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攸桐不為所動,緩聲道:“當日謠言如沸,皆是徐太師家的手筆,證據(jù)確鑿?!?/br> 那又如何?先前費盡心機,搜羅的罪名比這嚴重得多,也都證據(jù)確鑿,卻沒能扳倒父皇寵信的太師。這點破事呈上去,難道就能給他定罪? 未免異想天開! 英王隱約的期待落空,隨手擺弄那幾張紙。 攸桐續(xù)道:“殿下與徐太師角逐兩年,想必也摸透了他的性情,朝堂上手腕未必多強悍,卻因名聲在外,得文臣推崇、皇上寵信。他府中沒做殺人越貨、結黨營私的勾當,想用律法的罪名制裁,并不容易。” 見英王抬眸看過來,知他是聽進去了,便問道:“殿下覺得,他的立足之本是什么?” “清譽?!庇⑼醭谅?。 ——他和許朝宗身邊沒得力的武將,一個拉攏魏建,一個拉攏傅家,在京城里,卻只能靠六部眾臣和皇帝的恩寵。他有父皇偏疼,在后宮占優(yōu),許朝宗拉了個能說會道、頗得推崇的徐太師,在朝堂占便宜,這般啄來啄去,許朝宗借著太師的清名占足了便宜。 攸桐又問道:“那殿下覺得,他最看重什么?” 那自然是清譽了,英王眉心微動,不由看向案上那幾張薄薄的紙箋。 片刻后,他重抬目瞧向攸桐,只覺此女眼神從容堅定,似胸有成竹,跟舊日印象不同。 他看了兩眼,抬手示意她免禮。 攸桐遂起身,道:“當日徐家攪弄風波,極盡造謠污蔑之能事,拼盡力氣往我身上潑臟水,讓滿城的人來罵我,我最初以為,是想借風言風語,逼我輕生尋死,免得有后患。不過后來我又想,徐家要置我于死地,未必沒有旁的法子,何必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把我和睿王、徐淑都架在火上烤?!?/br> 這事兒英王也覺不解,只是對私情謠傳的事不上心,不曾細想。 便隨口道:“你想明白了?” “徐太師以清譽立身,最怕的便是名譽有損。徐淑是他的得意孫女,嫁予睿王后,賢良之名在外。可這位太師孫女,名門毓秀,當日卻背叛好友,橫刀奪愛。這事兒擱別人身上,未必在意,更不會多此一舉,徐太師卻費了極大的力氣,將臟水潑到我身上,護著孫女??梢?,他有多看重名聲?!?/br> 這話聽著有那么點道理,英王稍稍坐直身子,“所以呢?” “清譽是他的利劍,也是他的軟肋。殿下試想,此事若為人所知,翻起前年那樣的議論,愛重顏面的徐太師能否承受???輕搖三寸舌,罵死老jian臣的故事,不知殿下是否聽過。屆時家父會尋機當眾質(zhì)問,以徐太師那把年紀,殿下猜會如何?” 這法子倒是出乎英王所料。 他先前只在朝堂上下功夫,沒想過這些歪門邪道。 而今細想,朝廷上舌戰(zhàn)之時,徐太師哪怕底氣十足,也時常爭得面紅耳赤。如今他自家做了齷齪事,若受萬夫所指、千人責罵,再被魏思道當眾大罵,哪怕不被當場氣死,也該氣得五內(nèi)郁結,茍延殘喘。 那點仁義賢良的名聲,怕是也不擊而潰了。 英王抄起那幾張紙箋,瞧了幾遍,而后道:“你是想本王幫你?” “此事若成,于我,能洗雪舊恨。而殿下獨得盛寵,往后朝堂上也能少個勁敵。只是睿王和徐太師勢大,以魏家之力,冤情難白,京兆衙門也未必敢問案。只求殿下能令衙門秉公審案,待人證招供后,散播此事?!?/br> 這倒不難,京兆尹是他提攜的人,英王府說得上話。 至于散播傳言,更是小事一樁,他能卷起的風浪,會比徐家當初熱鬧百倍。 撕破徐太師的虛偽面孔,氣死那欺世盜名的老匹夫,他樂見其成。若真能戳到徐太師的軟肋痛處,不必魏思道出頭,他便能尋個牙尖嘴利的御史,罵得他急怒攻心,痰迷心竅,活活氣死那老賊。 英王唯有一事不解—— “傅家鎮(zhèn)守一方,傅煜若進京,要京兆尹秉公辦案并不難。你倒來求本王?” 這便是心存疑慮,怕她有詐了。 攸桐自哂而笑,“殿下耳聰目敏,難道不知齊州城里,我已與傅煜和離?!?/br> “哦?”英王抬手喝茶,“他可是娶你于危難?!?/br> 攸桐面上露出譏誚嘲諷,“他卻也心向睿王,不肯為我這點私事跟睿王鬧翻,畢竟徐太師是睿王的左膀右臂。不瞞殿下,我是死過一回的人,仇恨刻骨,若不報此仇,此生難安。