人趕來,將攸桐救了出去,母女倆閉門關懷近況。 攸桐在魏家歇了一宿,次日同魏思道梳理當日徐家污蔑造謠的證據(jù)。能造出那般聲勢,徐家當初費的力氣自是不少,當初魏家無力還手,任由滿城風雨,將攸桐遠嫁齊州后便忍氣吞聲地沒追究,徐家也松了警惕,雖封了口,卻也沒斬草除根—— 畢竟牽扯太廣,徐家到底沒那膽子。 這卻方便了魏思道。 在那風口浪尖上追查時,有人嚴防死守,但時隔兩年,京城里的種種趣談謠言如波起伏,徐家緊盯著奪嫡的事,魏思道耐著性子派親信慢慢追查,終是摸出了許多線索,且那些人證俱在。 攸桐心里有了數(shù),隔日清晨,便乘了馬車,孤身前往英王府。 遞了拜帖進去,不出所料地,被拒之門外——早年攸桐跟許朝宗來往甚密,甚少登英王的府?。缓髞砀奠蠋椭S朝宗化解危局,公然攜妻成為睿王府的座上賓,英王事敗后被熙平帝嚴懲,自然心有不忿,跟魏家更無來往。 魏家又不是惹不起的高門,賞個閉門羹,不算意外。 攸桐也沒氣餒,將備好的書信交給門房,請他轉(zhuǎn)呈英王殿下。 過了兩炷香的功夫,便見英王府的角門推開,門房請她入內(nèi)。 攸桐今日并未盛裝,穿衣打扮卻也費了心思——錦衣襦裙,宮絳環(huán)佩,皆選了端莊的顏色,滿頭青絲盤成髻,點綴一枚貴重花鈿,此外別無裝飾。渾身上下,披風、衣裙、珠鞋、發(fā)飾皆貴重之物,不比公侯府邸遜色,卻簡潔端莊,從容沉靜。 她沒帶半個丫鬟,孤身一人,跟著管事往里走,不疾不徐。 遠處書樓旁的耳房里,英王手里攥著那封信,推窗而望,眼神審視而探究。 等攸桐走得近了,他掩上窗扇,自回案邊坐穩(wěn),聽得管事稟報,才道:“進。” 攸桐應命而入,一眼便瞧見了端坐案后的英王,皇家貴胄、風子龍孫,他雖沒有許朝宗那等瑰秀容貌、溫雅氣度,因自幼身居高位,身上端貴氣度并不遜色。只是神情冷淡,連眼皮都沒抬半下,仿佛對此事并無興趣。 但倘若真的沒有興趣,哪會允她進門? 攸桐心里有數(shù),端然行禮拜見。 第91章 反撲 英王跟許朝宗年紀差得不大, 對跪在眼前的這個女人,也算是熟悉的。 對于魏家, 他原本是鄙夷的態(tài)度。 在英王看來,當初文昌皇帝垂青, 親自為魏家孫女取名, 把她當皇家孫媳來看, 時常抱進宮里, 是誰家都求不來的福分。換了旁人, 早就趁機求高官厚祿了。誰知那魏思道腦子不活泛,一心撲在無人問津的故紙堆, 非但沒求得權勢,還疏忽了女兒的教養(yǎng), 教得魏攸桐天真爛漫, 全沒半點皇家兒媳該有的城府算計。 當日滿城風雨, 種種傳言甚囂塵上的時候,他還曾看過笑話。 若不是后來踩狗屎運被傅煜看中, 別說京里稍有臉面的人家, 便是尋常書生, 都未必敢碰那棘手的女人。聽近來的消息,魏攸桐雖有美貌, 卻沒能耐留住夫君的心, 和離出府去了。 魏家擺著兩個高枝兒都沒把握住, 往后更不會有前途。 是以聽見魏家女兒求見, 英王想都不想便拒絕了。 直到管事呈上書信, 瞧見開篇說能幫他除了眼中釘?shù)男焯珟?,才稍稍有了點興趣。 那徐太師是熙平帝的授業(yè)恩師,又是許朝宗的岳丈,雖滿腹經(jīng)綸,卻也是個沽名釣譽之輩,整日端著清高仁愛的樣子,在外名聲極好,門生眾多。英王先前數(shù)回捏住徐家的罪證把柄,命人彈劾立案,都被熙平帝重拿輕放,并不曾撼動問罪。 若要斗膽行刺,這事兒又不像刺殺許朝宗那樣立竿見影,莫說熙平帝查到后會震怒重懲,便是徐太師嗚呼死了,太師的名聲擺在那里,周遭那些擁躉仍會為許朝宗所用,稍有不慎,便是白惹一身sao,自毀前程。 英王為儲位折騰了兩年,叫他恨得牙癢癢的,除了許朝宗,便是那徐太師。 此刻,瞧著從容跪地的攸桐,便往椅背靠著,道:“你信中說,能除了徐太師?” “是,非但能除了他,還能令他名聲掃地,清譽不再。” 這話她在信上提了,英王見多了舌綻蓮花卻百無一用的文客幕僚,聞言嘴皮一掀,道:“就憑你這張嘴?” “民女帶了證據(jù),請殿下過目?!必┱f著,雙手呈上一副錦袋。 三四步外,站著英王的親信隨從,見主子遞了眼色,便接過來,轉(zhuǎn)呈上去。 英王拆開來看,上頭寫的是前年那樁舊事,隨便掃了兩眼,便沒耐心地丟開,冷聲道:“你這是瘋了,來消遣本王?這種破事,也敢拿來本王跟前添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