家父為搜羅證據(jù),忍辱兩年,不成此事,決不罷休!” 聲音雖不高,卻擲地有聲,滿藏恨意。 那姿態(tài)端莊從容,也絕不是任性地異想天開——魏思道忍耐兩年,能摸出這些證據(jù),顯然也是下了功夫的。 英王審視攸桐,半晌忽而一笑。 都說仇恨生死能磨礪人的心性,擱在這魏攸桐身上,竟有那么點道理。至少此刻,她的言語神情、身姿態(tài)度,早已與當初那只知跟許朝宗風花雪月的少女不同。 傅家和離的事他聽到了風聲,雖不知攸桐此言真假,但關于徐太師的事…… 公堂對簿、斥罵徐太師都是魏家沖鋒陷陣,他只需打個招呼,待案情明朗后找人宣揚而已,不需費力。 若有端倪,他隨時能抽身而退。 英王翻看那幾張紙箋,斟酌半晌,才道:“你便使人去京兆衙門遞狀子,若此事果真屬實,自會有人幫你傳揚?!?/br> 這便是愿意了。 攸桐暗自吐了口氣,松開捏出濕汗的手掌,行禮道:“殿下只管等佳音便可?!?/br> …… 攸桐離府后,英王一面派人去京兆衙門遞話,一面則派人尾隨盯梢,得知魏家門前并無異動,魏攸桐是仗著鏢師護送、裝作行路的民婦才從齊州一路艱辛地回京,稍稍放心。 待京兆衙門那邊打點畢,魏思道便攜家仆親自遞去訴狀。 這事兒他先前已跟刑部一位私交甚好的同僚請教過,訴狀證據(jù)皆備得周全。京兆衙門受理了此事,因有英王打招呼,沒怠慢拖延半刻,趕在徐家聽到風聲之前,將那幾位傳謠的頭子捕來,當庭審問對證。 這些人皆是市井里混飯吃的,消息固然靈通,卻未必各個嘴牢。 有人咬死了不認,有人扛不住招認,供出了徐家的一位管事。這口子撕開,后面便好挖得多了,京兆衙門傳了徐家那位小管事過來,對證深查后,連當日徐家管事使銀子封口的證據(jù)都找了出來。英王瞧著有戲,也命長史稍稍幫忙,免得徐家從中作祟,壞了好事。 前后不過兩日,案情便水落石出。 徐家小管事和造謠之人按律處置自不必說,京兆衙門之外,此事卻蕩起了軒然大波。 英王出手宣揚,比當初徐家的排場還大,且此事是當庭審問,許多人親眼所見,涉案之人也都認罪伏法,鐵板釘釘,極令人信服。當日魏攸桐被罵的情形,京城里那些好事的閑人都記得,如今這事驟然反轉(zhuǎn),有英王暗里推波助瀾,當即口口相傳,茶余飯后議論起徐家來。 有那等見事分明的,當時便覺得有蹊蹺,如今聽說此事,更是恍然。 旋即便覺那徐太師著實可惡,得了跟皇家結親的便宜不說,平白無故給那魏家女兒潑了滿身臟水,拿十多歲女兒家的名聲和閨譽作踐,逼得人無路可走、絕望尋死不說,好容易救過命來,還窮追不舍地污蔑,當真是狠毒之極,其心可誅! 眾人縱不敢罵睿王妃,暗里議論皇家秘辛時,無不罵徐太師人面獸心。 英王瞧著形勢大好,便混著放出風聲,說徐太師欺世盜名、不配為人。 種種消息如波紋蕩開,魏家的管事仆婦這幾日格外愛出門逛,聽著茶樓酒肆里罵徐家的話,回來便興高采烈地轉(zhuǎn)述給攸桐。 攸桐聽罷,也只冷笑。 若當日徐淑只是橫刀奪愛,與許朝宗結親,她或許不會計較太深,畢竟那是許朝宗在情愛和朝堂之間的選擇。但徐家得了便宜,還不肯老實,偏要掀起滿城謠言風雨,將年弱的原主逼到尋死的地步后仍不肯放過,要趕盡殺絕,那便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聽說案情明朗那日,徐太師便氣得病倒在榻,不知這滿城罵名撲過去,他是何情形? 而徐淑貴為王妃,眼睜睜瞧著舊日的丑惡行徑翻出,又會作何感想? 攸桐很期待。 第92章 氣死 徐家這兩日急得跟熱鍋螞蟻似的。 當初肆意污蔑魏攸桐時, 徐太師其實有過殺人滅口、不留把柄的念頭,免得留下后患。但皇城之中、天子腳下, 殺個尋常百姓都未必能瞞得過京兆衙門那些捕頭的眼睛,何況散播謠言的皆是三教九流里有頗有點神通的人物, 更不好動手。若惹急了對方, 狗急跳墻、翻臉無情, 抖出什么來, 反會給徐家惹一身sao。 而那時許朝宗放任不管已是極限, 更不可能出手滅口。 思來想去,徐太師也只能花費重金封口, 許了些好處。 那之后的數(shù)月間,徐太師始終繃著精神, 命管事盯緊那幾個人。 好在對方口緊, 沒泄露半點風聲, 而魏家顯然自知勢弱,并沒追究, 只籌備了嫁妝, 將女兒嫁往齊州。再后來, 攸桐和傅煜回京,借著傅家的勢力, 逼徐淑以王妃之尊親自承認, 說當時那些盡是謠言, 洗清魏家名聲, 得逞后揚長而去。 徐太師以為, 這事至此,便算了結告終。 畢竟魏家借的是傅煜的事,而傅煜既有意親近許朝宗,想必不會為這點事撕破臉。 待傅煜離京后,徐太師便將這事拋之腦后——京城內(nèi)外,每日的事成百上千件,有英王虎視眈眈地盯著他,花招層出、jian計不窮,要緊事兒一件件壓過來,著實顧不上那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誰知道如今,那魏家忽然無事生非,翻出了舊日的恩怨? 且證據(jù)周全、出手迅速,不等徐家應對,這事兒便成了板上釘釘。 徐太師得知此事敗露,又恨當初不該疏忽、叫魏家摸出端倪,又怕此事張揚出去,鬧得旁人來笑話。又急又恨,一口氣沒喘穩(wěn),便病倒在了榻上。再往后滿城議論,皆罵徐太師人面獸心、欺世盜名,種種消息傳來,就跟刀扎在心上。 這事來得突然,徐家無從阻攔,便竭力使人辟謠,卻是杯水車薪,毫無用處。 更可恨的是,御史中有位跟徐太師不對付的,借此上書彈劾。那人當官的本事不怎樣,文采卻十分了得,且牙尖嘴利、慣會譏嘲,那奏書寫得文采飛揚,用詞貼切而不晦澀,排比鋪陳,引經(jīng)據(jù)典,將徐太師狠狠彈劾嘲諷了一通。 這奏書泄露出來,因其文采辭藻,頗得書生文人的吹捧。 如此一來,不止市井中的百姓閑時磨牙議論,連書生小吏都暗自調(diào)侃起徐家來。 隨后,便有人翻出徐太師功成名就前的舊事,說他當日拋棄發(fā)妻、攀附權貴,雖熟讀經(jīng)史、滿腹經(jīng)綸,實則氣量狹小、忘恩負義,踩著同窗好友上位,跟孫女的手段如出一轍。這些話是真是假,無從辯解,但徐太師如今的夫人并非原配,卻是許多人知道的,這便也成為趣談,流傳在茶肆酒坊之間。 徐太師掙扎了兩日,病勢稍見好轉(zhuǎn),得知此事,一口氣沒上來,再度栽倒在榻上。 …… 同樣的風言風語傳到睿王府,徐淑險些氣炸了肺。 想派人去鎮(zhèn)壓傳謠者,但議論如沸,嘴長在別人身上,她如何堵得住悠悠眾口?徐家的臉面被人撕破,扔在地上踩著嘲諷,她臉上無光不說,還被幾位側妃夾槍帶棒地嘲諷了幾句。氣怒之下,去尋許朝宗,想請他出手扼住謠言,哪料許朝宗眼皮微抬,說出來的話將她氣得半死—— “當日我就曾勸你們別造口孽,你偏要污蔑造謠,險些逼死攸桐。如今只是翻出事實,是非對錯自有公論,我如何阻攔?” 這便是不打算管的意思了。 徐淑氣得無話可說,急怒之下,眼淚便掉了出來。 當初魏攸桐投水自盡,是徐家拿來嘲諷的笑柄,也是許朝宗埋在心頭的一根刺。她嫁入睿王府后,夫妻間縱能和氣相處,許朝宗待她,卻全無從前待魏攸桐的親密無間——他為政事而娶她,夫妻間能談的也僅政事而已,不關私情。 徐淑噎了半晌,才咬牙道:“殿下是記恨舊日的事?” “我心里是看重她的,你最明白。”許朝宗拂袖而起,面容溫雅端貴,卻沒半點溫柔笑意,只斜睨著她道:“當初我堵不住旁人的嘴,如今也無能為力?!?/br> 這態(tài)度激怒了徐淑,“祖父的名聲壞了,對殿下難道就有益處嗎!” “鬧到這地步,你以為徐家的名聲能挽回?”許朝宗正在奪嫡的生死關頭,碰見這種事,無異于后院起火,心中惱怒,聲音陡然拔高,怒道:“若不是當日造孽仗勢欺人,對攸桐趕盡殺絕,哪會有今日的事!就算是父皇,碰到這情形,也沒法顛倒黑白,叫天下人轉(zhuǎn)過頭來維護太師!當務之急不是虛名,而在宮廷!” 他甚少發(fā)怒,難得厲聲斥責,顯然是含怒已久。 徐淑愣愣地看著他,半晌才回過味來。 當日許朝宗強忍著放任徐家,是因他孤身勢弱、有求于太師,不愿為兒女私情壞了大計。但徐家肆意踩踏他昔日的心上人,他焉能不介意?而今睿王府和徐家已是一家人,唇齒相依,他為主、徐家為臣,自不會再如從前般退讓縱容。 她強抑住心緒,道:“殿下坐視不理,妾身也沒法子。但祖父為殿下費心勞力,一片忠心,難道殿下也不顧念舊情嗎?” 許朝宗偏過頭,強自按捺。